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劍閣裏設了書案,他們在劍閣的第一堂課,無非是講些規矩和以後的要求。
前方的曉君闌按照名冊開始念名字,嗓音溫潤冷淡,今日第一天,遲到會算違反規矩。
葉挽卿看了一會書冊,念到他的名字時嗓音略微停頓,他應了一聲。
全部名字念完,不過一刻鐘,曉君闌并沒有久待,為他們第一堂課布置任務之後,人便離開了。
葉挽卿只第一天見到曉君闌,他們劍閣的長老下午便過來了,之後約摸半個月沒有再見過。
他每日的生活被練劍和晦澀的典籍填滿,帶他們的司徒長老非常負責,他們人數不多,劍招幾乎是一個個過的,每日過了之後才讓他們回去。
葉挽卿的根骨很好,練劍對他來說不成問題,他的劍課在同期的弟子裏位列第一。司徒長老從未擔心過他的劍刻,但是典籍便不一樣了。
他不喜歡抄寫東西,平日裏也很少動筆,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司徒前一日布置的摘謄作業,他第二天交上去,又被司徒長老打了回來。
“你看看你寫的狗爬字,你若不是我的弟子,我都以為你是不識字。”
底下傳來哄笑聲,葉挽卿唇角繃緊,默默聽着沒有說話。
“這般抄都抄不好,如何能背下來典籍……”
底下有弟子起哄,“長老,他都會背,昨天我們才考過他,倒背如流,他就是不喜歡寫字。”
司徒長老聞言瞪向葉挽卿,葉挽卿确實都會背,典籍他幾乎過目不忘,但是字從小便是這般,他手抄的酸了寫出來的字還是那樣。
“字如其人,修煉切忌缺乏耐心……從今日起,你每天晚上抽出時間去我院中抄書。”
葉挽卿眼皮子抽了下,底下又是一陣偷笑聲,這半個月他和同期的弟子們處的不錯,他們這一期幾乎全部都是男弟子,只有兩名女弟子。
他是第一個被叫到長老院中的弟子,這事很快便傳遍了,人人道這一屆的第一寫了一手好字,怎麽個好法呢,好到要去長老院裏抄書。
葉挽卿練完劍之後慣例去找了孟義,孟義在另一期,他在門外等了一會,才等到孟義出來。
這半個月他們兩個都忙,只練完劍能碰到一起,葉挽卿的目光落在孟義的額頭上,孟義臉色不怎麽好。
沒等他問,孟義摸摸自己的額頭,嗓音有些低落,“今日長老罰了我,這傷是練劍撞的。”
看上去确實是擦傷,葉挽卿沒有多想,他看出來孟義心情不濟,寬慰道,“挨罰是常事,我也挨了罰,以後晚上得去長老那邊抄書。”
“你院中有沒有傷藥?”
孟義聞言笑起來,“此事我聽聞了,長老說你的字醜?”
“是啊,說以為我不識字呢。”
“我院中不缺傷藥,”孟義又笑兩聲,“晚上我要再去劍閣練會劍,小葉,你先回去吧。”
葉挽卿又囑咐了兩句,一個人回了自己的院子。劍閣開課半個月了,他房間裏另一位還沒有過來,如此也好,樂得清閑。
他白天練劍,晚上還要去長老那裏練字,長老一個人住在後山,平日裏他偶爾還要幫長老劈柴做苦力。這般過了十幾天,司徒長老看他越發滿意,只是他的字依舊毫無長進。
司徒長老不是日日都有空,這一日,他晚上剛到司徒長老院裏,他的東西都被收拾好了,司徒長老明顯是趕人。
他心裏還沒來得及高興,聽到了司徒長老的話,“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晚上不在劍閣,你的字仍需勤加練習,正好你師兄出任務回來了,我把你交給他。”
“他那邊我已經交代過了,日後你每日過去,還是一樣的時間段。”
“長老,我也可以在自己院子裏練。”
司徒長老明顯有自己的打算,把東西塞給他打發走,“讓你師兄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你小子還挑三揀四。”
“等你什麽時候有長進了再回來。”
司徒長老說的師兄便是曉君闌,葉挽卿抱着自己的典籍和紙筆,路上眉心微微擰着,不太情願過去。
原本後山就夠遠了,曉君闌住的地方更遠,意味着他每日要趕雙倍的路過去……只為了練字。
何況岑酉他們都在這邊,若是撞見了估計又有的麻煩。
曉君闌出任務的事他聽說過,哪怕人在劍南山莊待着,實際上也不長待,曉君闌經常随着出任務,十天半個月不在都正常。
這麽想着,葉挽卿又稍微放下心,人不一定在,他撲空之後回去自己練字便是。
陵鶴峰有一處瑤亭仙湖,此處養了許多靈鶴,靈鶴個個姿态輕鴻,在浩渺仙霧中展翅,置身其中猶如仙境。
葉挽卿踏入陵鶴峰時便有弟子去通報了,弟子沒一會出來,将他領了進去,“三公子一會便過來,勞煩小公子在此處等待片刻。”
他被領進正殿,正殿中燃的有蘭香,他掃到書案上有未合上的書冊,可見他的運氣不怎麽好,沒有撲成空,人正好在。
沒一會他便見到了人,曉君闌似乎剛從外面回來。青年今日着深赭銀浪長袍,披着的青色雲氅放下來,身上沾了外面的寒氣。
那雙隔霧一般的雙眸朝他看過來,嗓音清冷溫潤,“十九師弟?”
