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翻炒（9）

從Y城飛往F城的飛機準時起飛，從來沒有坐過準點航班的陳千語頗為吃驚。

“原來航班還有不延遲的時候。”

從吞吐量不大的Y城機場起飛,不到兩個小時便抵達F城。雖已是十二月初但飛機快着陸時見同機乘客開始脫衣服,只剩襯衣短袖。

“雖然F城算是東南地帶可也沒那麽誇張吧？”很少在冬季來到華東且被江南水鄉的冷風吹夠的陳千語還裹着棉衣,兔子帽放在随身包裏和她的化妝品亂戰準備随時抵禦寒冷。她回頭找張靜欣拉認同,一扭頭發現張靜欣也已經只剩件短袖。

“你脫得倒真是快啊。”

張靜欣認真道：“我15歲到22歲大部分時間裏都在Q城，但16歲的時候去Y城上了一年學，後來我媽頭腦發熱了一段時間想要改變氣質就去X城做茶葉生意,我也就考了X城的大學，對于F城我也是很熟悉的,這個季節熱的很。”

“所以這又是你生活過的城市是嗎？X城的大學，難道是……”

“X大。”

X大是陳千語高考第一志願，考試時因為生病沒考好才去了B城的大學，這張靜欣因為家長做生意就随随便便考了X大,又當了大廚，完成了陳千語人生中兩大未能完成的願望。

“真羨慕真嫉妒！”

“羨慕嫉妒什麽啊，我媽就是心血來潮，殺慣了豬性子急，泡茶燒水的功夫都熬得她夠嗆，更別說這茶道了。沒多久茶葉攤子轉讓給了別人回了Q城，留我一個人在X城，害我每周都飛回Q城家裏洗衣服。”

張靜欣輕描淡寫但陳千語還是聽出來了，雖然X城和Q城是友好城市直達航班不少，可每周都飛一個月交通上的開銷上萬就為了洗衣服？學校周邊肯定能找着幹洗店吧。

身為一個大學生和豬肉攤老板，收入問題先不說，張靜欣這家夥似乎有戀母的嫌疑。

在心裏偷偷給張靜欣蓋了戳，臉上表情從驚訝到疑惑而分析下結論......張靜欣看陳千語默不作聲臉上表情千變萬化，拍拍她：

“嘿，嘿，別瞎想了，下飛機了。”

剛出艙口，一股熱浪将陳千語裹得寸步難行。

Advertisement

“怎麽這麽熱！”

穿着短袖的張靜欣把墨鏡都戴起來了，兩袖清風甚是是得意：“春節時都有到30度的F城，12月比B城8月都熱，很正常。

是誰說南方沒暖氣冬天冷死人的？出來聊聊人生好嗎？

陳千語棉衣裏面只穿了一件太過緊身而透明的T恤，不好意思脫。棉衣裹着，保暖褲與懶人棉鞋套着，兔子帽就別拿了......在悶熱的擺渡車裏陳千語與一群短褲短袖還在喊熱的人擠在一起，拿出手機看了一眼，27度。這一眼差點兒把自己看暈了。

“你怎麽不脫？”一秒鐘過夏天的張靜欣還很好心過來問。

“不想脫。”

“裏面沒穿？”

“誰有那種奇怪的嗜好啊！”

拿了托運行李往外走，張靜欣拉着陳千語去購物區。

“你要在這裏買東西？”機場裏售賣的食物其難吃程度都不能把它們稱作食物，特産更是不能在這裏買，只有時間緊迫又需要禮品、衣物、生活用品時才會在機場購物。

“有藥店，我得去給你買防中暑的藥。”張靜欣把拉杆箱交給陳千語，“你等我會兒。”

“......不用啦，去酒店附近買就好了。”

“雖然租了車出機場就能自駕，可馬上颠簸起來就怕你沒到酒店就中暑吐了。很快我馬上回來。”

雖說有一層薄薄得被吐槽的感覺，可張靜欣的細致還是讓陳千語心跟着身體一起熱了起來。

負責照看行李的陳千語将張靜欣的包放到拉杆箱上，等待的時間裏她忽地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包不夠！這個顏色不配人家的衣服嘛，人家衣服都是亮色的！”

“好好，買！反正上次方坤給的錢還有一大半呢，都不知道該怎麽花。不過出來旅個行你也大肆購物，箱子已經塞不下了，你要怎麽拿啊？”

“這還不好辦？寄回去就好啦。笨。”

“哎喲我寶貝兒真聰明！買買買！”

衛風和Martha如連體嬰一樣走近一家奢侈品店，張靜欣從藥店拿了藿香正氣水出來，陳千語說：

“你猜我見着誰了？”

張靜欣從玻璃櫥窗看進去，也挺吃驚的：“你和這兩位還真是有緣，走哪兒都能見着。”

張靜欣拿出手機對着衛風和Martha錄像，那兩位還相當配合地又摟又親又抱。

“幹嘛呢你，錄這個做什麽。”

