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還沒等司南反應過來,六皇子已經從一旁的小太監手裏接過了練習用的木劍,蓄勢待發地擺起了個起手式。

“你就同他比一比吧。”聖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似乎是獨自閑逛來的,身邊只帶了個心腹公公,見狀心情頗好地笑了起來,“朕這老六啊,就是個小武癡。”

司南也沒有再推脫的理由,行了禮起身,便接過侍衛遞來的相同木劍同他切磋起來。

讓他頗感意外的是,六皇子雖年紀不大,但功夫不僅底子紮實,還很靈活變通,确然是個可塑之才。若他不是這麽顯赫的身份,收徒倒也未嘗不可,但……

切磋完畢,司南收起劍,朝着癱坐在地上氣喘籲籲的六皇子歉意地躬了躬身。

“他們所言不虛,”六皇子喘過了氣,無視了一旁太監伸來要扶他的手,爬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板着臉嚴肅地說,“我要拜你為師。”

“謝殿下賞識,可恕臣不能應,”司南無奈道,“臣不多時要動身赴往蜀中。”

“父皇,”六皇子轉頭跟聖上說,“兒臣要跟着他去蜀中。”

司南:“……”

這……這幾個皇子當中有正常點的嗎?

令他倍感意外的是,聖上竟然哈哈大笑着答應了,“司校尉,帶個小孩兒應當不礙事吧?反正你要帶些人馬走,把老六往裏扔,讓他歷練歷練就是了。”

司南:“……”

說到底,司南與唐蒲離是去查案的,雖然不能說是險象疊生,但這絕對不是一趟适合皇子的輕松旅程。這歷練的是六皇子,還是他啊?

“陛下,二位這趟蜀中之行怕是有些危險,”淑妃也在一旁斟酌着字句勸道,“六皇子畢竟還年幼……”

“老六,你怕嗎?”聖上摸了摸幼子的腦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怕。”六皇子堅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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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子漢就要這樣!”聖上用力拍了一把他的背把他推到了司南身邊,望着啞然的淑妃,無聲地笑了。

“淑妃這麽多年身邊只養了沁寧,怕是有些忘了,”他話音幽幽,“在宮裏,男孩兒和女孩兒可是不太一樣。”

淑妃一怔,也跟着輕輕笑了,“是,臣妾疏忽了。”

所以從頭到尾司南也沒什麽話語權,他甚至也聽不懂皇上跟淑妃打的啞謎,只能等着唐蒲離出來再說。

于是一個人等,變成了兩個人一起等。司南也問過六皇子要不要先回宮,但六皇子執拗地要跟着他走,似乎一刻也不想在宮裏多呆。

于是的于是,唐蒲離從牢裏心事重重地出來,迎面便是這麽一副景象——一大一小兩個人抱膝蹲在一起,一人撿着一根樹枝在泥地上畫圈叉棋。

“六……六皇子殿下?”唐蒲離感覺大事不太妙。

“唐大人,”六皇子扔掉了手裏的樹枝,拍拍袍子起身,作揖道,“今後我要同師父随大人一起赴蜀,請大人多多指教。”

“……師父?”

司南指了指自己。

唐蒲離覺得頭有億點點疼。

向來穩操勝券、掌控全局的唐神棍感覺自己這把似乎失手了。

“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在剛剛……诶诶!大人!”司南冷不丁被他一揪耳朵,疼得喊了起來。

“司南,你好生厲害啊,”唐蒲離臉上的笑溫柔得能吃人,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我剛送走個小鬼頭,你就這麽快又給我新添了尊大佛?啊?”

司南也很委屈,“大人這真不能怪我啊,聖上和六皇子哪個我都得罪不起啊。”

“我不管,”唐蒲離眯起眼,“今晚我不準你回去了。”

司南瞪大了眼,“這兩者有什麽關系嗎?”

唐蒲離操着一副和藹可親的微笑,講着蠻不講理的話,“我說有關系,就有關系。”

司南:“……”

結果六皇子還是跟着他們回到了尚書府。

六皇子叫齊安,今年十二,司南原來也只是遠遠地在各種宴席上見過,今日一說上話,發現整個一死心眼的,認準了師父就跟咬了肉骨頭的狼狗一樣,怎麽都不肯放。

唐蒲離為此感到很心累,一個死心眼就夠他氣的,還附贈了個小的,這趟下少說也得折壽個五年。

而且說到底,這還真怪不得司南。聖上多半是看太子與四皇子的紛争禍極後宮,擔心年幼的六皇子無辜牽連,才想着把他送出宮來。六皇子齊安應該有很多選擇,但卻是看中了司南,才非得跟來。

可之前授意淑妃殺了婉嫔逼急太子,攪亂後宮的是他;怕明妃手裏攥着兩個皇子生變,讓淑妃又想辦法勸皇帝把六皇子拿來,導致被司南撞上的,也是他——唐蒲離甚至開始懷疑,這老天爺是不是逼着他去兌現給婉嫔的承諾。

是以,被安排在偏院歇下的齊安不過是到院子裏洗個臉,便遇上了渾身黑氣萦繞的唐蒲離。

“唐、唐大人?”齊安感覺後背有些發涼。

他年少老成,說話做事都板着個臉,說開心不開心語調都不帶起伏的。可此刻的唐蒲離太過駭人,齊安都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不經意地顫抖。

