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道歉

晚宴結束已經十一點了。

顧滄行明早有會，談北遙明早有課，兩人婉拒了顧老爺子“住一宿吧”的邀請後上了車。

明明在大廳裏劍拔弩張過，可此時顧滄行從後視鏡裏看過去，身邊的人神色如常，甚至還主動打了招呼，依舊是那副謙遜乖順的模樣。

車子開上高速後沒人說話，顧滄行看了會兒文件捏了下鼻梁，這才發現旁邊的人已經睡着了。

他睡得不安穩，眉毛緊皺着，像是畏冷的小動物一樣雙臂抱在胸前。

顧滄行看着他，一時間有些出神。

該怎麽形容呢？

說真的，顧滄行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認真看過他。

都兩年過去了，這人為什麽還這麽瘦？

要說在他舅舅那兒過得差，合約戀愛後顧滄行出手大方，給他租的獨立公寓帶健身房跟廚房，每個月按時打工資，這人怎麽還能把自己養成這麽可憐的一小點？

顧滄行脫下風衣，想輕輕給他蓋上。

可衣服剛挨到身上，正睡着的人驟然驚醒。

顧滄行手上動作一頓，還是把風衣蓋到了他身上。

“蓋着吧。”

面前的人反應慢半拍，垂着眼眸看着身上的黑色風衣，半晌後聲音帶着剛醒的啞意。

“謝謝顧總。”

說罷又閉上了眼睛。

顧滄行看了一會兒，這才又把目光轉回到手裏的文件上。

在他目光轉開後沒一會兒，談北遙緩緩睜開眼睛，隐晦的看了眼顧滄行，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真該戒酒了。

明知道顧滄行才是最不該得罪的人，他非要逞一時口舌之快。

難道之前得到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

車子一路平穩，到目的地前談北遙悠悠“醒”來，将風衣還了回去。

下車的時候他想了想，“抱歉顧總，今天跟您發生了争執，我……”

“我有錯在先。”顧總擡頭看着他，目光是誠懇而真摯的，“下次摟你之前我會征求你的同意的。”

談北遙怔了一下，既沒想到他會道歉，也沒想到他道歉的原因是這個。

但無所謂了。

談北遙笑了笑，很懂禮貌，“好的，謝謝顧總。”

說罷打開車門。

秋日的寒風吹到身上，談北遙剛要下車，又被叫住了。

顧滄行拿起風衣示意他，“外面冷，披上回去吧。”

“不……”談北遙頓了頓，想到車裏還有司機跟助理在，于是又接過了風衣，“謝謝顧總。”

老板的好意還是領了吧，社畜自覺一點總是對的。

見他接了風衣，顧滄行才笑了。

他聲音溫柔，還有一種奇怪的看透一切的眼神，“回去好好休息。”

“……”

談北遙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顧總那副尊容……竟然是親民路線的嗎？

該說還是社會主義好，資本家裏竟然能出儒商？？

等談北遙消失在眼前，車才緩緩發動。

十來分鐘後，寂靜的車裏顧滄行突然開口：“我有個朋友。”

宋迎正偷刷微博給愛豆控評，聽見老板講話立馬先端正坐好，兩三秒鐘才反應過來：“……啊？”

“我有個朋友，”顧總裁心情好，不計較宋助理的失态，“他總是偷偷觀察着一個人，了解着他的喜好，分別的時候十分不舍，屢次回頭。”

哦，青春校園暗戀題材的小說開頭啊？

宋迎等着繼續聽。

……沒了。

車裏恢複了安靜，顧總低頭繼續看文件。

宋迎：“……”

什麽意思？

“我有個朋友”不就等于“我現在有個問題想問但我不方便開口所以我突然有了個朋友”嗎？

問題呢？？

大概宋迎疑惑震驚的目光太濃烈，顧滄行擡頭看了他一眼。

宋迎清了清嗓子：“看樣子您的朋友很喜歡這個人啊。”

“我知道。”顧滄行心情更好了。

“……”

真就是“我有一個朋友”？感情這是個敘述句啊？

顧總怎麽了？突然要跟他分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他何德何能啊？？？

宋迎淩亂。

顧滄行工作忙，那天難得“我有一個朋友”後就又回歸到了工作中。

談北遙第二天就把風衣送到了幹洗店，洗完後托宋迎還了回去。

等到每月例行約會的時候，宋迎掏出跟上一次差不多的安排，顧總屈指，敲了敲桌面。

“我的錢很好賺？為什麽拿上一次的計劃敷衍我？”

