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新仇舊怨

“神燮提劍入神宮，神尊壽數無甲子”這話說的是陽界第十五代神尊神煊暮年，因寵幸桓劼而導致上下相怨，最終，時任神女韻喬提劍入神宮，手刃桓劼，而神煊也因此病重而亡。

神女韻喬成為第十六代神尊，即神燮，她因為提劍入神宮的事，在陽界一邊享受贊譽，一邊忍受非議。就好像是要對她的行為作出懲罰似的，這位陽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神尊，以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死去。

其中細節，有許多可以細細探讨。而對于往屆山來說，則是麻煩的開始。

在神燮到達往屆山變成韻喬上神以前，往屆山一直保持着表面上的和睦，彼此間情義深重。韻喬上神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

往屆山主神當然是聖母，東山主神是維岍上神，南山主神是宥其上神，北山主神是良沭上神，只有西山主神的位置一直空着。初來乍到的神煊，也就是多祜上神，對西山主神的位置很感興趣，卻被安排到良沭上神手下，自然心裏不平。

韻喬上神到來之後，聖母将其安置在西山，暫時頂替主神之位，并且明說這個位置将留給韻喬上神的親妹妹——将來的錦漪上神。

陽界所結下的仇怨，并沒有在往屆山得到消弭，反而愈演愈烈。多祜上神明裏暗裏，總是跟韻喬上神作對，後來便發展成為北山諸神與西山諸神的仇怨。

韻喬上神不堪其擾，在錦漪上神入主西山之後，她便稱“為人為神皆無趣，不如長睡不複醒”，正正經經地躲到西山地底下長眠去了。

錦漪上神主持下的西山，并未能與北山冰釋前嫌，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跡象。直到汜留上神、巫神等紛紛到達往屆山後，表面上的火氣才消了些，私下底的怨氣卻是一點沒少。

這次，汜留上神等人的遭遇，當然是跟多祜上神有關。多祜上神是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找麻煩的機會。

“又是多祜！”紫貝氣憤不已，“年複一年，日複一日，這麽争來鬥去，有意思嗎？”

或許，西山諸神都已經厭倦這樣的鬥争，但是對于多祜上神而言，距離報仇雪恥還遠着呢。

“咱們做在咱們的，不管她。”汜留上神對此顯然已經習以為常，甚至準備忽略這樣的事了。

“回去看看吧。”巫神的行動是最直接的，她施了法，将多祜上神做的手腳消除，然後就看到衛謹的頭顱被誰拿走了。

竟然是崇宜迩。

汜留上神并沒有很關注這段歷史，但她也記得，崇宜迩是神熇時代著名的神宮女官，與被定為“逆賊”的衛謹，幾乎沒有什麽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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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有，也不過是那些權力争鬥罷了。如果是權力争鬥，衛謹的頭顱當然不會得到善待。

汜留上神忍不住蹙眉，她記得那些為了報仇洩憤的人，會對仇家的屍骨作出損壞，倘若衛謹的頭顱被弄壞了，那可就不好辦了。

“咦？”就連紫貝也覺得奇怪，崇宜迩并未對那顆頭顱作出什麽報複性舉動，而是悄悄地将它埋在昭明神宮的角落裏。

崇宜迩很小心，埋頭顱的事是她親自做的，挑了個月黑風高沒有人的日子，用木匣子盛着，就埋在一棵桂樹下。

之後，那個地方開始出現異樣。而身為昭明神宮最高女官之一，崇宜迩對此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力圖當做普通事件對待。

“神宮有些年頭了，總有些不幹淨的地方，沒什麽大不了的。”崇宜迩是這麽說的。

“衛謹的鬼魂，會不會在神宮裏徘徊？”紫貝想到了一種可能。

陰陽兩界死去的人，其魂魄會在巫師引導下來到往屆山，這是人盡皆知的事。但是，倘若遇到一個半吊子的巫師，或者沒有按照要求完成儀式，又或者根本就沒有進行儀式，那死者的魂魄只能留在原地，跟着屍骨在一起。屍骨被移動的話，魂魄也會跟着移動，正常情況下，随着屍骨的變化，魂魄也會變得越來越弱。

但是，總有那些喪心病狂的人，會利用死者的魂魄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對于神而言，這是最忌諱的，因為那樣的魂魄将打亂原有的平衡。

汜留上神處理過這樣的事，所以她知道這有多麽惡心，“如果是衛謹的魂魄，應該是個惡鬼。”

做人的時候就是個惡人，做了鬼，當然會更加兇殘。

崇宜迩是個巫師，她想驅使惡鬼嗎？

“崇宜迩沒那個本事。”巫神知道汜留上神的想法，“當年，是多祜上神插手了這件事，她教崇宜迩這麽做的。”

