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霍餘不在府中,而是在皇宮,淮南陸氏狼子野心,近日陸含清也頻頻有所動作,霍餘根本不得閑。
禦書房中,陳儋聽着霍餘的話,沒忍住抵唇輕笑了聲。
霍餘的話戛然而止,冷肅擡頭:“皇上!”
陳儋擡手,輕咳了下,示意他繼續說。
“陸氏包藏禍心,誰也不知道陸含清接近公主要想做什麽,公主只聽皇上的話,皇上應該勸公主遠離陸含清。”
陳儋心中好笑,聽聽,這話中夾帶多少私貨。
但明面上,他只是面露難色:“霍卿,小妹的性子你也知道,朕說的話可不一定有用。”
總歸,話裏話外皆是推卻。
霍餘低垂眼睑,悶悶地板平了唇角。
陳儋明明就可以,但他不愛為難陳媛,就任她随心所欲,明知前方有危險,陳儋也不會勸陳媛止步,只會将前方的危險掃蕩而盡。
可有些事,哪怕是聖上,也未必能輕易解決。
等霍餘走出禦書房時,天際只剩夕陽餘輝,宮門口,梓銘不斷來回走動,遠遠看見霍餘,他忙聲喊道:
“爺!”
霍餘說了一日的話,只覺得口幹舌燥,還好,陳儋是位能聽人言的君主。
甚至很多事,陳儋都會直接納用霍餘的意見,但唯獨和陳媛有關的事情除外。
見到梓銘,他不着痕跡地擰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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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
無事的話,梓銘不會特意來皇宮等他。
梓銘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長公主一個時辰前,派人來府中尋您,讓您去見她。”
霍餘倏然擡起眸眼,他這幾日未見陳媛,可長安中傳來的消息,霍餘就知曉,沒有他的看管,陳媛過得不要太自在。
他有些酸澀地想,居然還能想起見他?
皇宮前不許縱馬,梓銘已經備了馬車,一路朝公主府行,霍餘不知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不由得問:
“來人可說了,公主為何要見我?”
外間傳來風聲和梓銘的話:“奴才不知,但見來人态度,公主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霍餘心中咯噔了一聲,陳媛心情不好,偏生來人傳他時,他在皇宮。
一個時辰過去,只怕若陳媛心中真有火,現在也消下來了,轉而就是不想看見他。
霍餘額角青筋抽了抽,頗為頭疼地捏了捏眉心,他仍在問:
“公主今日做了什麽?”
“辰時和鳳玲郡主在風雅樓待了一個時辰,有人看見公主叫住了行人間的一名男子,請他上樓,沒多久,等那男子離開,公主也就回府了。”
霍餘擰眉不解,只聽這話,他根本猜不出陳媛為何生氣。
馬車匆匆趕到公主府,許是陳媛有過吩咐,霍餘輕而易舉地就進去了。
寝宮中,盼春一見到霍餘,就忙忙進去禀報。
“他還來做什麽?”
一聲微含不滿的話傳來,霍餘稍抿了抿唇,他站在寝宮前的臺階上未動。
陳媛側着楹窗,隐隐約約看見一片官服衣角,她頓了下。
官服?
陳媛心中不知名的惱意稍褪,她讓盼春将人帶進來,霍餘風塵仆仆,官服和官帽都穿戴在身上,臉上些許疲倦,顯然早朝後就一日未回府,恐怕剛出宮就來了公主府。
會留住霍餘一整日的,只會是陳儋。
想到此,陳媛吶吶地心虛起來:“你在宮中待了一日啊。”
霍餘料想過到公主府時會是什麽場景,許是公主氣過了直接不搭理他,又或是還在氣頭上,對他一陣刺話,可霍餘沒想到,陳媛居然會放軟了語氣。
他稍有些遲疑地點頭。
陳媛注意到他唇瓣有些幹,輕咳了聲,讓人給他倒了杯茶水,擡眸不自在地說:
“站着做什麽,坐下。”
霍餘依言坐下,喝了杯茶水,等緩了口幹舌燥,才不動聲色地觀察陳媛。
他三日都未見過陳媛,所以,霍餘想不通,他是哪裏又讓陳媛不開心了?
可總不會是遷怒……
霍餘有些不敢确定,捏着尚有餘溫的杯壁,他知道如果不問出來,他肯定不會安心。
頓了頓,霍餘遲疑地問:
“公主可是有事找我?”
陳媛輕擡眸,她的情緒很平靜,只眸中神色不明,讓霍餘隐隐察覺些許不對勁。
他板平了唇角,眸色稍冷凝:
“發生了何事,可是有人讓公主不開心了?”
任誰都能看出霍餘眼中的涼色,但陳媛很快打斷他:“你可有剎那銀發的時候?”
霍餘倏然擡頭,緊緊盯住陳媛,可半晌,他只在陳媛眸中看見了若有似無的探究。
陳媛還是這個陳媛,沒有任何地改變。
霍餘說不清什麽情緒地低下頭,他手抖了一下,杯盞中的茶水輕晃。
殿內靜了片刻,霍餘堪堪低垂下眼睑,他啞着聲說:
“公主說甚胡話?”
