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新生

巫謹現在感覺很奇怪。

有那麽一瞬間,在感覺到意識離自己遠去的時候,巫謹以為自己要死了。

結果仔細想想,他本來就是死的,這不應當。

然後巫謹就感覺自己來到了一個奇怪又熟悉的地方。

他坐在門口石階上,一只手還攥着魯班鎖,這個魯班鎖身上刻着一個“顧”字,瞧着還挺眼熟。

巫謹盯着那個魯班鎖,上手拆,倒不算特別難,主要巫謹對這個有記憶。

“嘿嘿嘿。”一旁傳來巫謹相當熟悉的聲音。

巫謹猛的扭過,發現自己身邊坐了個白胡子老頭。

這個老頭長得仙風道骨,一笑起來就露出一嘴大黃牙。

巫謹認識他,當然認識,在他被封印之前就是被這個老東西養着的,也是這個老東西做主把他給封印的。

“你居然還活着?”巫謹語氣說不上太好。

老頭沒有回應他的話,反而搓了搓他自己的手:“我做的這個法器怎麽樣?”

法器?巫謹默默的看向了自己手裏的魯班鎖,忽然就想起來了。

這确實是老頭做了送給他的,這還是老頭養着他前兩年的事。

這魯班鎖确實是法器,沒什麽屁用,唯一能看出這玩意兒是法器的地方大概是這東西雖然是木頭做的,但不會腐壞。

除此之外,防禦力很強悍,這是防止巫謹把這玩意兒塞嘴裏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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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時的巫謹對于啃這種玩意兒完全沒有興趣,就算是現在的巫謹也沒有興趣。

巫謹盯着老頭看,思索要不要把這個老頭做掉。

直覺提醒他現在的情況不對勁,他剛才……

嗯?他剛才在幹什麽來着?他來到這裏之前……巫謹陷入沉思,他覺得自己可能忘了什麽比較重要的東西。

“會玩嗎?”老頭湊上來,笑的賤兮兮的,“嚯,拆開了?不錯啊,試試拼上去?”

巫謹想要把魯班鎖甩在着老頭的臉上,不過他忍住了,沒必要。

老頭盯着巫謹的臉看了好久,忽然一個嘆氣:“你呀,真是什麽都不知道。”

巫謹特別想說我知道,我踏馬不止什麽都知道,而且我還知道再過個幾十年你就得把我封印喽。

不過巫謹沒說出口,這次不是因為沒必要,而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張不了嘴。

老頭從身後掏出一件紅色的披風,也不知道哪兒來的,畢竟這老頭屁股那裏沒有兜。

老頭給巫謹披上之後,巫謹聽到自己說話了:“我不會冷。”

這時候巫謹才注意到周圍是在下雪的,但巫謹感覺不到溫度。

“好看啊!”老頭不贊同的害了一聲,然後給巫謹披上那件暗紅色的披風,又從身後拿出一面巴掌大的琉璃鏡。

巫謹現在就很好奇這個老頭到底把東西放在哪兒。

而後琉璃鏡對準了巫謹,巫謹看到自己的模樣之後愣了一下。

很陌生。

鏡子裏面那個人的确是巫謹,但面無表情,看起來像個人偶,眼睛黑洞洞的。

好看是好看,巫謹一直覺得自己長得特別合自己的眼緣,但是鏡子裏面的自己像是個特別好看的冰塊。

沒有一點點的活力。

老頭又給他手裏塞了一塊東西。

“來,吃糍粑。”老頭吧嗒了兩下嘴,“剛烤的。”

說完之後他又嘆了一口氣:“我陪你過年你很不高興嗎?”

“沒有。”巫謹聽到自己在說。

過年啊?巫謹想,他過過好多次年,每年老頭都會準備好多好吃的,但是他嘗不出味道。

被他捧在手裏的糍粑是拿油紙包着的。

糍粑被碳火烤的膨脹,兩面焦黃,中間被老頭用筷子戳了一個洞,裏面灌了紅糖。

紅糖這種東西在這個年代還挺難搞的。

巫謹感覺自己低頭咬了一口,還是什麽味道都嘗不出來。

老頭在一旁,他手裏也攥着一個,吃相挺難看,還喜歡吧唧嘴。

在注意到巫謹的目光之後,老頭嘿嘿笑了一下:“新年快樂,歲歲平安啊。”

巫謹沒有反應,老頭也習慣了。

然後……然後巫謹眨巴兩下眼睛,眼前的老頭忽然變成了:“尹諱銘?”

“睡醒了?”尹諱銘守在他床邊,見他醒過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我怎麽到這裏來了?!”巫謹連忙坐起來,而後才想起來,自己之前意識模糊,然後失去了知覺。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剛才看到老東西了,我要去揍他!”他還沒忘記自己出了棺材之後的第一個目标。

“你夢到他了?”尹諱銘又問。

“夢?”巫謹還沒反應過來,“就是,就是他給我的那個鎖,那個魯班鎖……”

“啊?”尹諱銘愣了一下,他起身,去別的地方翻找。

過了沒一會兒,尹諱銘又來到了巫謹的床頭,手裏還拿着一塊菱形的魯班鎖:“你說這個?”

