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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的下課鈴一響,張弛就拄着拐沖向教室門口,但拄拐走路太慢了,他幹脆抱着兩根拐杖,單腳跳着一路擠過人群朝樓梯口蹦跶。
文韶拎着書包在後面叫他,張弛裝作聽不見。
可下樓梯對于一只腳的張弛來說難度還是太高,他不得已再次支起拐杖,一步一步往下緩緩地挪。
文韶終于追上他了。
“你鬧什麽脾氣呢?就不能等我一下嗎?手給我我扶你下去。”
張弛沒理他,繼續龜速下樓。
文韶顧及着周圍的同學,忍着火氣陪他一路挪到一樓。
文韶說:“我去把電驢騎過來,你在這等我一下。”
可等文韶從地下車庫出來,張弛早就沒影了。文韶憋了一肚子火,罵罵咧咧騎上電驢,最後在校門口找到了張弛。
“張弛你什麽毛病啊!晚飯那會兒還好好的呢,怎麽說翻臉就翻臉啊?”
張弛冷着臉,嘴巴抿成一條縫,雙目直視前方,雙手快速揮動拐杖,看都不看文韶一眼。
“要你管我,你不是收到情書了嗎?人家不是約你操場見面嗎?你去啊!管我幹嘛!”
文韶簡直莫名其妙:“怎麽了?就我收過情書嗎?你沒收過嗎?沒有女生跟你表白嗎?你他媽比我還受歡迎好吧,我兩年總共也就才收了兩封情書,你收了多少封你算過嗎?發什麽神經呢?”
張弛突然停下腳步沖文韶大喊:“又不是我讓她們送的!”
文韶愣了兩秒,推着小電驢跟上他,放軟語氣:“怎麽還委屈上了?我又沒怪你……你走這麽久腿不疼嗎?我騎車送你啊。”
張弛還是不肯理他,就這麽梗着脖子一路走到自家小區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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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放晚自習本來就很晚,加上張弛磨蹭的這二十多分鐘,現在都快要十一點半,小區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張弛見文韶還推着車跟在後面,忍不住出聲:“你跟着我幹嘛?”
文韶把電驢停在路邊,跟着他走進樓道:“我送你上樓。”
張弛回頭瞪他:“你神經病吧!我自己坐電梯。”
文韶氣得直咬牙,一拳捶在他肩頭,把他怼得倚在牆上,再伸手奪他的拐杖。
張弛握着拐杖不給他:“還給我!”
文韶一言不發,瞪着他手上暗暗用力。
張弛心裏委屈,他發了狠,帶着點不管不顧的勁兒,紅着眼對文韶吼:“你撒手,不撒手我就親你了!”
樓道裏的封閉空間一說話就有回音,張弛那句“不撒手我就親你了”在狹窄的空間裏響亮地回蕩了無數次。
張弛看見文韶愣了一下臉紅了,他等着文韶松手,可兩秒後,文韶突然搶走了他的拐杖,還擡起了他的胳膊作勢要把架起來。
張弛一下子來了火,他把搭在文韶脖子上的手臂用力一夾,趁文韶轉頭瞪他的時候低頭親了上去。
其實根本不能叫親,因為張弛不會接吻,他只是單純把嘴唇壓在文韶的嘴唇上。
——太軟了,軟得不像話,軟到讓張弛覺得他們吵架都是他的錯。
也不知道就這麽親了多久,張弛緩緩退開,他後知後覺,文韶好像沒有反抗。
文韶沒有反抗,但表情非常嚴肅。
張弛後悔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文韶,突然覺得他們以後再不會靠得這樣近了。
“你不解釋一下嗎?”文韶問,仍然讓張弛扶着肩膀沒有動。
張弛的勇氣耗盡了,他不敢看文韶的眼睛,他松開手,小聲說了句對不起,想伸手去拿自己的拐杖。
文韶給他了,看他接過拐杖一步一頓朝電梯口走去。
電梯從4樓下來,很快停在1樓,朝張弛開了門。
張弛進電梯之前,突然聽見文韶在後面說。
“張弛你就是個懦夫,親都親了,說一句喜歡我這麽難嗎?”
張弛猛地回頭。
沉悶的橘色日光燈下,文韶還是一臉嚴肅,但他的臉是紅的,眼眶是紅的,嘴唇也是紅的,這讓他的嚴肅看起來更像是虛張聲勢。
“我在你面前脫衣服你無動于衷,給你抄作業你無所謂,天天天天接你上下學還要看你臉色,現在都給你親了你還是不說話,張弛你他媽就是個混蛋!”
