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筷曰魚州是魚州當地一家相當出名的媒體,但仔細一查就能發現,它并不是挂靠在國資報社下的媒體賬號,而是所屬一家叫做峰光文化的公司。

這家峰光文化就是由劉檀芝出資創辦的,旗下不僅有筷曰魚州,還有浪淘小沙,昙花書等大大小小的媒體賬號,這個公司的每個賬號都自稱是官方扶持的主流媒體,但在政府網站上卻根本查不到它們的名字。

當然不會有人閑着沒事去查這些小媒體的資質,但奇怪的是,它們打着官方的大旗也有五六年了,卻一直沒有被勒令整改。

搜索這些賬號在網絡上發布的消息,會發現它們和黎清立顧濃那十來項罪名息息相關。

甚至連“黎清立家住豪宅,出入皆開豪車”的新聞也是由浪淘小沙最早發布的。

配圖的豪宅只是房子一角,甚至連全貌都看不清,所謂的豪車,是紅娑研究院附近一家汽車博物館裏展出的一輛展品。

那輛車甚至都不是近幾年的新車,而是某全球知名汽車品牌在一百年前生産的模子。

它因為極具代表性,被擺放在博物館最顯眼的位置,該汽車品牌正是從這輛車開始紅遍全球,成為身份地位的象征。

黎清立參觀時格外喜歡,就站在車邊合了個影,而被他擋在身後的說明牌上就明确寫着【非賣品】三個字。

但凡參觀過汽車博物館,或者了解該汽車品牌的,都知道黎清立不可能擁有這輛車。

可謠言的力量不可估量,其實也沒人在意配圖的真假,從黎清立顧濃畏罪自殺開始,所有的邊角料都是為了敲死他們道貌岸然而準備的。

【黎清立疑學術不端,名譽科學家人設崩塌】

【黎清立私生活複雜,這個女人究竟是誰?】

【知情人士爆,在顧濃門下做研究,不給塞錢就無法正常畢業】

【黎家醫療公司被爆質量不過關,遭醫院大量退貨】

【黎清立新藥律茵絮一期實驗因不可知原因被有關部門緊急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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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謠言甚至連黎容都沒有見過。

并不是所有消息都出自峰光文化這一家公司,但它卻對謠言的發酵起着推動性的作用。

這家公司旗下的每個新聞賬號都有所謂官方背書,而且賬號培植多年,擁有大量觀衆,筷曰魚州反倒是影響力相對較小的一家,但即便是這家的采訪,也能被拿到A中的食堂裏播放。

簡複翻遍了所有新聞,倒吸一口冷氣,連火鍋都想不起來吃了。

他看看手機,又看看黎容毫無表情的臉,不禁唏噓:“下手夠狠的啊,這是早有圖謀還是為蹭熱點啊?”

一場公共事件發酵,總會有無數聞風而動的媒體,如惡犬撲食般撕咬上去,面容猙獰,口水橫流,不惜編造謊言,挑撥情緒,在群情激憤中賺的盆滿缽滿,然後抽身而退,靜待下次可乘之機。

這樣的盛況他們都不是第一次見,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見。

黎容低頭翻着手機上的照片,眼眸垂着,嘴唇緊繃,一直沒有說話。

服務員來添了七八次骨湯,鍋裏熱氣騰騰往上沖,煮的如火如荼,但他碗中的肥牛卷和豆腐塊卻已經涼了好久了。

岑崤冷靜道:“如果只查到出資人是A大的普通員工,那大概率是為蹭熱點賺流量。”

畢竟一個員工和黎清立顧濃基本不構成任何競争關系,也無冤無仇,無非是為了利益,做些昧良心的事。

但知道她丈夫是黎清立的同事,這件事就很微妙了。

簡複狠狠咽了口口水,只覺得見證了整件事後說不出的難受,皺眉問:“這李白守很有名嗎?我聽都沒聽過,就算平時跟黎清立有過節,也不至于落井下石成這樣吧。”

這裏面有幾個謠言,他當時随意看到,是真信了的。

要不是找到了新聞的源頭,看到豪宅豪車的照片,而他又正好也去參觀過那家博物館,他根本不會發現這個新聞有多離譜,進而再去看其他謠言,也都産生了質疑。

但在事情爆發的那段時間裏,想要立刻辨析出真相實在是太難了,光是汽車博物館五百一張的門票,就阻攔了不少普通市民,參觀過且還記得這輛車的人就更少了。

黎容長呼一口氣,将手機放下,緩了幾秒,才認真開口:“李白守現在确實沒什麽名氣,我只知道是我爸的同事。”

但後來,盜取了黎清立成果的李白守就很有名了。

如果時間線沒有發生任何改變,那距離李白守提出假說名聲大噪,還有不到半年。

簡複瞅瞅黎容,又打量打量岑崤,只覺得心裏更憋屈了。

“操,你們倆都這麽淡定,就我一個外人氣的胸悶,我理解不了!”