“這個剛才在我手裏的。”巫謹看到了木條上邊的“顧”字,解釋道,“我剛才真的看到他了。”

“那是夢。”尹諱銘把鎖遞給了巫謹,“你做了個夢,夢是假的。”

“他已經死了。”尹諱銘又道。

“是麽?”巫謹皺眉,轉了轉手裏的魯班鎖。

尹諱銘表情更加的嚴肅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啊?挺舒服的。”巫謹聳肩,“就是我想揍那個老東西一頓,他封印了我。”

“明明是他自己要養我的,他真過分。”巫謹說到這裏,開始滔滔不絕了起來,“說真的,覺得他腦袋有問題,他為什麽會覺得我會去啃這個鎖?”

“你知道他的東西都放在哪裏嗎?為什麽他每次都能從身後掏出一些東西來?這合理嗎?”

“而且我什麽都沒有做錯!沒有!但他還是要封印我!雖然我确實沒得什麽感情,可他這樣也太過分了。”巫謹義憤填膺。

“你真的沒問題?”尹諱銘覺得巫謹現在的狀态其實是不太對勁的,“你夢到了什麽?”

“紅糖糍粑。”巫謹想了想,又說,“還有那個老東西,他跟我說歲歲平安。”

他說完,看了一下手裏的魯班鎖:“我還是想揍他。”

“他已經死了。”尹諱銘又道,“就算轉世,那個人也不是他了,你應該是知道的。”

巫謹忽然安靜了。

過一會兒,巫謹又道:“那便宜他了。”

尹諱銘看巫謹現在這樣,又詢問:“你想吃紅糖糍粑麽?我記得超市有硬的年糕賣。”

巫謹沒有回答,他詫異的看向了自己的身體:“我好像不太對勁。”

“怎麽了?”尹諱銘早就明白了,巫謹完全沒法精确的描繪某種感受。

“我不太對勁。”巫謹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衣服,“我有點難受……你等等。”

他又細細的品味了一下,而後下了結論:“不對,是非常難受,而且越來越難受了。”

“我的天。”巫謹忍不住感嘆,“太難受了。”

巫謹感覺自己和那個老頭一起生活的日子莫名其妙的在他的腦袋裏面晃悠,趕都趕不走的那種。

一種極其難以形容的感覺貫穿可巫謹的心髒。

巫謹覺得自己能夠感覺到這一部位的抽搐收縮。

那個老東西對他說過什麽來着,哦,對了。

那個老東西總是喜歡看着他感嘆:“你呀,壓根就不屬于這個世界。”

為什麽不屬于這個世界?他明明就生在其中。

巫謹迷迷糊糊的看着自己的雙手,他剛才,有一瞬間好像明白了死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也是那一瞬間,一千年前的過去像是被拉近,而後被一雙看不見的手強行撕掉了那層隔膜。

巫謹感覺自己多了某種東西,某種讓他害怕的東西。

就是這種東西讓千年前的過去塞滿了巫謹的腦海,巫謹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但是他沒法訴說這種複雜到極致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要被吞噬了,吞噬進某個他完全不熟悉的狀态中。

千言萬語堵在喉頭,巫謹能描述出來的只有:“我好難受。”

“巫謹?”尹諱銘發現巫謹居然在發抖,連忙坐到一旁伸手握住巫謹的手腕,“哪裏難受。”

“渾身都好難受。”巫謹說到這裏,忽然又想到了什麽,轉而看向尹諱銘:“我見不到老東西了?”

尹諱銘想回答是的,可莫名的,看着巫謹現在的表情,他壓根就說不出口。

“他讨厭我?”巫謹又問。

“他不讨厭你,他很在乎你。”尹諱銘不由自主的放輕了聲音,“那家夥拿你當兒子養的。”

“可是他不要我了。”巫謹話音剛落,尹諱銘就察覺到了問題所在。

如果巫謹還是以往那種沒有共情,沒有同理心的鬼樣子,是不會說出這句話的。

尹諱銘想要安慰,但是不知從何安慰起,他本就是個不怎麽會說話的家夥。

啪嗒。

尹諱銘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液體,那居然是巫謹的眼淚。

巫謹也吓了一跳。

他那雙眼睛睜大老大,詫異的看向了尹諱銘,完全不清楚到底什麽情況,但是眼淚卻收不住,還在往下掉。

甚至巫謹想要問自己什麽情況,張嘴卻打了一個哭嗝。

尹諱銘伸手抱住了巫謹,有些笨拙的拍了拍巫謹的後背,張了張嘴,最後也只能說出一句:“別難過了。”

情感這種玩意兒不見得是什麽好東西,尤其對于他們這種家夥來說。

可正兒八經的有了這玩意兒才能說自己是“活着”的,是入世。

尹諱銘有那麽一瞬間是後悔了的,但他知道伴随巫謹力量的增長,遲早會有這麽一天。

巫謹“活”的太遲了,那個把他當兒子養的“老東西”死了,這導致巫謹壓根沒來得及體會情感這種東西帶給他的快樂,就先一步學會了痛徹心扉。

感覺到巫謹把腦袋埋在了自己肩膀上,尹諱銘頓了一下,又輕聲問道:“你記得自己具體是什麽時候誕生的嗎。”

巫謹搖了搖腦袋,沒有擡頭。

“那……”尹諱銘伸手放在巫謹的頭頂,“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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