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7月盛夏， 太陽一出，炎熱便席卷而來。

葉萱下了公交車， 撐了把傘， 來到自己所在的考點。

來的時間還早，先在附近吃早餐。後來去校門口的時候，門口湧來了無數考生和送考的人。有的考生是學校組隊過來的，也有的是家長陪同過來的。

葉萱昨天就過來了一次， 熟悉考場環境， 現在則輕車熟路地拿着身份證和準考證， 進了考場。

現在的教室不要說空調， 連風扇也沒有， 偏偏這會兒的高考時間安排在最熱的7月，仿佛是特地考驗考生的耐力。

第一門是考語文， 葉萱拿到試卷，按着順序， 掃一眼試卷， 再寫姓名、準考證號之類的， 再答題。

教室裏安靜無聲， 只聽見沙沙寫字和試卷翻閱的聲音。

窗外大樹上傳來蟬鳴，葉萱熱得感覺整張臉都是油， 好在心情十分輕松和淡定，沒有任何緊張與煩躁，刷刷寫着答案。

寫作文的時候，也不敢放飛自我，中規中矩地寫， 适時加兩句口號……

因為中午不回家， 葉萱在外面飯館吃了飯， 後來在考點旁邊的一個公園樹下椅子上眯了一會兒。

怕睡過頭，也不敢真的睡，好在在廠裏上班，養成了不午休的習慣。

……

連着三天，都是這般節奏。

考試除了熱一點兒，其他感覺還挺好，以及除英語之外，并不是所有題都會做，尤其是數學，後面難的大題，她直接放過沒做了，把會做的反複檢查、驗證，确保正确。

考完最後一門，葉萱在街上買了個西瓜，回畫室跟鐘不凡知會了一聲。

“老師，我考完了，請大家吃西瓜。”

鐘不凡笑着說：“看你這麽輕松，一定是沒問題的。”

葉萱回道：“我覺得還行吧。”

“接下來暑假有什麽打算？還練習畫畫嗎？”

葉萱搖頭：“明天是周日，剛好休息一天，後天就又要去廠裏上班，賺點兒生活費。”

“真是個能吃苦的孩子。”

“……”

回到四合院的時候，天色比較早，葉萱手裏也拎了一個西瓜。四合院有些安靜，屋子裏二爺爺正在聽廣播。

二嬸在水池邊擇空心菜，葉萱過去把西瓜泡在水桶裏，跟二嬸說了會兒話。

“怎麽今天院裏這麽安靜，小麒麟呢？”

“被他奶奶帶着去遛彎了。”

“那些小姑娘呢？”

“都在外邊瘋。”

二嬸說着，又道：“老爺子也覺得煩悶，出門散心了。”

“煩悶？為什麽？”

趙素鳳嘆道：“還能為什麽？今天下午又有人來看房子，好像還是美國回來的華僑，有錢着呢。”

“老爺子怎麽說？”

“老爺子還是那個态度，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賣房。說着說着，父女還拌起了嘴。老爺子說，房本上寫的是我的名字，這房子就歸我，我樂意給誰就給誰，可沒有說一定要全部平分……”

吵到了這個份上麽？葉萱乍舌。

但老爺子說的也沒錯，他和二爺爺兄弟倆是正經的産權所有人，分給子女雖然是一直以來的傳統，但是如果子女不孝，不分給子女，或者這個分多點兒，那個分少點兒，也是合法的。

“那後來呢？”

趙素鳳道：“她們肯定不高興啊……但是老爺子說以後別帶人過來了，擾得整個院裏都不平靜，想賣了再找人來看。”

見過許多一家人為了房子吵得不可開交，甚至鬧上法庭的新聞，葉萱只能暗自感慨。

“二嬸，你想住新房麽？”葉萱笑着問趙素鳳。

“也不是我想就行的，有得住當然好，沒得住也覺得還行，我還有同事擠着胡同小平房，我大小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

葉萱：“那是的，現在能住新式樓房的畢竟還是少數。”

“不過，”二嬸的聲音壓低了一些，“我聽說老四的單位有福利房，他們兩口子正在打算籌錢買福利房。”

因為四叔在的單位是工商局，福利待遇比較好。現在很多單位有建福利房，原本是無償分給員工的，員工享有住的權利，但不享有産權，近兩年慢慢的，很多國企單位都把福利房賣給員工，員工花一兩萬，就能享有産權。

如果有錢，買是絕對不虧的。只不過現在上班的人工資普遍不高，一個家庭存一萬塊，也不是說存就存的。

“那挺好啊，有福利房，買下來穩賺不虧。”

“我估摸他們錢不夠，可能也想借老人家的錢。”

“……”

家長裏短的事，葉萱感覺自己有些日子沒聽了，陡然想起了四叔念念不忘的那個初戀情人，趁着院裏沒人，多嘴問了句：“那四叔還跟那個女人有往來嗎？”

“那就不大清楚了，只不過感覺慧如還是會跟他吵，只不過低調了許多。加上要買房，估計心思都在買房上吧。”

正聊着，向勉拎着一些菜回來，奇怪地問：“怎麽今天回來這麽早？”

葉萱前兩天考完就逛逛街，今天從畫室出來，懶得再瞎逛。

“嗯，活兒幹完了就回來了。”

“擇一下豆角吧。”

“好。”

二嬸笑道：“向勉，今天又做什麽好吃的呢？”

“豆角焖五花肉。”

“真不賴……”

