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

唐德秋瞧着他狼狽的樣子,心裏頭堆積的情緒有些動搖。

他是在老婆婆女兒墓地上找到老婆婆的,當時還沒有下雨,等到唐德秋看到她時,老婆婆正坐在墓碑前碎碎念,擡起手腕抹眼淚,俨然是平時正常的樣子。

面對思念的人,也許能展現自己原本的樣子吧。

“知知。”這麽想着,唐德秋說,“和我回去吧。”

宋知知向前邁了半步,看清楚了男人臉上都是雨水,不急着說話,動作快了很多,用手指抹開了唐德秋臉上的水珠。

唐德秋見他驀地放大的臉,嘴裏的話又被咽下,任由着小結巴胡亂地在自己臉上亂抹。小結巴的手,冰得柔軟,動作拘束,焦急,又笨拙。

是平常的動作沒有錯,只是小結巴的眼睛過于直白,唐德秋接了幾秒,就将眼睛移開了,心裏想着,要不不要讓他再擦了,容易出事兒。

可小結巴什麽都不知道,他的指尖掠過男人的下嘴唇後,就被男人抓住了手腕,又将他拉近了幾步。

“知知。”唐德秋說,“你手很冷。”

還沒有等宋知知反應,他又說:“給你捂捂。”

唐德秋把宋知知的雙手合在自己的掌心裏,本有些無措,卻又好像無師自通般,送到自己嘴邊,呵了一口氣,前後搓了搓。

宋知知被捉住手腕時就紅了耳根,更何況如此。他的手背被熨貼得舒服,一陣暖氣被唐德秋送進了手掌心,在裏面撺成了小球,被他牢牢捂住。

“還冷嗎。”唐德秋再呵了一口,“我們等雨小一些,再下去。”

宋知知搖搖頭。他想,回去要給他再挂歷上多貼幾顆紅心。

這麽想着,他被男人握在手心的雙手動了動,男人感受到了,松了手上的力道。

宋知知沒想男人會送開自己,下意識去拉男人的手,一把攥住了唐德清右手的大拇指。

那裏是唐德清沒有知覺的地方,虎口一道疤,當時挑斷了筋,現在仔細看來,還能看到它的起始末尾。大拇指雖然勉強能動,但幾乎是沒有觸覺和痛覺的。

但唐德清感受到了宋知知的動作,他以為小結巴在害怕,輕聲說:“不怕。這裏晚上了也有燈。”

“我,我不怕。”小結巴說,“我,我爸爸,他也在,我不怕。”

唐德秋笑,将他拉近裏邊:“嗯。那坐會兒。”

檐下是有石凳的,只是不太幹淨,唐德秋用手拂了拂,說:“先坐,我回去給你洗褲子。”

被按在凳子上的宋知知說:“我,我媳婦兒,才,才能,給我,洗褲子。”

沒想到小結巴會說這個,唐德秋覺得好笑,挨着他身邊坐下,說:“我的褲子,也髒了。”

宋知知皺眉,嘴上答得快:“那,就叫,那個,那個刺猬頭,給你,你洗。”

宋知知早就給林端祖取好了外號,天天他就瞧着林端祖的刺猬頭很不爽了,看一眼就要踢一下自家的石門檻,要是林端祖一直在這兒當班下去,宋知知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鞋子比較費,還是自家的門檻受不住。

當然他也有反省過自己這個費錢行為的原因,想來想去,還是将原因歸結在了唐德秋身上。

臭流氓,現在竟然還留人在自己房間裏午睡了!

一想到這個,宋知知又來火氣,說話都利索了點,重複道:“那個刺猬頭,給你,洗褲子!”

唐德秋想了很久,才意識到小結巴口中的刺猬頭是誰。他倒是沒有覺得林端祖的頭發像刺猬,反而眼前的小結巴,更像是一只小刺猬,有些狼狽,但還是要強地揮舞着自己的尖刺。

“他洗做什麽。”唐德秋說,“我自己洗。”

末了頓了頓,他又說:“你的,也我來洗。”

雨一定在這一剎那小了許多。宋知知想,不然我怎麽可能将他的聲音聽得這麽清楚。

唐德秋看了眼外邊,說:“現在回去吧。”

“還,還下着呢。”

“再等下去,怕還是要大。”唐德秋站起來,“天快黑了,路也滑,不好走。”

宋知知剛想說什麽,唐德秋就在他面前蹲下,拖着他的大腿,将他背在了自己背上。他來不及掙紮,男人手法強硬果斷,等他在男人的背上趴好後,男人就将傘遞給他,說:“幫忙撐個傘。”

男人是右手遞的傘,因為角度問題,本就無法舉起重物的手現在因為軍用傘的重量微微顫抖。宋知知想要拒絕的話語在嘴邊,也說不出口,他的心随着唐德秋的手一起悸動。

接過雨傘,他乖乖斜着撐在男人的頭頂,給他遮出一片晴空。

唐德秋颠了颠他,心裏估算着小結巴的體重。看起來只有一七五的身高,身子也輕,最多125斤。

他開始往外走,雨滴經過樹葉的遮擋,掉在雨傘上反而動靜更大了。宋知知覺得自己的耳膜正在被雨滴敲打得嗡嗡作響,唐德秋就走到了臺階處,說了一句:“要下去了。”

巾山還算挺陡峭,好在基礎設施做得好,臺階一格一格分得很開,只是因為是石板鋪的,有些打滑,宋知知在男人背上感受到危險之後,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脖子。

唐德秋抽空說話:“嗯,早該這樣。”

上山容易下山難,走了三分之一,唐德秋的膝蓋有些疼痛,本有舊疾,身上還多了宋知知,陰雨天又受了寒,這樣的夾擊之下,唐德秋的兩條腿,都有些打顫。

在男人背上感受到一樣的宋知知突然醒悟,他記得男人的腿是有點問題的,上次還摸過膝蓋後面有一條疤……

他低頭看唐德秋的鞋子,單位發的布鞋早就濕完了,褲腳也濕了大半,貼在唐德秋的腳踝上。

他湊到男人的右耳旁,帶着些許哭意說:“唐,唐德秋,你放,放我下來,我,自己,自己走。”

唐德秋被他的呼氣撓得耳根發癢,接着往下走:“別動。”

宋知知看見前面的斜坡,都快哭出來了:“你,你放我,下來!你,你的腿,不能背我……”

“可以。”

唐德秋在斜坡前停了下來,微微偏頭去看宋知知。

“如果背你下山都做不到,那我以後拿什麽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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