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三十九
那天慕白回去之後就把自己說過的話給忘了,因為不重要,他并沒有怎麽放在心上,而另一個當事人顯然并不這麽想。
等到慕白的腳步聲消失之後,他才把一直握着的拳頭松開,給自己倒了杯水,咽下了何藥眠給的白色小藥丸。
年輕的太子把青瓷茶杯摔碎到地上,伴随着茶杯摔到地上清脆的聲音,那些他口中被派去找畫的宮人們一下子都冒了出來,打掃落葉的打掃落葉,修整花圃的修整花圃……一個個的都回到自己的位置,神态自然得像是沒離開過一樣。
服侍太子的宮女太監們也從外頭魚貫而入,冷冰冰的東宮像是被瞬間灌入了人氣。能夠貼身服侍太子的自然都是些養眼的俊男美女。宮女們容貌美麗,小太監也是唇紅齒白眉清目秀。
沒有一個是慕白看到的那樣佝偻着背,瞎着眼,笑起來露出滿是黃漬的大板牙,一句話醜陋之極,不堪入目。
“主子請用茶。”美貌的宮女彎下腰來,努力讓自己是以仰視的姿态看着自家主子,她雙手奉了茶,等到對方接過杯子,才退後兩步站得筆直。
太子容貌才能雖然極為出色,是她夢中最完美的情`人,她卻從未想過要攀龍附鳳,一是覺得攀不上,而是沒膽。
瞧瞧太子妃和側妃的下場,比起用盡心思求得那麽點富貴榮華,她還是覺得等幾年,等到被放出宮尋個好人家更來的靠譜。
梧桐枝雖然好,可是也只有鳳凰敢栖息,她雖自負美貌,卻很有自知自明。
這宮女想這些事情想得出神,慕言卻開口問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你覺得,安王更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咦?!宮女知道自己面上的神情一定是十分的震驚,因為五官有輕微的扭曲,看起來肯定一丁點都不好看。這還是太子殿下頭一回和她說話呢,雖然提的是安王殿下的事情。
都說太子和安王兄弟感情不夠和睦,每次安王過來,太子也都是用不知從哪裏找來的宮裏的老人給對方帶路,這一回更是幹脆下令所有人都不得打擾。
斟酌了一番,這宮女猶猶豫豫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這坊間都傳,安王殿下喜歡的是男子,可奴婢覺着,他應該是更喜歡女子的。”
“哦,你的意思是這坊間的傳言都是假的,父皇和孤都被流言給蒙蔽了?”這音調拖得有點兒長,雖然沒有怒意,可也充滿着濃濃的危險性。
那宮女腿一發軟就撲通跪了下來,連磕了三個響頭:“奴婢不敢,只是看安王的模樣,這樣覺得而已。”
“孤還沒說什麽呢,又不會吃了你,別搞得孤像是洪水猛獸,孤給你這個權力,你是怎麽想的,站起來一字一句地說明白。”這一回慕言的語氣更是不悅了,那宮女顫抖着一雙腿,咽了口唾沫,斟酌着字句把一股腦地都倒了出來。
“奴婢見安王的次數不多,也不敢妄下決斷。只是奴婢以前在宮外的時候,也見過一些好男色的人,他們和安王殿下很不一樣,視線總歸是往容貌姣好的男人身上看的。而且他們看的部位有些,有些難以啓齒……”
女子雪白的貝齒咬了咬下嘴唇,還是決定再添點有用的證據:“有一回奴婢出宮探親,随着弟弟去酒樓的時候剛好在二樓的安王殿下,那個時候安王身邊的男子都凝在他的身上,他的視線卻是在酒樓之外的女子身上,而且他看女子的時間要比男子的長些。在宮裏的時候安王殿下目光從來不放在那些太監身上,倒是在宮女身上的比較多。所以奴婢,奴婢就猜想可能安王更喜歡的是女子。”
“你也沒見過他幾回吧,觀察得倒是很仔細。這宮裏頭都是閹人,他不喜歡污穢的東西也是自然。”慕言聲音不帶喜怒,宮女也琢磨不透他究竟是個什麽想法。”
“殿下說的極是,奴婢愚鈍了,也只是妄加猜測而已,做不得數的。”那宮女連忙出聲附和。
停頓了一下,慕言又接着問:“那你倒說說看,在這宮裏頭的時候,他放在孤身上的視線長還是你們的身上長?”