張靜欣道：“試試看我的水果6的攝像功能有什麽質的飛躍。”

“诶？你什麽時候買樂了水果6？！”

“就你帶楊殊到處吃東西的時候。”

“你不是說水果6很醜嗎！”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動物。”

“……”

“還行啊，拍得挺清晰的。”張靜欣把手機放好拉上行李箱，“走吧。”

張靜欣說得很對很有預見性，陳千語一上車沒多久就開始想吐，開空調開窗都沒用，給她嘔吐袋對着裏面幹嘔半天眼淚都下來了就是吐不出。張靜欣把藿香正氣水打開往她鼻子下一探，嗖地一聲眼前的所有混沌都炸開，明朗了。

“喝了。”

陳千語聞那味道都快哭了，淚眼彎彎，聲音都軟了：“能不能不喝啊……張老板。”

“陳老師，不能在這個時候犯規，再可愛也要喝掉。”

“……想問天問大地……”

這一小瓶下去還真是極其管用，在随後的幾天裏陳千語頂着大太陽都生龍活虎。

F城好吃的不少，但全都是偏甜口，連鴨湯線面都是甜的，陳千語喝一口差點沒吐出來。

“我要吃鹹的！我要鹽！”

陳千語一句話，張靜欣上山下海給她搜刮美食。

最是一年冬筍悄然生長的時候，張靜欣向山裏的老鄉交了錢，戴上帽子和鏟子帶陳千語上山挖筍。

陳千語換上單薄的長袖和短褲，腦袋上蓋一頂大大的遮陽帽，跟在張靜欣身後小心翼翼地踏土路。

“張老板，挖冬筍可是有技巧的，你這也會？”

“會，當年我在X大上學的時候沒事幹就坐車到處跑，挖筍打漁曬面全都做過。”

張靜欣專心尋找竹梢色深、竹葉繁厚、葉間帶着些黃的孕筍竹，找到了孕筍竹後在它周圍淺淺地挖。

“陳老師留意點兒棕黃色的竹鞭，發現竹鞭就順着它挖。”

陳千語：“竹鞭……這稱號怎麽有點兒猥瑣。我找到了，你看這個是竹鞭嗎？上面都是須。”

張靜欣走過來：“對，就是這個。不猥瑣，冬筍本來就是毛竹的地下莖。來，我來挖，你閃邊兒點。”

“地下莖……”陳千語覺得自己就負責吃多好，吃了雞蛋非要來見母雞什麽樣，知道真相後眼淚掉下來。

張靜欣用鏟子順着竹鞭往地下伸挖，觸到根部用鋒利的鏟子橫着一切，冬筍就到手了，還挖出了一片的對座筍。

幾顆冬筍在手，很有分量。張靜欣手快，沒将冬筍挖破，泥土的味道也就不會滲透到筍裏面。這筍一旦過水清洗就會有麻味，影響口感，所以挖筍的時候動作要小心仔細且幹脆利落。

“我也來試試！”看張靜欣翹挖冬筍很有趣，一直待在城市裏的陳千語有些躍躍欲試。

“你這毛手毛腳的一不小心就得傷着竹鞭和竹芽，立馬毀山，老鄉得追殺你了。你去拿竹筐幫忙把冬筍放進去，賣賣力氣就好了。”

“……”

“不許嘟嘴，多大人了。”

“怎麽回事！張靜欣你給我說清楚啊，你賣萌犯規就能如願以償，我賣個萌怎麽就成多大人了！還讓不讓人賣了！”

張靜欣笑，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好，小兔子別着急，你賣萌賣賣賣，我買買買。”

“你手上都是土！都沾我臉上了！”

“你這賣萌的态度不端正，不買了。”

“張靜欣！”

她們租了農家院裏的一間小院子，露天大鐵鍋，生柴火的。張靜欣生火很利索，大鐵鍋也難不倒她。冬筍切片，青椒、肉、胡蘿蔔備好，炝鍋以後爆炒，香味飄得滿院都是。

“好吃！香！”陳千語吃一口炒冬筍感慨半天，“真的是山林野味道不盡的鮮美，加上張老板的妙手神廚，托你的福今晚就這一道菜我都能吃三大碗飯！”

“那不和平時一樣麽？”

“……誇你半天還損我！合适嗎！”

上山之後便要下海。

陳千語愛吃魚，卻從來沒上過漁船。這戶農家有自己的漁船，張靜欣跟老鄉打過商量了，想上他們漁船跟着捕魚去。老鄉熱情答應，還帶上自家釀制的野楊梅酒上船。

船在晚間出發，大大的探照燈挂在船頭，馬達聲在耳邊轟個不停。漁網拖下水，靜靜等待收獲的那一刻。

老鄉給陳千語倒了楊梅酒，陳千語喝一口辣得直咧嘴：“哇，老鄉，這是高度酒？”