陳媛視線落在霍餘的手上,稍頓,她不着痕跡的移開視線,霍餘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可他的反應卻很清楚地告訴了陳媛答案。
可這個答案,則讓陳媛覺得骨子中滲涼。
霍餘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不論何事,陳媛總能摸索出些許頭緒,只有霍餘身上的違和,讓陳媛覺得撲朔迷離。
半晌,霍餘才打破殿中寂靜,他問:
“公主為何會忽然問起這個?”
陳媛心不在焉地:“今日遇見了一個人,他一頭銀絲,不知為什麽,當時我忽然想到了你,就将你叫來問問。”
完全想到什麽做什麽,根本不顧及另一個人感受。
若放在別人身上,可能會覺得陳媛有些胡來,但霍餘直到回了太尉府,依舊只覺得心驚肉跳。
陳媛今日遇到了一頭銀發的人?
是誰?
前世,霍餘是三年後被陳媛救下,但當時,霍餘從未在陳媛身邊見過有一頭銀絲的人。
這個人,究竟是他前世沒來得及知道的人,還是前世根本就未出現過的人?
而且——
霍餘幾不可察地看了眼陳媛,片刻後,他若無其事地垂下眼。
……為何陳媛會在那時想到他?
剎那銀絲。
陳媛提起這四個字時,霍餘的心跳幾乎都停了下來,這麽多年過去,霍餘依舊不願去想那日的情景——
大雨磅礴,雨點砸在他身上,霍餘站在城牆下,手持着利劍,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膚滲入他的血液中,冰雪中刺骨的寒意。
身後是緊密而來的馬蹄聲,急促、清晰,似擂鼓般陣響,如同他的心跳,即将要刺破耳膜。
所有的一切聲響,停歇在那人挾持着她走出來,她高挺着腹部,讓霍餘雙手發抖,但哪怕這般情況,她也只是眉眼攜了分嫌惡,覺得身後人髒了她的裙擺。
她鋒芒畢露,驕傲矜貴,哪怕被人用刀劍挾持頸間,也不樂意低頭一分。
長公主殿下不負盛名,不懼生,不怕死,看見他時,也只不過輕輕地勾了下唇。
霍餘見慣了她趾高氣昂的模樣,所以,那人只拿刀抵着她,都讓霍餘覺得罪不可恕。
更何況那人就在他眼前倒下,讓他殺紅了眼。
她倒在血泊中,一身白衣染紅。
霍餘記得,她最厭白色,覺得過于寡淡不夠明豔,可她唯一的親人去世,卻不得不穿上這身白衣。
然而這漫天的寒意,都抵不過她在他耳邊氣若懸絲的一聲輕笑。
女子無力地攥住他胸口的衣襟,她說,這大津朝的皇帝必須是我陳家的血脈。
她說,阿餘,我還你一個家人,你可開心?
她這一輩子只喊過他一次昵稱,卻叫霍餘紅了眼。
女子話落,忽然怔住。
霍餘垂眸,在她的瞳孔中似乎看見了垂落在他肩上若有似無的一根銀發。
雨水從他臉上落下,唇邊似染上微鹹,霍餘持着刀跪下,女子毫無聲息地躺在他懷中,霍餘空洞地睜着眼,他想起女子最後似有深意的一句話,渾身忍不住顫抖。
手起刀落,下一刻,微弱的嬰兒啼哭聲響徹天地!
“呼——”
霍餘從噩夢中驚醒,渾身輕顫,他不斷地深呼吸,後背幾乎被冷汗浸濕。
他很久沒有做這個夢了。
可今日陳媛的話,卻勾起了他對這件事的回憶。
霍餘無力地倒在床榻上,眸中恍惚。
那日目光所及皆是鮮血殘骸,雨水沖刷了一日一夜,都洗不清地上的血跡。
然而,讓霍餘刻骨銘心的,只有女子留給他的漫天涼意。
她字字不提強求,卻句句皆是逼迫,陳氏血脈被屠戮殆盡,她明知他縱死不願傷她分毫,卻殘忍地暗示他剖腹取子。
她說,還霍家一個孩子,亦要大津朝的皇帝必須是陳氏血脈。
她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權力。
霍餘至今不知,她臨死前的怔然,可是在心疼他?
霍餘頹廢地扯了扯唇角。
陳媛為達目的,不擇一切手段,連她自己都會算計在內,又豈會心疼他?
他醒得格外早了些,夜色未褪,可霍餘卻不敢睡了。
他怕一閉眼,腦海中就全是她倒下的場景。
霍餘起身,在梓銘的訝然中出府,半個時辰後,他站到長公主府邸前。
他敲響了門,在守門嬷嬷的震驚中直接進去,片刻後,長公主府中燈火通明。
陳媛睡夢中被吵醒,知曉原因後,讓人将霍餘帶進來,一個軟枕直接砸到了霍餘身上:
“你發什麽瘋?!”
霍餘沒說話,但看見陳媛氣鼓鼓的模樣,忽然垂眸扯了一抹笑。
作者有話說:
霍餘:……噩夢醒來,要找能讓自己安心的人,沒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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