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封神亂(十三)

當這群廢物被趕出了宮門,巫醫禦七端着藥湯緩步走進了後宮主殿。

夜已深,點點昏黃的油燈跳躍着光的舞蹈。纣皇微微睜開雙眼,正看見那一簇簇妖冶的火舞者,他輕輕嘆息道:“禦七,你聽到那琴音了嗎?”

禦七頭也不擡地将碾磨好的藥粉倒入湯碗中,然後捧到了纣皇的面前,恭敬道:“我聽到了。”

纣皇感嘆道:“多美妙啊,想不到西伯侯的長子竟然是這麽妙的一個人,若是常有他陪伴在朕身邊,你們就不會總被頭疼折磨了。”

禦七歪了下腦袋,想了想道:“陛下,要我提醒你嗎?伯邑考是要死在你的手裏,被剁成肉醬做成肉羹給他爹吃的!”她頓了頓又道:“不這麽幹,到時候你怎麽好意思放姬昌回西岐?”

纣皇默然低頭,看着禦七如玉的雙手捧到他面前的湯碗:這是一碗醒酒湯,為了保持昏君的形象,他每天都要喝下大量的美酒,如果不及時醒酒的話,他的人早就醉死在了酒水中。

他這麽辛苦,甚至不惜傷害自己的健康,為的是什麽?還不就是為了讓這滾滾紅塵按照既定的歷史運轉?為了讓西岐有借口發憤圖強,舉戈反商?

他怎麽能為了一個小小的伯邑考,為了他的琴音就功虧一篑,讓歷史出現偏差呢?

可是……“可是……朕感到很寂寞啊,你看,這幽深的宮殿,多麽華美,又是多麽冰冷?”纣皇一口飲下醒酒湯,将湯碗扔給了巫醫後,人又伏倒在了床榻上,全身彌漫在一種淡淡的難以言喻的憂傷中:“朕想有個人陪伴在身邊,陪朕說說話,而不是像這樣同你在一起自言自語,知情的人還以為朕是神經病呢!”

禦七手一揚,接過湯碗,然後低下頭去收拾了起來,同時回應纣皇道:“陛下,若是閑得蛋疼不已,何不出宮散心?實在不行,你就放過‘歷史’這個孩子,光明正大地将伯邑考搶來身邊伺候,我與金甲、江一春一定不會反對你!”

“胡話!”纣皇驀然睜開眼睛,瞪了禦七一眼:“朕豈是為了一己之私倒行逆施,令歷史改變、後世錯亂的狂徒?”他仰卧回床榻上,輕輕地籲了口氣道:“不過,事在人為,你剛剛說的把人搶過來的主意還是可以考慮考慮的……你先出去,讓朕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出來。”

禦七沒有繼續理會本尊的胡言亂語,她沒有頂着昏君的名頭,手上要辦理的事情一點也不比遠出的金甲、江一春少,時間本來用着就覺得很少,現在呆在纣皇的面前真是多一秒都是浪費!

禦七将湯碗收拾幹淨,籠在案上,走了出去。殿門之外卻比殿門之內更加昏暗,除了天上寥寥的星子,就再也見不到一點光芒。

今夜,不曾見過月亮,只有點點的星光,但是在黃河岸邊,這一點星光還要被火鳳身上的火紅光芒所掩蓋。

江一春在伯邑考的琴聲中陶醉不已,當伯邑考一曲盡興之時,他才不舍地睜開了雙眼,目光炯炯地看着年少的西岐之子,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肥羊,一道随時歡迎他去品嘗的大餐!

江一春從潮濕的地上站起身,仿佛還沉浸在那美妙的音樂中,一副餘味無窮的樣子。他不禁慶幸地向伯邑考拱手行禮,對他稱贊道:“公子琴音,妙曼天成,實在只應天上有,人間堪得幾回聞?江某對樂理雖然極致喜愛,卻苦無天賦,縱然有名師教導也只能彈奏出一二首曲調,卻是粗鄙不已,不過技巧二字。哪裏比得上公子這般,長琴雖已收起,餘音卻是袅袅,始終環繞在小人耳旁,小人真怕日後再也聽不到此等仙樂,這可如何是好?”

但凡做藝術的人,無不喜愛別人的贊頌,更是渴望能得一知音人!伯邑考從前就聽說這個江一春是朝歌王宮內的首席樂師,精通許多樂器——這些樂器中甚至有一些伯邑考連聽都沒有聽過,更是沒有見過的——在音樂上,伯邑考對江一春可謂早有向往之心,更對江一春同自己一樣追逐火鳳的行徑打從心底有着認同感,若非現在兩人的立場有些微妙敵對,伯邑考早已經将這個人拉到一旁,觸膝長談了!