更可怕的是這個人還在笑,配上他身後的滿月和稀疏的星子,齊安幾乎感覺下一刻他就要變成妖怪吃小孩兒了。

“為什麽要跟着他?”唐蒲離站在院裏枯盡了的海棠樹下,拐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地面,敲得齊安後背發涼。

“因為他功夫好。”

“我可以将殿下介紹去徐将軍那處,将軍功夫更好。”這個人明明彎着眼好像在笑,眸子裏卻黑壓壓地逼得人喘不過氣。

“請殿下說實話。”

夜色太重,太沉,像是一只巨大的籠屜罩在上空,悶得人渾身冒汗;到處又都是凜冽的寒風,直往袖口領口裏鑽,像是個冰冷的鏟子把冷汗生疼地刮走。

“……我要立功,”齊安吞了吞唾沫,硬着頭皮道,“我想變強,想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哦?”似乎是來了興趣,他的語氣有些上揚。

齊安感覺腿腳站得有些麻木了,眼看着唐蒲離背着光越走越近,眼前所剩不多的月光都被他擋住,卻連半步後退也做不到。

“你想……做什麽?”他攥緊了拳頭,“殺了太子以後,你想做什麽?”

唐蒲離腳步一頓,臉上露出了些許訝異,“你倒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

齊安的臉漲得又紅又白,憋着一口氣都不敢出,好像多喘幾口氣就能被砍了腦袋一樣。

“不用害怕,我雖不是活佛慈悲,但也沒興趣做閻王爺,我只不過是一個有目标的普通人罷了。”唐蒲離笑了。

“目标?”

“普天之下,性命萬千,身居高位者的一言一行可不是兒戲,所以啊……”唐蒲離蹲下身子,按住了他顫抖的肩膀,眸光在暗夜中一閃,“愚蠢的人就該愚蠢地呆着,若是還有妄想,我不介意用任何手段将它徹底摧毀。”

齊安聽得呆了。

“我們來聊一聊吧。”唐蒲離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司南盤腿坐在椅子上,一心一意地在心裏默數着。

他想,如果數到一千的時候唐蒲離還不回來,他就要去六皇子的院子把他帶回來了。他記得唐蒲離離開的時候臉色不太好,別真的出了什麽事兒……雖然唐蒲離想弄點事情的時候,他幾乎都阻止不了。

司南望着窗外的明月嘆了口氣,功勞是他送來的,事情是他安排好的,自己在他面前怎麽總是如此無用呢?

诶,剛剛數到哪兒了來着?

“嗯?你沒走?”帶着寒潮的風随着唐蒲離的話音湧入屋內,司南眨眨眼回過神,看着來人點了點頭。

“不是唐大人不讓我走的?”

“這麽乖?我說不讓,你還真不走啊?”唐蒲離笑出了聲,“看來下次可以欺負得更狠些了。”

司南後知後覺地撓了撓頭,他總感覺唐蒲離白日裏不怎麽開心,好像他留下來能讓他開心些,那別的也就無所謂了。

“大人不喜歡六皇子嗎?同他說了什麽?”

“我不喜歡小孩兒,”唐蒲離将帶着寒氣的外套交給小四,反手關上了門,“但現下也沒別的辦法……”

走到屋裏離得近了些,才見他赤着腳坐在連暖爐都沒燒的屋內,手腳都凍得發紅,唐蒲離的眉頭立刻便蹙了起來,“洗了澡不愛穿襪子你就去床上坐着啊,會着涼的。”

“啊?哦,沒事的。”司南曲了曲凍得有點發麻的腳指頭,“你們說了什麽啊?還有白天田海林那邊……”

唐蒲離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去點了暖爐,又給他拿了一個小毯子蓋着。

“六皇子想要掙功名罷了,反倒是田海林,他确實知道些東西……”唐蒲離吃力地蹲下身子,在桌下的櫃子裏找着什麽,“好久都沒拿出來了,被小四收到哪裏……啊,在這兒。”

司南跳到地上湊了過去,看見唐蒲離手裏拿着一個熟悉的小匣子。

——!!!這不是之前差點被知雲偷走的那個嗎?

唐蒲離打開匣子,拿出了裏面的小玉璧放到司南面前,“你知道嗎?這是一個子母扣的子玉璧。”

司南覺得自己的臉一定很僵硬。他之前拿着裏面的小玉璧去找唐蒲離無果,回來就把東西還給了小四,還是親眼看着她把這東西放回去的。

唐蒲離難得沒注意到他奇怪的神情,看着細小的玉璧似乎是陷入了回憶,“嗯……這東西有點來頭了,田海林讓我去找人拿線索,那人手裏就有跟這匹配的母玉瑗……嗯?”

他光顧着回憶往事了,沒注意到身旁的青年突然一動,肩上突然傳來很大的一道力,随即司南那張俊秀的臉就離得很近了。

“唐、唐大人!這個其實是……”青年話說到一半,突然臉色一變,身子控制不住地往他懷裏倒,“腳腳腳腳——”

“腳?受傷了?”

對方沒有回答,嘴唇順着倒下的弧線輕輕地擦過了他的臉頰。

“……”唐蒲離抱着往懷裏撲的人,側過頭看了看耷拉在肩上的腦袋,雖然看不清臉,可耳根已經紅透了。

“腳受傷了?”他又問了一遍。

“不是……”悶悶的聲音傳來,“剛剛好像有點冷,凍得沒什麽知覺,一動才發現……壓麻了。”頓了頓,語氣中都帶的悔不當初都溢了出來,“我以後一定穿襪子!”

唐蒲離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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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波不知道是該心疼小南還是該笑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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