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五十九

慕白拿來鎖人的這把鎖是用玄鐵打造的,精妙無比。為了避免慕言的逃脫,他把鑰匙留在了宮廷裏。這幾日雖然行事不大便利,尤其是沐浴和方便的時候,難免有幾分尴尬。

但慕言沒有抱怨,赤'身裸'體也一樣坦坦蕩蕩,沒有半分尴尬。他自己也圖個心安,也就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至于慕言手底下的人,他倒是不擔心他們有法子把人弄走。畢竟想不驚動他,就只能把兩個人之一的手給剁了。外頭的那些守着屋子的也不是傻子,還沒廢物到要犧牲自家主子一只手的地步。

再說慕言既然肯出現在他的面前,更準确的說,還是引'誘他來這裏,應該是一開始就有了打算

那日慕言說是醒來之後再談,可愣是沒再提及那個話題。出了吩咐下屬拿來一些東西,對慕白以前的記憶是半個字也沒提。

既然人找到了,又栓在了手上,慕白就令人準備了舒适的馬車,由二十餘人護着,第二天霧一散去,大清早的就駛出了城。

除了明面上的那二十幾人,暗地裏還有人護着,加上慕言手底下的,倒不用太在意路上的安全問題。

川井城到皇宮有近十日的距離,因為多帶了一個慕言,回去花的時間比來時還多了兩日。馬車裏只有慕白和慕言兩個人。

一個不說話,另一個也沒拿刀逼着追問答案,只是靠在軟枕上試圖從模糊的記憶碎片找出些蛛絲馬跡。但往往想出點就頭疼得很,只能慢慢來,不可強求。

這麽一來回就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慕白培養的那個影子皇帝纰漏倒是沒出什麽,大部分的事情也交給了能幹的宰輔處置。只剩了一些重要又不太急的折子,全都被那僞皇帝壓了下來,等着慕白回來批改。

盡管如此,換上了龍袍的慕白還是是瞅着那厚厚的折子抽搐了唇角,令人填了張椅子,備了兩副筆墨,鏈子一扯,手一推一半的折子就到了慕言的跟前。

慕白的神色真誠得很,語氣也絲毫不會讓人有諷刺之感:“兄長還是先把這些折子給解決吧。”

兩個人之間只隔了不過一張長桌,坐在他對面的慕言輕飄飄瞧了他一眼,把折子挪了大約半寸,取了挂在筆架上的狼毫筆,又蘸了些許硯臺磨好的墨汁,翻開最上頭的一張就開始批閱起來。

慕白這個做皇帝的倒是沒動,折子也攤開了,取了筆就那麽坐在那裏,靜靜地瞧着面前俊美的男子,像是對方的臉上生出了一朵花來。

慕言的書法不及他,可寫字的姿勢比起大部分人更出挑,一開始批折子還有點慢,到後來顯然是上了手,速度比他這個做了半年,不應該說是兩年半皇帝的人還來的快些。

這樣平緩的場景,他總覺得像是曾經經歷過,但記憶裏并沒有。那些鮮活的記憶和仇恨像是隔了幾世,那把金燦燦的椅子原本屬于眼前人,如今那金銮殿包括這禦書房都成了他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無論是在他登基前,抑或是登基後,慕言顯然從未把他自己當成過臣子。

他的驕傲是刻在骨子裏的,哪怕是死了,化為了煙塵也不會有一絲的改變,簡直是像極了那長眠皇陵的厲後。

多年來,慕白心裏頭一直憋着一股氣,這回瞧見了慕言卻猛然發覺自己心裏那股氣早就消散了。

一回京,被慕白安排在各處的暗衛就以書面形式把調查來的消息都交到了慕白手裏,除了個別地方有出入外,其他和慕言說的都沒有半分差別。

原本慕白對自己的那段記憶并不以為意,能夠忘記的應該是些不重要或者是太痛苦的東西。但現在看來,當下他很有尋回這段記憶的必要。或許該抽出一個時間去國師那裏一趟,畢竟根據慕言所說,這裏頭一直有個國師在牽線。

他低下頭批了幾張折子,等到自己面前的奏折十幾張有了朱批,拿着鑰匙的鎖匠也被宮人領着到了禦書房外頭。

從慕白登基起就一直貼身服侍他的喜公公尖細的嗓音在外頭響了起來:“陛下,徐鎖匠來了。”

“進來吧。”慕白的話音剛落,被搜過身的徐鎖匠就拿着把精巧的鑰匙進來了。跟在他後頭的是拿着浮塵,身材消瘦的喜公公。

身體健全的小書童吉祥早就沒在慕白跟前伺候了,他還想着要娶妻生子,便留在了原先的安王府替自家主子打理那裏的住處。

慕白去找慕言之前無意間問起來,蘇嬷嬷還說吉祥已經和原本安王府一個老實的丫頭成了親,前不久那丫鬟還懷上了大胖小子。

慕白這邊想着蘇嬷嬷在談起那大胖小子時有意無意的暗示,這邊鎖啪嗒一聲開了,掉落的鐐铐和鑰匙都被徐鎖匠給穩穩當當的接住,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福喜端着的空錦盒裏。

