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心情

談之醅很雲淡風輕,似乎壓根沒把這事放心上,還在看手機,也不知道聊的什麽,打開的是一個微信界面,聊得還可以,可能是在安排娛樂節目。

紀箋一手拿着奶茶,一手撐在中間的儲物盒,安靜了幾秒,問:“那,你怎麽想的?”

“我怎麽想,你覺得呢,傻瓜。”談之醅笑了,“我們結婚是為了什麽?現在離婚,對奶奶來說,當初還不如不結。”

紀箋看着他,欲言又止。

談之醅大概是很好奇她怎麽還惦記這話題,回頭跟她說:“坐好,系安全帶,估摸要吃午飯了,你的奶茶先別喝了,一會兒膩了吃不下飯。”

紀箋看着被他抽走的奶茶,沒動靜。

談之醅從中控臺上抽了紙巾過來,按在她手心給她擦。夏天的奶茶都是冰鎮的,握在手裏一會兒,曬着日光,很快手全是水珠和冰涼。

從紀箋的角度看去,談之醅微阖着眼在給她擦手,看不到瞳孔裏的神色,但是他這人,要是心情不好,嘴角會抿成一條直線,要是心情還不錯,那就不會那麽冷淡,在她面前很少會那樣。

眼下可以看出他臉上似乎有微微的光澤,好像剛剛在說的是娛樂項目,而不是離婚結婚這種話題,家裏的要求似乎也沒在他心中起任何漣漪。

紀箋忽然問:“師兄,要是奶奶不知道呢,是不是就可以離了?”

談之醅一個擡頭,失笑,臉上挂滿了你這小孩兒怎麽回事的意思,“怎麽了這是?想離婚啊?看上哪個小子了?學校的?”

“……”

“我跟你說,你要看也眼光放高點,別跟以前在美國似的,找的什麽玩意兒。”

“……”

紀箋搖搖頭,“不是,你扯這舊賬幹嘛,你現在一天換一個,就很稱心如意了?”

“那不然你提什麽離婚?”他沒好氣地笑道。

紀箋:“不是你提的嗎?”

“我什麽時候提了?老子就提了一嘴回去說的事,沒想要離。”他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就氣我吧,閉嘴。”

談之醅傾身過來,拎起她的安全帶一把扣上,驅車回去。

路上紀箋還繼續問他:“為什麽想要你離婚呢?”

“這茬過不去了是吧?”談之醅一整個被無奈住了,樂不可支地觑她。

紀箋發現談之醅即使被她鬧得再崩潰,也是一臉無奈地笑,看着她永遠寵寵溺溺的,永遠不會不耐煩。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都趨向于對自己好的,對自己好的人永遠招人喜歡,永遠舍不得,所以她覺得眼下說這些話題,說得也很難受。

她沒想過,離婚來得這麽快。

按照自己的推測,紀箋問:“是,有什麽人想讓你娶嗎?聯姻什麽的?”

談之醅沒說話了,笑着去繼續開車。

紀箋知道,猜中了。

回到城外,奶奶已經做好午飯,見兩人回來,笑眯眯說正好了。

一家人在面向院子的一個餐廳裏吃飯。陽光和着風锲而不舍的吹進來,裹着隐約的幾縷花香,空氣要多好有多好。

奶奶問了談之醅的工作忙不忙,家裏父母怎麽樣,幾個問題後,說以後兩人就沒事別老跑來了,她約莫不久就不在這邊住了,說紀箋大伯家要搬美國去,她今年身體漸好,也跟着去了。

談之醅聞言,夾菜的動作停滞住,再去看老人家,黑曜石般的瞳孔裏一絲光都沒有,外面的豔陽天都沒有照一分入他的臉色,似乎對這話題很意外,或者說應該是錯愕。

奶奶也看出來了,語氣溫柔地對他說:“我昨晚已經和箋箋說過啦,她還沒來得及和你說吧,沒關系,也沒那麽快走,只是寒假就不用來了,之醅也別再出差跑來看了,你們忙你們的,兩個人過好自己的就行。”

談之醅扭頭去看紀箋。

她垂着眸吃東西,沒說話。

談之醅盯着女孩子明顯躲閃的姿态,想起來在路上她一直追問不停的話,還有那一句,如果奶奶不知道,就可以離了是嗎?

被看得吃不下,紀箋終于擡眸和他對視一眼,又笑一笑。

他的表情比昨晚她聽到時要明顯一些,就是那種,似乎對于這個事情百分百意外,且舍不得的臉色,不想讓老人家離開的臉色。

半晌,談之醅才給老人家夾了菜,再去問:“……和大伯他們,都說好了嗎?”

