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李斯燃撐着傘的手向厲薇的那一側略略傾斜了一些。

連綿不斷的雨水落在傘面上發出一陣沙沙的聲響，外面的氣溫很低，空氣中甚至能隐約看見一層薄薄的水霧。

厲薇剛剛臨時接了通電話，也是在被李斯燃護送着坐進車裏之後，她才發現少年一側的肩頭已經被雨水淋濕了；“于祥，把暖氣溫度再開高一些。”她一邊吩咐，又從車座下的置物櫃裏拿了條毛巾出來遞給旁邊的小朋友。

“擦一擦吧。”

“好，謝謝姐姐！”少年人順從的接下她給的毛巾，又順口關心了一句她怎麽會在這裏。

厲薇言簡意赅的回答說：“約了人談工作。”

于祥發動車子重新駛上大路。

雖然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只是去買了個甜品的空擋這位李小公子怎麽就出現在他們老板身邊的，但他很有眼力見，不管後座上的兩人說什麽做什麽、他都只當自己是個聾啞人，全程把注意力集中在開車上。

而後頭的厲薇似乎也不怎麽急，她一直等李斯燃将自己打理好之後才開口詢問了幾句他最近一周的情況，“前些天恰好去中心醫院探病，本想順路去看看你，可又想到你朋友見了我可能會不自在就沒去。”

她這話看似沒什麽，但着實是把李斯燃聽得膽顫心驚。

他抿着唇略顯得勉強的笑了笑，可嘴上卻又說着不會：“姐姐能去探望是他們的福氣，不過沒去成也沒關系，這些家夥哪配得上讓姐姐放下工作去看他們！”

才幾天沒見，李斯燃恭維人的彩虹屁倒是越吹越發熟練了。

厲薇今天看上去心情還不錯，這會兒又展眉順着他的話茬繼續問：“你那個朋友……說的是剛才的那個？”

少年人只愣怔了半息不到便點頭應了聲，他擺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對她說：“就是他。”

倒是厲薇聽了他肯定的回答後顯得有幾分訝然：“他已經沒事了？”

不是說生病住院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康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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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燃好像聽出了她言下之意，他反應很快又一本正經的回答說本來就不是什麽大病。

“這不是仗着自己還年輕嘛，這家夥總熬夜還亂吃東西結果就弄成急性腸胃炎了，到醫院吊了幾天水現在就沒事了！”

他是這麽解釋了，但厲薇也沒再接着追問。

盡管他的說法也還合理，可李斯燃還是疏忽了關鍵的一點。

武德佑怎麽說也是武家的獨子，他雖然不是那種虎背熊腰的大塊頭，但怎麽看也不像是那種身虛體弱的病秧子；厲薇今天在商場看見他們站在一起的樣子，那個男生明明面色紅潤，身形也很敦實、根本一點也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樣。

李斯燃不肯跟她說實話，其實他的行蹤還挺好猜的，厲薇估摸着大概是李家那邊出了什麽事将他叫回去了一趟。

罷了，不想說就不說吧！

小朋友有點自己的小心思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更何況抛開這樁事不談，今天一見，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說起來這好像還是我頭一次看見你跟同齡人相處。”厲薇說起這話的時候隐隐露出了一點很淺的笑，她還以為這小孩性格孤僻不愛跟同齡人交朋友。

“原來燃燃也是能跟朋友好好相處的啊。”

她突然提起，李斯燃乍聽這話後背又僵了一下，“啊……但是我好像也沒在姐姐面前跟朋友鬧過矛盾吧？”

她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

莫非剛才他跟武德佑說話的聲音還是太大，讓她聽見了？

厲薇并不知道因為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就讓旁邊的男孩再次緊張起來。他表面裝得正經，但腦子裏卻已經開始風暴搜索這段時間與她在一起事發生的事和全部細節；可這回确實是他想太多了。

厲薇只簡明扼要的提了一句“煙花秀那天”，李斯燃果不其然馬上就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那天他打聽到武棱江有煙花秀，為了帶薇薇去觀賞還特地在酒店訂了位置。

本來一切都在他的計劃內十分完美！

要怪就怪那幾個沒眼力見跑過來跟他打招呼的傻.逼。

李斯燃怎麽可能忘得了！

當時他們才從酒店裏出來要往停車場去，正要上車時就被他們給叫住了。

多虧了那幾個狗東西多嘴，李斯燃的小馬甲險些當場被戳穿，好在他搶在最後關頭把喋喋不休的三個豬隊友給堵回去了！

這事顯然厲薇也是記得的。

那三個男生看上去估摸着跟李斯燃相差不了幾歲，他們又一口一個“李哥”的喊、好像跟他關系很熟稔的樣子，尤其旁邊那個體态圓潤剪着西瓜頭的男生還拱了下李斯燃問他什麽時候有空了一起打球。

“最近忙，以後再說吧。”

厲薇在他們對話時全程就站在旁邊，因此注意到身側的男孩不露聲色的拉開了跟他們的距離，言辭間也顯得興致缺缺；雖然不太清楚原因，可她能察覺出少年人的态度十分冷淡。他倒是沒直接不理人，但那副模樣也就差把敷衍寫在臉上了！