那宮女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吞了口唾沫,戰戰巍巍地回答到:“殿下這般好姿儀,無論男女都是放在您身上的多,安王殿下自然是放在身上的時間長。”
這話是恭維也是實話,作為東宮的奴才,她哪有那個膽子老盯着這些主子看。要不是慕言的問話容不得拒絕,她也不會在這裏多嘴說這麽多。
之前聽說有個宮女在私底下稱贊太子殿下容貌極好被路過的太子聽見了被掌了嘴,因為太子殿下不喜歡別人議論自己的容貌。也不知道這一回自己會不會被掌嘴,不過臉腫了總比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的好。
這宮女又咽了口唾沫,握緊了滿是冷汗的手心,裙衫底下的雙腿還在打着顫發着軟,小心翼翼的地擡眼瞧慕言的臉色。
“你先下去吧,這裏不需要你伺候了。”慕言并沒有發怒的征兆,那宮女如蒙大赦狀退了出去,走了老遠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還好馬屁沒拍到馬腿上,真是驚險萬分,驚險萬分吶。
更喜歡女子麽,屋裏頭的太子從桌子上的棋罐裏撚出一顆黑子來,一子破了棋盤上擺好的珍珑棋局。
屋子裏頭服侍着的宮人随着之前的宮女一個個的退了出去,一身黑衣的影衛不知何時單膝跪在了慕言的跟前,等候着自己的主人下命令。
“往這京都裏頭的秦樓楚館再加派人手,若是安王再随人進了那裏頭,把他從進門到出去的表情都做好報告給孤呈上來。”
慕白離開王府的時候慕言自然是第一時間知道的,只是跟上去的人都被甩掉了,也沒人能夠進安王進的那座府邸打探虛實。
“什麽時候人回來了再向孤禀報,只要不鬧出太大的亂子,那個冒牌貨用不着太過關注。”
影衛離開前坐在那裏的太子沒忘記再加一句:“若是安王在半月內還沒回來,就執行第二個計劃。”
當然他并沒有忘記多日前和慕白打下的那個賭,這邊慕言除了處理政務外,剩下的時間不小的一部分都用來研究荊城。
那邊慕白跟在蘇嬷嬷的後頭進了那甚是宏偉的大宅,穿過長長的畫廊,繞過假山,過了一座橋,被蘇嬷嬷領到了一個和皇室祠堂極為相似的屋子面前。
“這裏頭擺着的是這四百年來主子們的靈位,奴婢不能進去,小主子先到裏頭拜一拜吧。”蘇嬷嬷為慕白打開門,屋子裏頭熏香的味道立刻飄了出來。
祠堂裏頭幹幹淨淨的,顯然每天都有人打掃,屋子的各個角落裏擺放了一些用了吸潮的幹燥香樟木,桌子上擺着的十幾個靈牌也是漆過的,按照輩分整整齊齊擺在那裏。
女子不能入族譜,自然也入不了祠堂。這些靈牌裏頭自是找不到慕白的生母。但祖輩就是祖輩,慕白還是按照規矩祭拜了一番,等香爐裏的香燃了四分之一才走了出來。
“主子還是換身衣服去的好。”等祭拜完了蘇嬷嬷已經換好了衣衫,和當初她告訴慕白身世真相的那一套很相像,只是頭上換了個簪子,發髻也沒那回複雜。
接過蘇嬷嬷手裏頭的衣衫,穿好之後,又有個人給他正了正束發的玉冠,銅鏡裏頭映出另一個人的身影來,不是身材相對嬌小的蘇嬷嬷,而是個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
“太傅大人好久不見。”慕白轉了身來,對上依舊一襲白衣的夏銘安。
男子少了當初那副冷冷清清的仙人姿态,眉眼顯然溫和了許多,聲線也比慕白記憶裏的高了些:“我也是沒想到會有一天能在這個地方瞧見小主子你。”
說到這裏,男子還比了比自己的腰和膝蓋中間的地方:“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到我這裏。許久不見,你如今長得比我都要高了。”
“哪有那般久,也就是不到半年時光,上一回見面的時候我就已經比太傅要高了吧,父皇還常常提到你,惋惜太傅的身體太弱。”
慕言的眉眼彎了彎,臉上顯出一個略帶促狹的笑來:“那個時候太傅還咳嗽個不停吧,像是風一吹就倒的紙片人,若非親眼看見,我還真是難以相信太傅如今是這副模樣呢。”
上一世慕白在對方辭官之後就沒再見過,還真是想不到對方會回到這裏來,大概是為了保住這顆重要的棋子才讓人提前撤退。
以夏銘安的才幹,在朝堂上能起的作用和在這裏應該差不多,只是前者風險太大,而後者安全得到保證。
穿着白衣的年輕男子用手指把慕白頭左側散落的一縷發絲弄了上去:“小主子把稱呼給弄錯了,那朝堂高位上的,可不是你的什麽父皇。還有一點,這宅子裏頭來的可同樣是豺狼虎豹,能不能讓他們為己所用,還得靠你自己。我可不希望,我教出來的弟子是這般沒用。”
慕白凝視着對方瞳色略淺的眸子,輕笑出聲:“這一點還請老師放心,有句話叫做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一點我會做的比你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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