奶奶微笑:“差不多吧,本來還想着前一陣去,我說箋箋和之醅暑假還來呢,等天涼了再說吧,她開學了我再走。”她笑呵呵地又說,“等你們啊,什麽時候生了孩子,奶奶再回來幫你們帶。”

談之醅笑了下,給紀箋夾了一筷子菜。

紀箋昨晚也說不清是什麽感覺,雖然舍不得,但是其實挺好的,大伯父一家都去的話,奶奶不去就沒人照顧她老人家了,總不能靠她這個半個月來一次的孫女吧,跟着大伯父一家子,至少每天還圖個熱鬧。

就是以後她再沒有理由回錫城了,沒有人等她,也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這邊半個家都沒有了。

原本還想着,她就在充州生活吧,好在那邊還有談之醅,國內還有一個談之醅在。

但是今天聽到他說離婚的事後,她忽然就覺得,好像老天爺像安排好的一樣,生怕他們沒理由離婚,連退路都給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這樁婚姻的退路,坦蕩又寬敞,只是她自己無路可走了,好像一下之間,眼前一片泥沼,她無處可去,無處下腳。

離婚後他勢必馬上會再婚了,那她去哪兒呢?留是肯定不會再留在充州了,那是上新西蘭嗎?那離婚的事,奶奶下一秒就知道了。

似乎最好的路,就是一個人回來這舉目無親的錫城,自己找個房子住,自己重新找份工作。

她去看談之醅。

他看和她對視了兩秒,轉頭出聲對奶奶說:“挺好的,換個環境也不錯。您不用擔心箋箋,我照顧着呢,也不用想她,美國我熟,抽空還是會去的。”

奶奶滿眼笑容,看着他颔首:“奶奶是放心你的,之醅,你也不要太忙了,說箋箋忙,你自己也腳不沾地了,別趁年輕把身子熬壞了,找時間多和箋箋玩玩,美國去不去不要緊。”

“嗯,好。放心。”他滿口應着。

說完這茬老人家飯都吃得更香了,似乎已經安排好事宜,了無牽挂。

午後老人家習慣性回房去看看書,一個人獨處。

紀箋看到談之醅在院外打電話,語氣還是不怎麽好,明明是豔陽天,他心情卻似乎極差。

大概又是家裏的電話,他是不想離的,可碰巧奶奶要走了,不然他就有話題可以回絕家裏,但是現在,他沒辦法了。

紀箋回房去。

談之醅找來的時候,她正趴在窗邊看樓下院子裏牆邊那幾株四季海棠。

風吹散了她的一頭軟發,光灑在上面,金燦燦的,漂亮得沒有真實感,那面臉頰也被曬得發燙。

談之醅邊摸邊讓她起來,關窗開空調,一會兒該中暑了。

紀箋風輕雲淡的一笑,說:“二十多度,中什麽暑啊。”

談之醅還是強勢關了窗,轉頭去她床頭櫃抽屜裏找空調遙控器。

這房子很老了,遙控也許久沒用,電池都拆出來了,他又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終于找到兩顆還沒過期的電池,裝上去,按了按。

空調數從二十五直降到二十二。

紀箋道:“太冷了。”

談之醅說這屋子裏熱氣騰騰的,一會兒再開大點,邊說邊過去把窗邊的人按在臂彎裏,“冷就你老公抱抱。”

“……”紀箋睬他一腳,目光落在他今天又穿上的白襯衣上面,這件她新買的,前一陣和同事去逛街,給他買了套西服和襯衣,“什麽老公啊,你又喝多了。”

“我拿着本紅彤彤的結婚證,說這麽一句也不過分吧?”他低頭,嘴角彎彎,湊去親她一口臉頰。

紀箋笑着躲,“你這人,被人看到了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幹嘛要洗清,咱倆還洗得清嗎,”他勾着她的下巴逗,身子嚴嚴實實地擋住了空調吹出來的一陣陣冷風,“糾纏不清一輩子挺好的。”

紀箋忽而仰頭盯着他。

談之醅被看得發毛,“幹嘛?”

紀箋:“奶奶去美國了,離婚她就不知道了,”她笑了笑,“不然你結婚了,我沒辦法再時不時喊你跟我回來了吧,正好,好巧。”

紀箋笑容明媚,仿佛真的因為不用煩惱這事而開懷:“你不要跟家裏人吵了,不用吵的。”

談之醅淡若無痕地一笑:“怎麽了,你這麽風淡雲輕,這麽舍得我啊?”

“我舍不得啊。”她揚了揚嘴角,笑了笑,看着他,“要是離開充州了,以後誰顧着我,沒有了嘛。但是……你有你的人生,總不能我一直捆綁着你。”

“聯姻而已,各玩各的,還不如我們現在,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人生。”

“那也……不一樣嘛,聯姻至少有點好處,像我們階級不同,注定不能結婚的,沒什麽實質性的利益,我知道你這兩年頂着家裏壓力很大的,所以,以後不用再為紀箋忙活了,你以後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吧。”

這個角度,談之醅半阖看她的眼神格外深,瞳孔顏色深得仿若夜空,好像全世界只有他們倆在對望,感官沒有其他物事存在的痕跡,就好像時間定格一樣。

老天爺好像就沒想過要善待談之醅,這兩年像一場虛假的夢。

不知什麽時候,談之醅把她抱到懷裏,深深擁着她:“無論怎麽樣,師兄都不會不管你的,永遠都會管我的箋箋的,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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