？？這不是上一次的，這是一年前的！顧總你今天才發現這計劃一年沒怎麽變過嗎？？

倒不是他敷衍，顧總剛跟人合約戀愛的時候宋迎每周都絞盡腦汁想想例行約會要怎麽安排，還是顧滄行自己說的，“我每個月支付你五位數的工資是讓你來公司幹婚慶的？”

宋迎也漸漸發現，雖然周圍很多雙眼睛都在盯着，但這些人關心的是顧滄行什麽時候分手恢複單身，并不是這對情侶約會到底去哪家電影院看了哪場電影，吃飯去哪家餐廳吃了哪種魚。

所以這約會計劃越來越模式化，看電影、吃飯、回家，固定流程一整套下來證明兩人恩愛就夠了，每月一次，十分規律。

怎麽顧總突然又要創新了？

宋迎試探着開口：“那先吃飯再看電影再回家？”

顧滄行擡頭看他，疑惑：“宋迎，你對這個公司沒什麽留戀了？”

“我立刻去改！！”

但沒等宋迎改完，就先接到了談北遙的電話。

“談先生說這周他們學校有活動，他想請個假。”

顧滄行手上動作一頓，随後繼續簽字。

“知道了。”

談北遙的學校是個普通一本，藝術節一到各專業各協會滿世界抓藝術生幫忙畫板子。

實際上畫板子也是借口，談北遙在學校裏朋友不多，但一到什麽活動總能接到無數個邀請。

有些能推的就推了，有些實在推不過。

“我親堂妹拜托我的，人聽聞你專業課第一，所以想找你幫忙，我只能答應了。”張瓊雙手合十拜了拜。“菩薩，救救您的信衆吧。”

談北遙大一上學期住過一段時間校，雖然後來搬出去了，但當初宿舍裏的幾個室友對他一直都很好。

張瓊這麽說，談北遙想了想點了頭。

趁着周末沒課，他帶着工具到象棋社幫忙畫宣傳板。

幾個象棋社的小姑娘擠成一團偷偷看他，一邊看一邊小聲的嘀嘀咕咕。過了一會兒一個畫着精致妝容的漂亮妹子被推出來，她走到談北遙身邊撩了下頭發。

“帥哥，能給個聯系方式嗎？”

“我是GAY。”

“對我這樣的漂亮妹妹也是GAY？？”

“真是GAY。”

妹子回去跟朋友們嘀嘀咕咕，有幾個看上去更興奮了。

沒幾分鐘，有個清秀的男生進了屋，看了眼談北遙臉就紅了。

蹭過來後小聲開口：“帥哥，能給個聯系方式嗎？”

談北遙嘆了口氣：“我是零。”

“啊。”心碎的聲音。

一幫要聯系方式的退場後象棋社的門再被推開，談北遙生怕進來個肌肉猛男，一轉頭，就見張瓊的表妹走進來。

表妹有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遙哥，麻煩你了。”

“沒事。”

張瓊的表妹也是有點美術功底的，走過來幫忙上色。

有人幫忙速度快了不少，兩人趕在大一晚自習下課前畫完。

表妹跟張瓊似的雙手合十拜了拜他：“謝謝遙哥，回來讓我哥請你吃飯。”

談北遙笑。

兩人走出教學樓的時候正巧一陣風吹過來。

女生穿得單薄，凍得打了個顫。

“果然是快入冬了，晚上這麽冷。”

校園裏人不多，明亮的燈光打在身邊女生的臉上，照出一分透紅來。

談北遙明悟。

他裝作什麽也沒看到，只禮貌的點了點頭，“那快回宿舍吧，我送你。”

女生轉頭看了他一眼，勉強地笑了笑：“謝謝遙哥。”

到女生宿舍樓下時，小姑娘已經收拾好心情，很豪邁的拍拍他的肩膀，聲音倒很小。

“遙哥，你要是需要我幫忙找1的話可以告訴我，我認識很多1！”

“……謝謝。”

目送她離開，談北遙低頭笑了一下，一轉頭，笑容僵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