“是呀，楊梅酒不用高度的泡不好喝！女孩子不太能喝酒少喝點，不然會暈船的。”

“可是……真的很好喝。”陳千語拿起酒杯看酒色紅透，酒香撲鼻，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野楊梅泡出的酒就是比人工種植的好，現在野楊梅也很少見了，難得。”

“野楊梅的話……”張靜欣拿過陳千語的酒杯，對着光一看，酒裏面有一些細小的浮動的白色物體。

“這什麽……”陳千語喝了兩大口的燒刀子，被船一晃這東西一搖，整個人還真有點兒飄。

“這是藏在楊梅裏的蟲子屍體。”

陳千語的臉一下就刷綠了。

“沒事，有維生素還是高蛋白。”

老鄉對陳千語叫道：“女孩子，吐也要抓住拉杆咧，不要掉到水裏去！”

陳千語靠着張靜欣的肩膀睡着了，搖搖晃晃之間聽見有人高聲吶喊，轉軸吱呀地響，船晃動得也更厲害了。

“咦？我怎麽睡着了？”陳千語懵懵懂懂之間看見老鄉卷着褲腳站在船頭喊口號，漁網裏全都活蹦亂跳的魚，幾名漁夫在幫忙拉漁網，吼聲震天！

那聲音震動着平靜的海面，讓陳千語睡意全無，繁星之下海面之上，這一絲渺小的火光照亮漁家的希望。

所有的魚被拉進魚艙裏，陳千語跑到魚艙前看，活蹦亂跳的魚滿滿一艙。漁網放在一邊，陳千語發現這些漁網的網眼就很大，只有五斤以上的魚才會被打撈起，其他的小魚能掙脫，繼續在海中遨游。

“大海給了我們禮物，我們也要善待大海。”一口F城口音的老鄉渾身都是水，短短的頭發已經花白，對着遠處的城市燈火微微嘆氣，“只是這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日子還能有多久。”

老鄉在為子孫後代犯愁，陳千語也曾經為是否會有家庭擔憂。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世界覺得老天不公，但其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煩惱，只是大家都把苦悶藏在心裏，不言語。

“吶，陳老師。”張靜欣一手拿刀一手拿着墨魚，圍裙都圍好了，“怎麽可以沒有宵夜？我來做個墨魚刺身給你嘗嘗如何？還有黃花魚、鲳魚，今晚就來個全魚宴吧。”

美食一到，所有的煩惱都抛到腦後！

“快！睡了一覺我餓了！”

“哎哎，別着急，魚還沒殺呢。煎黃花魚紅燒鲳魚如何？”

“張老板做什麽我吃什麽！”

吃飽喝足，老鄉們把船開回了碼頭，陳千語見滿天繁星有些不舍離開，張靜欣去跟老鄉租小木船，老鄉說不用錢，你們用完記得拉回來拴好就行，大晚上的別走太遠。

張靜欣道了謝，拉陳千語上船：“你會游泳嗎？”

陳千語搖頭。

“老實穿上救生衣。”

“你怎麽不穿？”

“我會游泳啊，在Q城的時候每年夏天都去游。”

“那也不行，以防萬一，快穿上。”

“……”

兩個穿着厚厚救生衣的人坐在船上，笨拙地将船劃到平靜的海面，陳千語躺着看星空。

寧靜的海面涼爽的風，肉眼可見燦爛星空，令她的心也平靜了。

“這裏真好。”陳千語喃喃自語，“都不想回B城了。”

張靜欣望着她：“你是在逃避。”

“逃避？”

“逃避B城，逃避一切讓你不開心的事。這裏的确很美好，但你的事業你的理想不在這裏。”

不得不承認張靜欣說得對，陳千語是在逃避，自從B城的事件後她一直都在選擇遠離B城，遠離那些令她煩惱的事。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吃喝玩樂，沒有人認識她，沒人會指着她的後背說她的不好。

雖說張靜欣給她帶來了很多溫暖，一座座陌生的城市帶來新鮮的體驗……這些都會轉移她的注意力，可就算轉移了，那些事情還是客觀存在的。

她根本就沒有解決任何事。

這一夜睡得并不好。

夢中聽見手機在響，繼而聽見張靜欣說話的聲音。拉鏈聲、腳步聲、有什麽在遠離的聲音。

張靜欣？

陳千語很想醒來一探究竟，可是酒精将她拖在睡眠深處，怎麽都醒不過來。

第二天早上，終于清醒而腦袋還在發脹的陳千語發現床邊有張紙條，紙條上清秀的字來自張靜欣：

陳老師，我有急事先回B城了，很抱歉沒能陪伴你繼續游國，下次見面一定謝罪。

末了還留下了她的手機號。

張靜欣出什麽事？昨夜果然是她離開的聲音麽？

陳千語有些擔心，按照手機號打電話過去，張靜欣關機，查了一下F城回B城的航班，這時候她應該在飛機上。

突然落回孤單的陳千語頓時喪失所有旅游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