電梯門在身後緩緩閉合。
張弛扔了拐杖,單腳跳着沖到文韶面前,捧着他的臉狠狠啃了上去。
有時候張弛會在聽不懂的課上幻想些不着調的事情,比如買彩排中獎五百萬,再比如世界末日,火星撞地球,把文韶扒光了幹到他承認喜歡張弛。
後來某天他聽搖滾歌曲的時候突然燃起一腔熱血,覺得敢于實現夢想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于是他開始堅持每天中午放學買張5塊錢的刮刮樂,一個月後,虧了135。
張弛遺憾放棄了彩票夢,轉而寄希望于火星撞地球。
然而火星沒等到,他等到了文韶向他表白。
當天晚上張弛在卧室裏戴着耳機蹦了一晚上迪,第二天一大早神采奕奕地站在自家樓下等文韶來接他。
文韶一看到他就臉紅了,他刻意強壯鎮定,試圖向往常那樣保持面無表情,但張弛瘋子似的扔掉了拐杖朝他身上撲。
“大清早你幹什麽!那麽多人看着呢!”文韶慌忙把他往電驢後座上摁。
張弛坐在後座上發瘋,一邊怪叫一邊蹬腿,文韶嫌他丢人,差點沒把他扔下車。
在前往學校那短短三分鐘的路程裏,張弛快活得想沖所有人歡呼。
他不要彩票中獎,也不要世界末日了,他只要文韶。
可怎麽會這種好事呢?
張弛擔心自己在做夢,總是在上課的時候突然抓住文韶的手,強迫他跟他十指相扣,好确認他的存在似的;又或是在上廁所時,突然把文韶拉進隔間裏接吻,他一邊跟外面的同學插科打诨,一邊把文韶親得腿都站不直。
張弛的心在七月底某個周六的夜晚踏實落地。
那天他去醫院摘掉了腿上的護具,然後帶文韶去了一家偏遠的小旅館。
他把文韶上了,讓他一邊哭,一邊說愛他。
文韶那一身白被張弛糟蹋得不像樣,張弛毫無愧意,他早就想怎麽幹了。
整個暑假張弛都泡在蜜罐裏。
他恨不得告訴全世界自己在和文韶談戀愛,但這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只能轉而把這股熱情發洩在文韶身上。
七夕那天,張弛送了文韶一盒榛仁巧克力,而文韶完全搞忘了這回事,于是周末又被張弛拉到小旅館讨了十倍報酬。
事後,張弛抱着文韶膩歪:“老婆我好愛你,好愛好愛。我現在好幸福啊,就好像……”
張弛語文不好,吭哧半天才想到一個比喻:“就像榛仁巧克力在你的口袋裏熱化了,黏糊糊地一灘,你把它從包裝紙裏擠出來,就會看到榛仁和我躺在裏面。”
文韶給了他一個無語的表情:“有點惡心。”
暑假補課快結束了,張弛頭一次覺得西澗的夏天這麽短暫,哪怕他很努力地想要把和文韶在一起的時間緊緊攥在手裏,它們還是從指縫裏滲了出去,避無可避。
暑假最後一輪測試成績出來了,張弛又是倒數第一,而文韶跌出了年級前三十,班主任把他倆一起叫到辦公室,說要給他們調座位。
張弛差點把拐杖扔了:“別啊老師,文韶只是一次失誤,他下次肯定還能再考回來的!”
班主任氣笑了:“這是文韶的錯嗎?是誰總是找他上課講話?一節晚自習一個半小時,你有一小時都貼在他身上,我要再不把你倆分開,你能把他霍霍到大學都上不了!”
張弛急了:“怎麽可能呢!老師你別胡說,我……我改,我再不找他講話了,我跟他保持距離,他下次肯定能進年級前三十,不對,年級前十!但是求你別讓我倆調開。”
班主任皺眉:“張弛,看看你自己吧!我當初把文韶調到你身邊就是為了讓他能拉一拉你,結果呢?不僅你沒上來,你還把文韶拖下去了!”