簡複覺得,這事兒要落他爸媽頭上,讓他不小心查出造謠的是誰,他肯定直接拎槍上了,大不了魚死網破,他也不活了。

黎容問:“看過《惡意》嗎?”

簡複撇撇嘴,又搖了搖頭:“書?我又不愛看書,一看就困。”

岑崤掀起眼皮,和黎容對視,輕描淡寫道:“嫉妒是很可怕的,誰能不嫉妒黎清立呢。”

黎容聞言苦笑。

在他眼裏,他爸并不算是個完美的人。

黎清立五音不全,他自己聽不出來,但又特別愛唱,年輕時候還夢想過做音樂創作人,寫出來的調子匪夷所思的難聽,也就顧濃願意捧場,每次都笑着熱烈鼓掌。

但顧濃其實是個資深音樂劇發燒友,鑒賞力沒有任何問題,要不是顧濃一直給予鼓勵,黎容相信,他可以少聽很多他爸奇妙的歌聲。

黎清立也特別感性,感性的仿佛一個未經現實摧殘的孩子。

看到尋親節目會紅眼圈,看到天災人禍會默默擦淚,看到網絡上治不起病的新聞,他會長嘆一口氣,背着顧濃偷偷捐一大筆錢,他總是很容易被打動。

相比之下,黎容覺得自己十分冷血,他永遠做不到像他爸一樣悲天憫人,也不可能像他媽一樣無條件支持。

再也不會有他父母這樣的人了。

黎容還陷在自己的回憶裏,突然嘴唇一熱,他回神垂眸,發現岑崤端了一勺煮好的紅薯片到他嘴邊。

黎容往後縮了縮,眼睑猛顫兩下,然後擡手捏住岑崤的手腕,張口把溫熱的紅薯片含進嘴裏。

紅薯糯糯甜甜的,表皮還帶着番茄湯汁的酸,他好久沒吃紅薯了,竟然覺得格外有味道。

“什麽時候煮的?”

“剛剛。”岑崤的目光落在黎容潤紅的唇上,他吃東西還是那麽斯文,就這麽一片紅薯,還要扶着他的手慢慢吃。

簡複的筷子差點掉進鍋裏。

他看着他哥喂黎容吃東西,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可又因為那動作太坦蕩自然了,讓他覺得肯定是自己腦補過度。

黎容吃完,松開岑崤的手腕,舔了舔唇:“還挺好吃的。”

岑崤挑眉:“是嗎,我嘗嘗。”

他直接從鍋裏夾起另一片紅薯,又舀了點湯,将勺子送到了自己嘴邊,神态自若的吃了下去。

那是,黎容剛剛用唇碰過的勺子。

簡複抓抓耳朵,別別扭扭的轉過臉,瞧着窗外,開口問道:“你們到底想怎麽辦啊,這事兒就算追究也沒法徹底把李白守拖下水,畢竟他是他,他老婆是他老婆。”

黎容輕笑:“不着急。”

岑崤:“又不止是嫉妒這麽簡單。”

簡複覺得越來越迷糊:“你們倆對什麽暗號呢,現在明顯是這家夥有問題,扳倒一個算一個,趕緊告他诽謗然後給紅娑研究院院長發舉報信,說不定就還你爸媽清白了。”

岑崤暼了簡複一眼,問:“你真當就你能發現,別人都不知道?”

簡複被堵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條消息也是從一區看到的,經手的人肯定都能猜到李白守身上。

他小聲道:“一區也有人知道吧。”

黎容雖然一直覺得岑崤深不可測,但還是對他的反應能力有些驚詫。

所以岑崤早就猜到,這件事的阻力不只是李白守那麽簡單。

他是因為經歷了上一世,整整六年,哪怕這件事裏明顯有漏洞,但紅娑研究院卻沒有一個人重新提起,而藍樞也沒把這件事當作把柄要挾紅娑,才慢慢品出來,任何人都不想讓他父母的事情再發酵。

紅娑和藍樞的态度,在這件事上達到了空前的默契。

光憑李白守,還沒有這麽大的能量,因為十個李白守,也沒有黎清立和顧濃對研究院重要。

火鍋店服務員湊過來,委婉的說:“客人請問你們還要加東西嗎,我們後廚要下班了,五分鐘之後就加不了了。”

簡複趕緊看了一眼時間:“卧槽都十點了!”

他都沒發覺看那些新聞用了這麽長時間。

岑崤回複道:“不要了,我們吃完就走。”

服務員點頭離開了。

這家火鍋其實味道挺好,但因為簡複帶來的新消息,他們都沒心情吃太多。

點的菜剩了一大半,岑崤找人打包,扔給了簡複。

就簡複家裏還開火,他和黎容都是外賣的常客。

岑崤先是把黎容送到了家門口,在黎容準備下車前問道:“需要住酒店嗎?”