伯邑考臉皮薄,對江一春的這番誇贊,臉不禁微微地紅了起來,在他心裏江一春是和自己一樣懂音樂、尊重音樂的人,被這樣的人一句誇贊,得到的滿足與喜悅遠遠勝過普通人的千句百句。

伯邑考連連謙虛了幾句,江一春立即又湊上去,誇贊了他一番,卻是适可而止,沒有觸及伯邑考的底線,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善于奉承的虛僞小人。

這群人本來都是要去冀州的,現在天色已經黑了,自然不能繼續趕路,也不敢在黃河邊上紮營,只好又勞累地向北方行了十裏地左右,找了個幹燥、四周視野良好的地方安下了營帳。

伯邑考卻沒有因為安頓下來就得到了休息,江一春總是借口到他的帳中,尋他說話。一來二去伯邑考總算看明白了江一春的意圖,心裏卻十分的高興,只因為江一春這一趟一趟地往他的帳篷裏鑽不為別的,而是想讓他再彈奏一曲!

正是山水琴音酬知己,伯邑考高興之餘,倒也大方,取出長琴便又給江一春彈奏了一曲。

卻是一曲方罷又是一曲,這一整夜營地中的士兵都沉浸在美妙的琴音聲中,或伴着它酣眠于美夢之中,或和着它輕輕低哼着守護着大公子與其他同僚的安全。

這琴音無疑讓所有人的精神都得到了放松與享受,所以第二日一早,所有人都是精神飽滿、血氣滿格的,尤其是江一春,真是精神抖擻,目光如炬,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勃發的力量。

獨獨只有演奏者伯邑考,因為操琴一夜而顯得有些疲乏——音樂是美好的,但是聚精會神不讓手指撥錯一根弦地彈奏了一整晚,那就不是享受,而是一種變相的體力勞動了!

伯邑考的馬兒昨日在黃河中,不幸殒身,江一春便乘機将疲乏狀态中的伯邑考拉到了自己的馬上,與自己同乘一騎。西岐的子弟兵本已兌出了一匹戰馬,正要準備給伯邑考今日乘坐,但是牽馬的人看到自家大公子已經被拉上了江一春的馬背,又沒有推辭什麽,便回了頭将那馬還給了它原本的主人。

疲累了一晚上的伯邑考,精神倦乏,看了一眼拉他上馬的人是江一春後,便安心了起來,到底是這個時代的人,再矜持也不會多別扭。他反而顧及江一春是個柔弱的藝人,又對千裏神駒汗血寶馬頗感興趣,竟是強打起精神握住缰繩,控制着馬匹領着随從迅速地向冀州的方向趕去。

江一春沒有和“喧賓奪主”的伯邑考搶奪缰繩的控制權,而是摟住對方的窄腰,臉貼在對方的後背上,一路上都是樂呵呵地笑眯了眼。原本他只是覺得伯邑考是個長得還算漂亮的古代人,并不是太在意,現在見到了對方的好處,竟是處處都覺得可心滿意,就連嗅着對方身上的氣味都覺得芬芳美好!

一縱二十一騎,緊趕慢趕了半天,卻在一處狹長谷口外遇見了散宜生等人。伯邑考連忙下馬查看情況,卻發現前邊峽谷竟然發生了土崩,整個路口都被泥石雜木覆蓋,堵住了他們通往冀州的道路。

不僅如此,随同散宜生先行的人員竟有不少傷患散坐在一旁,看他們的傷勢明顯是被滾落的泥石所傷。

而在傷員的不遠處赫然躺着幾具屍體,被剝去了盔甲,用他們原本穿在身上的麻布衣裳蓋去了面目。

看到這幾具屍體,還有旁邊近百的傷員,伯邑考一時間只感到昏眩不已:他是被父親派來保護散宜生的安全的,而這三百虎贲都是西岐軍隊裏的精英,是他父親的子民,也是他的責任,可是現在就因為自己的盲目大意,竟讓他們死的死、傷的傷,是要叫他怎麽回去給父親一個交代?給西岐一個交代?

散宜生身為西岐重臣,西伯侯的左膀右臂,自然明白伯邑考此時的悲痛與自責。他見到大公子突然變了臉色,連忙伸手想要扶住他,誰知卻從一旁突然伸出兩只手臂,竟是在他之前将伯邑考扶住,并輕聲撫慰西岐之子道:“大公子莫要過于悲痛,此是天災非是人禍,縱然大公子一同行來此處,也無法将這禍事避免。”

江一春感同身受一般目露悲切,他扶了扶伯邑考,望了眼坐滿地上的傷兵,道:“與其在這裏悲痛、愧疚,不如盡快行動替他們療傷。”他見伯邑考神色恢複了一些,便松開了手,轉而對散宜生拱了拱手道:“這位大人,可否調配些人手與我——不才曾跟着一位巫醫朋友學習過如何辨認、搗制藥材——此處山脈茵茵碧翠,應當有不少藥材,趁着天色還早,或許能夠采取到足夠的藥材。”

散宜生不曾見過江一春,剛剛卻看到他和伯邑考同乘一騎,心中很是奇怪,現在看他樣子仿佛是伯邑考多年的朋友對大公子十分的關懷,現在更是對他們西岐伸出援手。散宜生不禁看向伯邑考,以,目光詢問江一春的身份。

伯邑考連忙介紹了江一春,散宜生大吃一驚,心中也如當初的伯邑考一般起了懷疑。只是他與伯邑考不同,并沒有輕易地就被江一春的說辭迷惑,只是他見伯邑考對這朝歌的樂師有着明顯的好感,也就不好将懷疑的話說在明面上,只是在與大公子獨處時才在言語上稍稍點撥于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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