徐鎖匠開鎖的時候,擡頭瞧見了慕言的臉,還好巧不巧的和那雙有些陰郁的眸子對上了。他為皇家也幹了不少年的活,臉上當即露出驚懼顏色,頭連忙低了下來,聲音裏還帶着分不易叫人察覺的驚顫。

“陛下可還有什麽吩咐小人的?”

慕白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鐐铐留下的一條紅痕,頗為漫不經心的開口道:“已經沒事了,下去吧。”

“小人告退。”

等福喜和徐鎖匠離了禦書房老遠,到了一個十分偏遠的地方,這個滿頭冷汗,手心早已濕得不像話的中年漢子才小聲的問道:“那個人不是早就沒了嗎,怎麽會怎麽會?!”

“廢太子早就死了,你剛剛只是眼花,見到了個陛下身邊的起居郎。”福喜的聲音有些陰陽怪氣,嗓音尖細得有些刺耳。

徐鎖匠也不是個傻的,只是還是忍不住說了兩句:“陛下這不是放虎歸山嗎?”

福喜揚了揚手裏的浮塵:“雜家不說別的,這主子的心思你要猜,可也要拿捏好分寸。主子有自己的計量,你要這條命,就縫住自己的嘴。”

徐鎖匠猛地點了點頭,從自己的袖口裏拿了錠剛到手的雪花銀,往對方手裏塞了一塞,做了個封嘴和捂眼的動作:“小人曉得了,今日我就在外頭喝了些花酒,什麽也沒瞧見過。”

這個點該是用晚膳,一個個端盤子進來的宮女太監沒一個像徐鎖匠那樣大膽,頭一并低得快貼着胸膛,兩只眼珠子只敢瞧自己的腳尖和地面。等東西擺好了便魚貫而出。

在慕白的地方,自然是慕白做主,等東西全上齊了,又經人驗了毒,這才擡了擡手,語氣帶着幾分東道主的得意:“說起來這還是父皇母後去後,朕和你第一次用餐。操勞了這麽久,皇兄想必也腹中饑餓得很,動筷便是。”

兩人“氣氛融洽”地用完了一餐,留下來許多只動了一口甚至根本就沒動的膳食留着人善後。慕白本身沒有鋪張浪費的習慣,他做安王的時候如此,成了皇帝也不大遵守那一套規矩。

今日這滿滿當當的一桌子,是按禮法規矩來的,顯然是蘇嬷嬷有心的安排。

等到主子們都吃飽喝足了,蘇嬷嬷這才邁着有些急促的小碎步到了兩人跟前。既然在诏書裏被廢的太子早在東宮上吊成了個死人,她也就裝傻充愣的沒向慕言行禮。

而後者像是想當個啞巴,從川井城回來就一言不發。只是有些淩厲地看了蘇嬷嬷一眼,不友好的态度流露于表。

對待自家主子放個這樣危險的人物在身邊,蘇嬷嬷心裏頭不是沒想法的。也不知是否與慕白被塵封的記憶有關,對這樣的行為她也沒說幾句。從另一方面來說,如今她的小主子已經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存在,君無戲言,皇帝做出的決定也容不得她這麽一個做奴才的橫加指責。

接下來蘇嬷嬷的消息才算是重磅炸彈,“今日正午夏國大将軍已經護送着宛然公主抵達了我北國都城,如今在驿館安歇。和親的隊伍明日就将進宮,陛下不會把這件事給忘記了吧。”

夏國離北國遠得很,那樣一個浩浩蕩蕩的和親的隊伍要到這裏來,至少要跋涉半年的時間。慕白的記憶不過也就半年,這些他倒是真的愣住了。

不過他關心的還是隊伍前的那個詞:“你說的和親隊伍是怎麽回事?我記得,那夏國只有一個和離了的長公主,如今四十又六。”

既然慕言都來了,蘇嬷嬷也就沒想着要瞞慕白記憶丢失的事:“看來陛下是真忘記了,一年前,夏國的新皇派遣使者向陛下送來了求親的诏書,有意将他二八年華的女兒嫁與陛下。大臣們多次上書陛下,言後宮空'虛。陛下當時也應了,若公主前來,必以後位相待。如今人已經來了,陛下若是對使臣說忘了,恐怕要在北國的土地上燃起戰火。”

一旁站着的慕言這會臉色已經比硯臺裏的墨汁還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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