畢竟家裏發生了流血事件,多少有些晦氣。

黎容搖頭:“太累了,不想折騰。”

簡複深以為然:“我也累死了,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黎容轉回頭,面帶微笑,好心提醒他:“我明天搬宿舍,再來啊親。”

簡複:“……”

深夜十一點,街上一片寂寥,婆娑樹影在地面投下斑斓的痕跡,像叢生的荊棘,長滿灰黑色的利刺。

岑崤将車停在車庫,沿着樓梯進了屋。

剛一進門,就看見家裏保姆正追着那只藍金漸層上下樓跑。

這貓近日來被蕭沐然喂的毛發豐盈,眸色幽亮,逐漸有了點出身豪門的貴族貓身姿。

它睜着桃花狀的藍眼睛,慵懶的張了張嘴,發出一聲嗚咽,然後靈巧的一竄身,跳上了樓梯扶手。

保姆唉聲嘆氣:“小祖宗,別亂跑了。”

小勿一屁股坐在扶手上,雙只前爪貼在一起,挺直脖子,朝岑崤望去,尾巴懶散的搖着。

岑崤從樓梯上伸手,在它額頭輕按了一下,小勿眯着眼縮了縮脖子,卻沒再逃開,反而又睜開,歪頭打量岑崤。

真是,越來越像了。

保姆趕緊跟岑崤吐槽:“夫人走了之後它就不吃東西,怎麽追着它喂都不吃,我也抓不住它,它不跟我親,平時都是夫人抱着。”

岑崤這才發現蕭沐然不在,但二樓書房卻難得的亮着燈。

岑崤問道:“我媽去幹什麽了?”

保姆趕緊道:“說鄰市有個很火的樂隊辦音樂會,夫人特意趕去聽了。”

岑崤點點頭。

他媽這些年,除了瘋狂工作外,也就對音樂會孜孜不倦了。

所以他爸今天回來,也是因為他媽不在。

岑崤看了一眼這餓肚子的貓,轉身走去零食箱邊,拿出一袋醬汁小魚,扯開來,走回樓梯口,喂到這貓嘴邊。

小勿眯眼看了看,臉邊的白色須須抖了抖,這才張嘴,慢條斯理的叼起零食。

保姆驚訝道:“它居然不躲你。”

岑崤看着那貓背過身去,弓着柔軟的後背,低頭一口一口吞小魚,淡聲道:“你對它好一點,它也就對你好一點。”

保姆不好反駁,但她覺得自己對這貓也挺好的。

岑崤剛準備回房間,書房門一開,岑擎站在門口,皺眉問他:“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岑崤不禁輕嗤:“不會等我成年了,你才開始關心我的晚歸問題吧?”

岑擎臉上肌肉一抖,被他堵的啞口無言。

岑崤沒什麽小孩脾氣,站直身子,單手插在兜裏,問道:“有事?”

岑擎沉了沉氣,掃了一眼那在屋子裏上蹿下跳了一整天的貓,這才質問岑崤:“你和黎容胡鬧的事整個商會都知道了,不是讓你離黎家的人遠一點?”

岑崤扯了扯唇,漫不經心道:“您這話不如先跟我媽說?”

岑擎再次沉默。

他要是能讓蕭沐然離姓黎的遠一點,他們家也不至于到現在這個地步。

岑崤低頭,暼了一眼指尖不慎沾到的醬汁,客氣道:“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岑擎見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态度,突然拔高了音量:“你對那個黎容到底是什麽态度,你是恨他,還是想幫他。”

岑崤手指一頓,緩慢掀起眼皮,盯着岑擎,饒有興致道:“我倒是也想知道,您在黎清立這件事上,是正面,還是反面。”

岑擎吞咽了口唾沫,稍有些松弛的眼皮抖了一下,沒有回答岑崤的問題。

岑崤就好像一道密不透風的牆,沉穩,安靜,無法窺探。

他已經很難看清兒子的真實意圖了。

岑擎擺了擺手:“算了,等你再成熟一點就知道什麽叫利害取舍,身不由己。既然你已經答應考九區,就要清楚,九區實習生的考試難度遠在三區之上,你今年要高考,恐怕沒時間,等你上大一,先來三區實習,我給你安排了特訓課程,争取你能在大二之前,通過九區的考試。”

“那倒不用了。”岑崤直接駁回了岑擎為他精心安排的學習計劃,“大概楊芬芳沒通知你,我已經向A中申請了學生證明,郵寄給了九區招聘組。”

九區考核沒有年齡限制,只要年滿十八歲,都可以報考。

岑擎一皺眉:“你開什麽玩笑,一個高中畢業生去考九區,你以為九區的考試是鬧着玩的?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A大的學生陪跑,又有多少已經在藍樞八區工作多年的人落榜?九區要是那麽好進,鬼眼組也不至于讓人頭疼了。”

岑崤勾唇,輕描淡寫道:“對我來說,就是鬧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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