巫神說，多祜上神通過“神降”的方式，讓崇宜迩将衛謹的人頭埋在昭明神宮的桂樹下，然後操縱衛謹的魂魄，讓他去害人。

這其中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在神熇時代，重演了神熺時代的悲劇。

神熺也就是現在的汜留上神，曾經逼死了自己在陽界的女兒，當時的神女彥桾。神熇時代發生的事，則是更加慘烈。

崇宜迩操縱鬼魂的事，最終被一個人發現了，那就是大巫源時豐。源時豐是神熇的師兄，也是被崇宜迩害死的、那位神女的師父。

源時豐成功扳倒了崇宜迩，讓已故神女的親生女兒成為第三十一代神尊。那個為崇宜迩操縱的惡鬼，自然就失去了依靠。

“源時豐把衛謹的頭挖出來，埋在自家院子裏，然後繼續操縱這個惡鬼。”巫神平靜地說着這件事，“這是崇宜迩和源時豐的供詞，他們死後，說出了一切。”

“咦？”汜留上神忽然想起來了什麽，“你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麽要重複這個過程？”

看人千刀萬剮很好玩嗎？眼巴巴地盯着人頭的去向，也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有些事，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巫神不是故作高深，她說出了自己的感覺，“多祜上神與這件事有聯系，本來就很奇怪。我想看看，有什麽是我們忽略的。”

巫神此刻的坦白，讓汜留上神生氣也不行，不生氣也不行。

“你說的有道理，”汜留上神沒看巫神，“總該提前告知一聲吧。”

“生氣了？”巫神忽然笑了起來，故意挪動步子，走到汜留上神視線裏，“我以為，你喜歡自己得出結論。”

汜留上神沒有回答，氣氛有點微妙。

“喵”大貓跑了過來，撲在汜留上神身上，汜留上神眉頭微皺，俯身逗着大貓，也不看巫神，“後來呢？衛謹的頭呢？”

還是回到正題比較好。

“不見了。”

巫神說，她反複确認了崇宜迩和源時豐的供詞，并且親自前往現場驗看過，衛謹的頭确實不見了。而根據源時豐的供述，他直到死的那一刻，也沒有再動過衛謹的頭，并且，這件事并未告訴源氏後人，當年經手的人，也只有他活到最後。

“我查過那幾個源家下人，他們并未将消息露出去。”

也就是說，對于當時的陽界的活人而言，當源時豐死去，也就沒人知道衛謹的頭顱在哪裏。就算是知道了，也未必能猜到那就是衛謹的頭。

當時，對于已經超脫生死的神來說，這一切都不是秘密。如果是多祜上神要對這顆頭顱做什麽，那當然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只是覺得奇怪，多祜上神要衛謹的頭做什麽？”

對于神而言，這不是無用之物嗎？也只有像巫神這樣受人之托，才會去尋找吧。

“惡鬼會跟着自己的屍骨走，有人想要操縱惡鬼，就把頭帶走了。”汜留上神做了大膽的推測，“多祜上神那邊，沒有一點破綻？”

“後面的事，一點痕跡也沒有。”巫神悠悠道。

“那就是大海撈針啰？”紫貝把大貓拉開，“咱們反過來，先去找衛謹的鬼魂，再順藤摸瓜，去找他的頭。”

“這種事，得請易斟上神出馬。”汜留上神想起自己剛剛丢下個爛攤子給人家，就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去了。

“我去吧。”

用不着糾結，巫神攬下了這件事，“你們帶大貓去陽界吧。”

其實完全不用走這一流程，出發前直接去找易斟上神就好了，但是，巫神還是想這麽做。有些事，最好從頭到尾調查一遍，在不經意之間，讓更多的人知道。

回去的時候，易斟上神醉酒未起，替她主持一切的，當然是神官康闵陶。

康闵陶也是個傳奇人物，有時候，巫神覺得此人像極了自己。也許正因為如此，巫神并不是很願意跟康闵陶共事。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一面鏡子的。

不過，表面被掩飾得很好。巫神從容走進大殿，看見康闵陶正在進行“神判”。康闵陶是個辦事效率極高的人，再多堆積的案卷，在她手裏也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少。

“參見巫神大人。”康闵陶看見了巫神，立刻過來拜見，她沒有責備衛士們為什麽不及時禀報，她知道巫神的性情。

“有件事，想拜托你。”

巫神沒有遮遮掩掩，她直接說要康闵陶幫着尋找衛謹的魂魄，因為康闵陶處理這一類事件最有經驗。

康闵陶在陽界時，和衛謹同一時代的人，對于衛謹的事，有更多的感受。不過，她并沒有因此追問什麽，而是說出了實際情況。

“衛謹早已淪為孤魂野鬼，要找到他，還需費些時日。”

“此事關系重大，還請多費心。”

巫神說完這話，并未多作停留，康闵陶也未挽留。

“難道真有大事要發生？”康闵陶喃喃自語，她已經聽到了令人不安的流言。最近的往屆山，不是一個安居之地。

“上神起了嗎？”

康闵陶放下案卷，就往易斟上神寝殿去。

“回大人話，上神剛才醒過來，問了您的去處，便又睡下了。”女官不敢隐瞞，一五一十地說了。

康闵陶進了寝殿，卻沒有看到易斟上神，映入眼簾的，只有淩亂的被褥，餘溫尚在。

“上神呢？”

康闵陶喚來剛才的女官，厲聲問道。

“小人不知啊。”

女官吓得渾身發抖。

剛才明明還在寝殿裏的，誰知道立馬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