張弛:“我……”
“老師。”一直站在旁邊沉默的文韶說話了,“這段時間我确實有點懈怠了,我向您承認錯誤,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我還能再往上走,張弛也是。”
張弛驚訝地回頭看他。
班主任也把目光投向文韶。
“老師您再給我們一個月,一月後,我進年級前二十,張弛脫離年級倒數後一百。”文韶的語氣很輕,但聽着卻格外有力。
張弛看着文韶,四肢突然萌發出一股力量,離高考還有九個月,他覺得自己也許可以拼一把,為了文韶。
最後在張弛和文韶的再三保證下,班主任同意暫時不動他們的座位。
放學後,兩人推着車一路朝家走。
他們兩家在相鄰的小區,張弛家最先到,他們在樓梯口依依惜別。
張弛問:“你高考要考到哪裏?”
文韶:“北京。”
張弛哀嚎一聲:“那我努力一下,至少拼個北京的二本。”
文韶笑:“別怕,我幫你。”
他們要分別了,張弛舍不得讓他走,他直直地盯着文韶的眼睛,突然拉住他的手腕。
“文韶,你來我家吃飯吧。”
文韶愣了一下:“下次吧。”
張弛咬了咬牙,沒再計較這個話題:“那下午兩點你在這裏等我,我們一起去學校。”
“行啊,那我走啦。”文韶沖他揮了揮手,騎上車走了。
張弛站在原地目送他,一直到他拐彎出了小區。
“卡——非常好,恭喜葉韶懷老師殺青!”
劇組一半的人都湧過去,擁抱的擁抱,送花的送花,告別的告別。
宗應弛擠不進去了,幹脆等在最後。
葉韶懷的行程非常趕,聽說飛機就在三個小時後,等下跟大家告完別,換個衣服就要直接去機場了。
宗應弛坐在道具自行車上,遠遠地看着他。
葉韶懷再過一年就要30歲了,但是秀氣的長相和謙和的氣質讓他看起來很顯小,演起高中生來完全不違和,加上娴熟的演技,他比23歲的宗應弛更像個高中生。
此時葉韶懷還穿着劇中的高中校服,和宗應弛的一模一樣,料子輕薄透氣,又是白色,在太陽底下能隐隐透出身體的線條。
宗應弛開始盯着葉韶懷的腰出神。
葉韶懷跟導演和副導演聊了十多分鐘,然後回頭看向宗應弛。
宗應弛在一瞬間就察覺到他的視線,從自行車上下來,朝他走去。
“韶哥。”
宗應弛在葉韶懷面前站定,他比葉韶懷高一點,但他會下意識把背弓起,顯出一種不自覺的乖遜。
他很尊敬葉韶懷,劇組裏沒有人不尊敬葉韶懷。
葉韶懷是童星出身,年少成名,而且演技精湛,不到三十歲能拿的大獎就拿了個遍,關鍵是性格随和,大半個娛樂圈都是他的朋友。
所以宗應弛聽說葉韶懷要來演《西澗》這部同性題材的電影時,一度以為是個同名同姓的其他藝人,結果見了面才發現,竟然真是他。
葉韶懷的眼睛顏色很淡,和這雙眼睛對視的時候,宗應弛都會有種奇妙的感受,好像他是被選中的,是特別的。
這種感覺有瘾,有了第一次,就想有第二次,第三次……
“小弛,我要走了。”
宗應弛做了個深呼吸,笑着朝葉韶懷張開雙手:“抱一下吧韶哥。”
葉韶懷把懷裏的花束全部給身後的助理,然後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演得很棒,最後邀請我吃飯那句特別好,我都已經準備離場了,你突然來了這句,吓得我差點沒接上。”
宗應弛沒說話,就低頭抱着他。
葉韶懷拍了拍他的背,笑道:“第一次演戲都是這樣的,會有段時間很難出戲,慢慢就好了,接下來才是你的重頭戲,我看好你,加油。”
“我舍不得你,韶哥……”
導演和劇組人員都在周圍看着,但宗應弛就是忍不住。
劇裏的文韶要走了,劇外的葉韶懷也要走了。
葉韶懷安慰他:“又不是見不到了,你不是有我的手機號?我們以後常聯系,有問題就給我打電話好嗎?”
葉韶懷輕輕推了他一把,沒推開,于是再次拍了拍他的後背。
“沒事,好好的。”
宗應弛放手了,葉韶懷打量他的表情,只是眼眶有點紅,倒沒有哭出來。
“那我走了。”
宗應弛點頭:“韶哥慢走。”
葉韶懷最後跟劇組揮了揮手,坐車離開了。
宗應弛盯着那輛車看了許久,直到全然看不見。
導演拍了拍他的肩膀:“抓緊準備,十分鐘後我們繼續下一場。”
宗應弛揉了一下眼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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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