與此同時，小姑娘叽叽喳喳全都回來了，其他叔嬸也陸續下班，院裏熱鬧不已，廚房裏響起鍋碗瓢盆的聲音，充滿了濃濃的煙火氣……

吃罷飯，葉萱把西瓜切了，送了半個去正房，給爺爺奶奶和看電視的小姑娘吃，剩下半個他們自己吃。

因嫌屋裏太悶，吹風扇也不涼快，葉萱幹脆把切好的西瓜裝在盤子裏，拿了椅子板凳，端到了屋外，帶着小家夥吃西瓜。

她一邊吐着西瓜籽，一邊說：“現在的西瓜籽可真多啊。”

向勉正拿着一瓣西瓜，耐心地剔西瓜籽，忽地發出一聲笑。

葉萱奇怪地瞅他：“你笑什麽？”

“只是忽然想到了麒麟瓜……現在咱們院裏也有麒麟瓜。”随後笑吟吟地把剔了籽的西瓜遞到了小家夥手裏，“對吧，小麒麟吃西瓜。”

葉萱無語：“爛梗，扣錢。”

……

拿着蒲扇坐了一會兒，忽然飄過一陣夏夜的風，帶來一絲涼意。以為起了風，後來才知道是向勉把風扇移到了門口，對着他們吹。

葉萱看着深藍色的夜空，忽地籲出一口氣。

下午考完的時候，她并不覺得有什麽可感慨，現在靜下來，才感覺自己瞞着所有人，辛辛苦苦堅持了幾個月，今天終于把最重要的一步做完了。

“你怎麽還長籲短嘆了？”他笑。

葉萱道：“我好像，從來沒有這樣乘過涼。拿着蒲扇，純粹坐在屋外吃西瓜，沒有手機，不玩電子産品……”她淡淡地微笑着，“時間過得真是慢而悠長。”

“嗯，有意趣，不過你不懷念那些高科技生活？”

“懷念啊，這不是沒辦法嘛。”

“如果有機會讓你回去，你樂意麽？”

“如果真有這樣的機會，我當然還是想回去的。畢竟還有家人朋友嘛……”葉萱想了想，“但是現在也确實是奮鬥的好時期，平凡人成功的概率比後來要大。”

說到這裏，她笑了笑：“不瞞你說，我過來之前，基本上是躺平派，是鹹魚，沒有想過要奮鬥。”

他訝異看過來：“藏這麽深？”

“？”

“我以為你是家裏寵着長大的，家境應該不賴，不用為了衣食考慮的那種……畢竟連飯都不會做。”

葉萱悶聲：“和家境無關，不會做飯，主要原因是懶。”

“嗯。看出來了，”他拖強帶調，“又懶又饞。”

弄了半天，她在他心中的形象竟然是又懶又饞？懶這種話，往往是用來自謙的，誰會喜歡直男來開嘲諷……葉萱忍不住拿着蒲扇朝他身上拍過去。

“我哪裏懶了，哪裏饞了？”

“不都是你嫌爺爺做的飯菜不合胃口，才決定自己做的麽？”

“你不是比我還要饞嗎？”

他笑着躲閃，語氣散漫：“我發現你長得一副淑女樣，還挺暴力。”

“誰讓你欠揍來着。”葉萱氣得給自己扇着風，“快給麒麟幼崽洗澡吧，等會兒他都要睡覺了。”

他坐着望向她，笑道：“要不今天你幫忙給他洗澡？”

葉萱回看他一眼，微微笑：“你也知道，我懶……”

“……”

後來，向勉在院子裏給小家夥洗澡，小家夥坐在澡盆裏，玩得水花四濺，葉萱仍舊坐在廊子下，看向他們。

想起他問的問題。

如果能回去，要不要回去。

撇開這種假設。

其實在不知不覺間，她好像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節奏，也習慣這樣的日子，似乎在看到他的時候，心裏也會産生一種名叫安定的感覺……

只是，這人向來神秘莫測，讓人把握不住心思。言語之間，依稀還透露着他們早晚還是會分開的意味。

有些弄不懂這個男人。

但是好在，她能把握好自己的命運。

這樣的溫馨日常，且過且珍惜吧。

周日徹底歇息了一天，次日一早，進廠上班。

現在天氣炎熱，家裏沒有冰箱，飯菜容易馊，葉萱都不帶飯了。

前段時間還好，鐘不凡的愛人也很和善，葉萱交夥食費，在他們家搭夥吃飯。現在她就得在廠裏吃飯了。

反正夏日炎炎，也沒什麽胃口，葉萱湊合着對付對付，晚上回家才吃好一些。

丁建英見她回歸，高興壞了，一個勁兒地問她高考考得怎麽樣，題目難不難啊？

葉萱道：“我覺得不難。”

“那是因為你厲害，才覺得不難。”丁建英道，“我鄰居也有個高考生，考完數學那天，回來就哭慘了，說好多都不會做，出題太難了。”

葉萱淡定道：“我也有幾道數學題不會，直接放過了，沒做。”

“……”

一邊幹活一邊瞎聊，組長經過時，提醒她們：“上班幹活呢，別總談天說地。”

工作了幾天後，葉萱便沒有再踩縫紉機了。

那天中午，葉萱用飯盒帶了一些油炸香酥五花肉過來，還分了一些給同樣愛吃肉的李文祥。

李文祥贊道：“這肉炸得真絕了，還撒了些芝麻，還是你惦記着我。”

突然又問她：“小徒弟，有沒有興趣做我的助手？”

這樣的好機會擺在面前，葉萱簡直喜出望外：“師父，真的可以嗎？”

李文祥道：“有什麽不可以？我助手馬上休産假，你先來頂替兩個月呗……”

是以，葉萱又成了打版設計助理，開始跟着李文祥，正式學做打版設計。

李文祥還笑着說：“等你去念書了，其他同學先從理論學起，你是先掌握實踐經驗，再用理論知識武裝自己的頭腦……我看你一定比其他同學更有前景。”

“嗯嗯，借您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