16

晚自習鈴聲響,黎容暫且回了班級,岑崤又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找簡複。

過了半個多小時,簡複和岑崤一起回來,岑崤衣冠整潔神态自然,簡複倒是敞着外衣,大咧咧撥弄着毛刺頭上挂着的水珠,也不知是晚間的濃霧還是運動過大出得汗。

簡複一進教室,未消的戾氣也跟着穿過空氣闖進來,直到被前排幾個人默默注視一會兒,他才撇撇嘴,不自在的收斂起那股嚣張勁兒。

他沒立刻回座位休息,反倒直奔黎容的桌邊,壓不住的發牢騷:“不是我說,你家都什麽逼親戚,吃人飯不說人話,艹晦氣。”

簡複倒比黎容還生氣。

他對黎容的确挺有偏見,也不希望岑崤跟黎容走的太近,但一碼歸一碼,他真看不上落井下石那幫人,尤其是以前占着黎家便宜,出了事反倒踩的狠的。

畜生都不如。

黎容早就經歷過一遍,上一世的憤怒和悲哀已經被記憶碾碎成粉,散的痕跡都找不見了,現在就連簡複的共情也提不起他心裏半分委屈。

對形單影只的人來說,委屈是最沒有用的情緒。

黎容擡頭望着簡複,眼眸迎着白熾燈的光,那光在他漆黑的瞳仁上投下圓潤的光點,像深海中沉靜的白色火焰。

他溫柔一笑,沒什麽血色的唇稍顯幹澀:“謝謝,辛苦了。”

簡複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做什麽動作,只好僵硬的擡起手背揉了揉鼻子。

他帶着怒氣,嗓音嘹亮的來黎容面前罵顧天,可惜一頓輸出,好像打在了棉花糖上,讓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莽撞粗魯。

他一貫遇強則強,從小到大都是硬剛橫的,碰到開口就笑說話還客氣的他是真沒辦法。

“靠,我是看我哥面子上,誰稀罕你謝謝。”簡複繃着臉,手往兜裏一插,怒氣盡消,興沖沖走了。

岑崤在一旁看了全程,不免冷嗖嗖道:“你再沖他笑幾次,他就巴不得給你辦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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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簡複嘴裏不承認,但岑崤也能看出來,簡複對黎容沒那麽反感了。

黎容斜眼瞪他,不太滿意他得出的這個結論:“說的我像蠱惑人心的妖怪一樣。”

岑崤挑眉反問:“你不是?”

黎容扭過頭,靜靜和他對視一秒,倏的眼底帶笑,偏偏臉色兇巴巴的:“那你小心點,妖怪可都要害人的。”

黎容怼完岑崤,咬着牙,深吸一口氣,緩緩活動胳膊。

他試探性的将胳膊擡高,上下晃動着,慢慢感受着來自于肩膀的鈍痛。

顧天那一拳,剛好打在他關節上,以至于現在稍微一動,痛感就能瞬間被調動起來,但為了加速血液流動,沖散淤血,他不得不緩慢的适應着。

想想重生回來這段時間,雖然沒有上一世被動了,但好像并沒占到什麽便宜,反倒傷的更多了。

岑崤見他疼的臉皺成一團,低聲道:“去醫務室。”

黎容搖搖頭,繼續活動胳膊,小聲嘟囔:“不至于。”

去了也沒有好辦法,這種磕磕碰碰的傷,最後都是自己慢慢消化。

岑崤:“你以前不是挺嬌貴的。”

黎容沒好氣:“你也說了是以前,我現在形單影只,跟誰嬌貴去。”

他過了十七年嬌生慣養的日子,一切驟變始于十七歲,以後就再無平穩安寧的一天。

不是沒想過逃避,事實上,他上一世大多數時間都在逃避,他先是用折磨身體來麻痹心理的創傷,後來又閉目塞聽将自己埋在學術研究裏。

可危險藥品室氫氰酸洩露的事讓他徹底清醒了。

逃避本沒有用,藏匿于暗處的觸手始終如影随行,一旦他接觸到有可能掀翻當年定論的細枝末節,他也會被毫不留情的除掉。

晚自習下課,教學樓裏就像一鍋定時炸開的爆米花,烘亂起來。

數學老師夾着課件頭也不回的走了,班裏的學生也開始陸陸續續的撤退。

畢竟是高三了,除校內正常上課自習外,很多人都報了課外班,八點下自習,還要在課外班呆到十點多。

這幫人匆匆收拾好桌面,一窩蜂的往外沖,生怕走的慢了被大部隊堵在樓梯上。

黎容回去也無事可做,況且這時候下樓也打不到車,他揉着肩膀,軟綿綿的趴在桌面上,閉目養神。

喧鬧,嬉笑,争吵,就像一首毫無藝術感的協奏曲,本能的被耳朵隔絕在外,讓他一個字都聽不到。

好不容易吵鬧聲停了,黎容微微睜眼,坐直起來,扭過臉一看,發現岑崤還沒走。

不知什麽時候,教室裏就剩他們兩個人,就連簡複也走了。

黎容用小指擺弄着鑰匙扣,擡了擡眼,故意暗示:“你不會是要送我回去吧。”

能有人送,總比自己打車好,雖然岑崤家和他家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岑崤沒答,而是站起身,關上了教室門。

黎容擺弄的小動作悄然停住,就連呼吸都頓了一下,臉色不太自然。

在只有兩個人的教室裏關門,是個看似很私密的舉動,但正常人都知道,教室并不私密,前前後後至少有四個攝像頭對準他們,雖然這時候肯定沒人在監控室盯着。

“幹什麽?”黎容默默将鑰匙扣握在手心裏。

“衣服脫了我看看。”岑崤一揚下巴,示意黎容的肩膀。

黎容噤聲良久,神經稍微有些緊繃,他忍不住強調:“這是在教室。”

岑崤側了下頭,挑眉:“看下你肩膀,又不幹別的,都是男人露個肩膀怎麽了?”