那就是厲薇頭一次親眼看見李斯燃跟他們同齡男生之間的相處模式。他神情微斂，眼神也顯得十分散漫，跟平日裏對她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你逮着人家就是一通訓，當時我就想，原來這個小朋友這麽兇啊。”厲薇這話說的有幾分揶揄的意味，可事實上也确實是這麽回事。

“不是的！我那天晚上是因為，怕他們說的太多暴露我的身份……姐姐你是知道的，我也不想瞞着你，但是沒辦法！如果當天晚上就說破的話我根本解釋不清楚所以就……”李斯燃滿臉寫全了委屈，他光說不夠，還悄咪咪的伸出手去勾了她的手指。”我平時還是很好說話的，一點都不兇的。”

又來了又來了，撒嬌鬼李燃燃果然又出現了！

厲薇覺得好笑，可她有心想作弄一下小朋友，就故意擺出一副冷淡的樣子看着他：“是這樣的嗎，那怎麽大家都說李家的那位小公子極不合群啊。”

少年人垂下頭，他的模樣看上去好像有些失落：“不是不合群……我就是，不想跟他們玩。”

李老爺子常常說他玩物喪志不務正業，可李斯燃至少不像那些富二代富三代那樣出去吃喝嫖.賭玩票子泡妞。他的規劃一向很明确；雖然他總是把絕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做俱樂部上，但他也沒有因此荒廢自己的學業。不管是主課還是輔修的課程、每一節他都有準時參加，年終的課考成績也穩居上等，也正因為是這樣李斯燃才始終不肯向家裏低頭。

早年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他明明從未做過那些不讨長輩喜歡的事，可爺爺還是總覺得他不夠好。

長大後李斯燃才終于明白原來不是他做的不好，而是在老爺子的心裏衡量他們的基礎标準就不同；李斯燃所謂那些不讨長輩喜歡的事到了李老爺子這兒那就是最基礎的自制力問題，他認為但凡是個正經人就不該做那些不像樣的事。

別的人怎樣都行，但只要生在李家是他們家的孩子那就得積極上進、精進不休，不給李家抹黑。

所以當李斯燃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他當機立斷的逃了。

就拿李憬言來說，明明還不到三十歲他便已然養出了這副一板一眼的性子、就好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似的。

李斯燃不願再赴他哥的後塵，所以他必須要脫離老爺子的控制。

厲薇提起這茬也不過是跟他開個玩笑罷了。見他好像不太喜歡這個話題也就到此為止了，他們回到家裏的時候林姨正在準備晚餐，厲薇讓李斯燃先去沖澡換身幹淨衣服，等他出來後兩人才又坐到一起吃了飯。

睡前厲薇照例看了會兒文件，差不多半小時後便熄了燈。她的睡眠質量還不錯，沒過一會兒呼吸就慢慢均勻下來，倒是旁邊的李斯燃一直沒睡着；或許是傍晚時薇薇提起從前的事勾起了他的回憶，這一整夜李斯燃就一直半睡半醒的做夢。

他夢到那天他跟老爺子吵了架，李斯燃平時很少會跟那幾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混在一起，但是他那天心情不好就被他們拽着出去吃了頓飯。

上一刻西瓜頭還安利他說這家酒店怎麽怎麽好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下一秒李斯燃就注意到在不遠處幾個穿着黑色西服的人架着厲薇正要往電梯那邊走；李斯燃覺得奇怪，他明明不認識那個女人，可腦子裏偏偏又很清楚的知道她是厲薇。

人在做夢時偶爾會這樣，一邊沉溺在其中，卻又清楚的意識到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李斯燃就好像一個手握劇本的預言家。

比如他此刻分明還坐在桌前，可他知道旁邊這幾個狐朋狗友馬上就會注意到那邊正在發生的事，然後就要竄弄他去傍.富婆了。

可是讓李斯燃沒想到的是這一次居然是他自作主張行動的。

他的身體仿佛有自己的想法，還不等旁邊三個豬隊友開口，他唰地一下子就已經走過去把那個酩酊大醉的女人搶回了懷裏；……說真的，這突如其來的改戲讓李斯燃“本人”也十分意外。

再然後他還是按着這個已經變得崩壞的“劇本”說了幾句話，大意就是讓他們去找找厲薇的助理把人喊過來之類的話。

可是他又很清楚那個所謂的助理根本不會來了。

再後來發生的事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

房間裏很熱，男人堅實有力的臂膀摟住女人纖細柔軟的腰肢。

分明還是蕭瑟清冷的寒冬，可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就連空氣中也仿佛蘊滿了盛夏的燥熱，還參雜着某種冰激淩的甜膩。

李斯燃睜開眼的時候，外頭的光亮已經透過窗簾的縫隙滲入進來了。

周圍裏很靜，他旁邊的位置已經空了。

李斯燃知道厲薇還是跟往常一樣起床去公司工作了，可是今天他卻稍許感到了一點點心神不定……

少年人曲肘用臂彎遮住了眼睛，低低的喟嘆了一聲。

大概是受到那個暧昧又旖旎的夢的影響吧……

可是厲薇卻對這一切都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