葉挽卿平日裏對人的容貌沒有太大感觸,此時不得不承認,曉君闌這張臉生的确實貌美,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尤其是那雙眼,仿佛生來多情,偏偏主子眸中冷淡,多情又變成了無形中的無情。
葉挽卿站起身,他應了一聲,“司徒長老讓我過來找……十一師兄練字。”
“此事我已經知曉,”曉君闌,“從今日開始?”
這是在征求他的意見,葉挽卿聽說過,曉君闌的口碑很好,其中原因之一便是他的溫柔脾性衆所周知。
“從今日開始吧。”葉挽卿心想長痛不如短痛,早點練完他也能跟長老交代。
他的書冊放在一邊,眼角掃到了曉君闌的手指,他聞到了淺淺的蘭香,曉君闌并未碰到他的書冊,而是先詢問他。
“這些是十九師弟抄的典籍?”
葉挽卿點點頭,思緒走了一瞬,想起來那日在茶館兩人隔着一扇屏風,耳邊傳來對方的話音。
“能不能讓師兄看看。”
不是已經拿在手裏看了嗎?葉挽卿瞥一眼紙張上自己抄的典籍,用慘不忍睹四個字形容也不為過,他看一眼便收回視線。
紙張上有日期,他在長老那裏練了十幾日,實際上練着練着長老叫他劈柴去了,或者是喊他下棋,經常中斷,再回去便急着練完,寫的只有更醜。
他覺得跟長老待在一起挺開心的,司徒長老和他師父年紀差不多,讓他感覺很親切。
曉君闌一張張地翻看他抄的典籍,全部都看完之後,從一邊重新抽了一張嶄新的紙張。
指尖按在書案上,曉君闌對他道,“既然從今日開始,十九師弟今日先摘謄一遍,我想看看師弟是如何下筆的。”
嗓音依舊溫溫柔柔的,讓人挑不出來毛病,旁邊便有書案,這正殿很大,其他的地方曉君闌也不會讓他進去。
葉挽卿依言拿起了筆,硯臺沒一會便磨好了,他抄的時候,曉君闌在一邊看着,他心裏莫名生出一兩分緊張。
他唇角抿緊,落筆時在紙張上點了一個深黑的點,筆側一歪,在紙張上留下一道印子。
紙張雪白,葉挽卿靜下心來,慢慢地開始寫字,他這人平日裏看着性子安靜,實際上一個人待着并不怎麽老實。
不然也不會長老喊他劈柴他就過去了,也不會練字那麽急躁。
他寫了兩行字,朝一邊瞥過去,曉君闌沿窗而坐,視線落在手裏的書冊上,眉目安靜的像是一副畫。
察覺到他的視線,曉君闌眼皮擡起來,那雙隔着霧一般的眼眸眼底一派溫和,問他道,“有字不會寫?”
葉挽卿心裏莫名有小火苗蹿出來,對上那雙眼睛時小火苗又熄了。
他握緊手裏的筆,回了個“沒有”,繼續埋頭寫了,因為心情不怎麽好,寫的飛快,原本半個時辰才能抄完的典籍,他兩個刻鐘便寫完了。
“曉……君闌師兄,我寫完了。”葉挽卿險些嘴瓢,他自己默默閉了嘴,把筆放下來。
手腕上蹭到了墨水,葉挽卿站起身的時候沒有注意,手腕險些蹭到曉君闌的袖口。他嘴邊的道歉還沒出口,曉君闌動作略微頓了頓,避開了他的手腕。
曉君闌這回只是掃了一眼,上一張寫完的就在旁邊放着,很顯然,分毫沒有長進,後面的字龍飛鳳舞,壓根看不出來寫的什麽。
“你用筆姿勢不對,字跡過于潦草,以前的字形要改,需要長時間反複練習,不得心急。”
葉挽卿指尖動了動,沒有作聲,說的是那麽回事,他很快聽到了下一句。
“再抄一遍方才的,時間是半個時辰,不要提前寫完。”
葉挽卿對上曉君闌的眼底,對方語氣溫溫和和,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客氣。
他想起來長老的交代,認命地拿起來筆,方碰上,身後的人靠近他,他聞到淺淡的蘭香,一雙修長如玉的手壓了過來。
曉君闌一只手撐在他身側,另一只手碰到他的指尖,糾正了他拿筆的姿勢。
“手腕需要懸起來,食指左側關節使力,不要攥那麽緊。”
有氣息落在耳邊,葉挽卿感覺略微不自在,對方側臉如雪清冷,他被帶着寫出來一個“曉”字,字跡俊逸遒勁,和外面界碑上刻的戒書如出一轍。
不像是他能夠寫出來的字,寫完了一個“曉”字,曉君闌便松開了他,他聽到了男人溫潤的嗓音。
“今日若是寫不好……就不要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曉君闌:教老婆寫的第一個字就是我的姓。
葉挽卿:僞君子,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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