黎容心道,你他媽好意思說這句話。

可不都是男人,但你想做什麽心裏沒點數嗎?

黎容:“到處都是監控,你還能幹什麽別的。”

岑崤輕笑,目光從黎容眉眼一路下滑,落在他被課桌遮住的心口。

“你以為我想幹什麽?”

黎容不動聲色,默默将胸前的拉鏈向上扯了扯:“我什麽都沒以為。”

他和岑崤發生過更親密的關系,他可以毫無顧忌在岑崤面前拉開衣服,但也只是在岑崤面前,并不代表他願意在監控鏡頭下沒臉沒皮。

“給我看看。”岑崤從兜裏掏出一盒雲南白藥貼扔在桌面上。

這藥在六年前很火,不僅能活血化淤,還有鎮痛的效果。

看來岑崤不是去陪簡複收拾顧天的,而是去給他買膏藥了。

“你別……”黎容下意識想攔,可他這點力氣拗不過岑崤,三兩下就被人控制住了手腕。

黎容現在特別會審時度勢,既然躲不開,也懶得費力氣。

他歪着頭,臉扭向反方向,任由岑崤勾着他的衣領,将肥大的校服從左肩頭扯了下去。

唰!

拉鏈飛快的滑到底部,努力堅持了幾秒,終于自暴自棄的松散開來。

校服外套松散的挂在他手肘內側,內搭則卡在手臂上。

黎容感到肩膀和胸前一小片皮膚被涼風吹的發緊,他下意識繃緊肌肉,舌尖在口中漫無目的地打轉。

岑崤垂眼看着,良久沒說話。

黎容的肩頭青了很大一塊,青紫的痕跡上帶着毛細血管破裂釋出的血點,除此之外,他身上倒是白皙一片,少年的骨骼輪廓纖細秀挺,雖然精瘦但肌肉紋理流暢,鎖骨随着他歪頭的動作顯得明晰許多,久未見光的小臂內側隐約能看清血管的紋路。

他坦蕩的,反倒讓岑崤開始心虛。

岑崤的眼神幾乎無法離開黎容露出的肩頭,就連肩頭的傷,都讓這個人顯得更脆弱美麗。

空蕩蕩的教室裏,只剩下黎容并不平穩的呼吸聲,随着呼吸,纖細的鎖骨在岑崤眼皮底下一起一伏。

“你貼不貼,凍死我了。”黎容低聲嘟囔。

“別動。”

岑崤并不溫柔的撕扯開膏藥的包裝袋,從裏面抽出一片,撕掉保護膜。

濃郁的藥香很快蔓延至周遭的空氣中,黎容離膏藥最近,被藥味刺激的眼眶發熱。

岑崤将膏藥貼在黎容青紫的肩頭。

他的手指甚至比黎容的皮膚還熱,指紋擦過皮膚,黎容覺得神經像是被燙了一樣,繃的更緊了。

岑崤貼完了,他就立刻把衣服拉了上去。

只不過沒空整理,衣服皺皺巴巴堆在領口,反倒像剛剛做過什麽一樣。

他尚且有某些不合時宜的聯想,岑崤必然也有。

氣氛挺尴尬的。

黎容仰頭望着天花板,沒話找話:“忘了跟你說,你和簡複出去那會兒,楊芬芳進來說要開家長會,你……不想開趁早請假。”

岑崤家裏一向是請假的,黎容跟他同班兩年多,就沒見岑會長和蕭女士來參加過一次家長會。

還是黎教授和顧教授平易近人,常常積極配合老師工作,每次不管多忙,都不會錯過他的家長會。

只不過這次,必然要錯過了。

岑崤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幾乎忍不住要撫摸他的後背。

這段時間,別看黎容處處示弱,時時帶笑,但岑崤能看出來,他心裏算計的清楚,只要能達到目的,他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必要時,鋒利的刀刃同樣可以刺向岑崤。

即便如此,在他偶爾露出這種迷路的貓科動物的神情時,岑崤還是下意識恻隐。

“黎容。”岑崤的手在他背上停頓片刻,最終還是收了回去,低低叫了他一聲。

“嗯?”黎容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個字。

“誰說你形單影只,沒處嬌貴了。”岑崤沉聲問他。

明明他想要的,他最終都滿足了。

黎容回過神,遲愣幾秒才想起來,這是他剛才随便吐槽的話。

他擡眸盯着岑崤,舌頭輕輕掃過平整的齒尖,澄澈明亮的眼中掠過一絲狡黠。

他懶洋洋的往後一靠,也不管左肩的外套是不是又順着手臂滑了下去。

“你就該對我好一點,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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