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小德王吃完面條,覺得這是他這輩子吃的最好吃的面條了,等到吃到雞蛋羹,又覺得這是他這輩子吃到的最好吃的雞蛋羹了。

他吃的胸前都有點髒了,宋小五還沒說他,小鬼就不好意思地一臉羞怯地看着她,那怯生生的樣子,讓宋小五想說他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等他吃罷,宋小五給他切了一個脆瓜,這是北地當地的一種瓜果,類似香瓜,因着在水井裏冰過,涼涼的脆脆的,宋小五切好把盤子給了他,說了句:“等會兒端到後頭吃。”

小德王雙手捧着盤子,眼睛看着她,一下都舍不得眨。

宋小五把碗洗了,想着等會兒跟母親她們說消失的吃食的措辭,收拾好廚房後就帶了小德王往後走。

路上她跟小鬼道:“旁邊兩個宅子裏頭都是你們的人?”

剛才他們可是從旁邊宅子上的牆頭跳過來的。

他們家左右兩家鄰居家最近家中的動靜都不見了,靜悄悄得很,莫嬸兒也說這幾天都看不到鄰居家中的人了,固而宋小五心中就有了數。

德王偷偷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不像生氣的樣子,方才“嗯”了一聲,亦步亦趨地跟着她身邊小聲地跟她道:“他們看見了不好,我在京城裏名聲有點不太好,你聽說過沒有?”

宋小五沒回他,但點了下首。

小德王臉一下子就苦了下來,他很想為自己解釋,但又不知道從哪解釋才好,因着民間傳的那些個事,他确實都做過。

大侄子繼位頭幾年,那幾個老臣子争權争得太厲害了,送上來的折子都不用大侄子批,他們就自己作主了,大侄子有不同的意見他們也是推揉來推揉去,末了事情還是他們說的算,大侄子的話一點份量也沒有,他看得惱火,不用符簡多說,他就已經跑去跟人算帳了,把人家中鬧得雞犬不寧往後退一步才算了。

權力都是一步步你退一步我進一步争取過來的。皇兄死前的那兩年是睜眼的時辰少,閉眼的時辰多,睜開眼了不是為着操心他以後的事,就是為着大侄子以後當政的事思慮,當時大侄子也侍疾在側,政務的大頭都被三公六部握在手頭,等到他就位了,把權力要回來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說那不是在朝臣子要權還是在臣子手中奪權,德王跟他皇兄保證過他會看着大侄子,怎麽可能看着他大侄子被多方刁難,他就是撒潑耍賴也得逼着人退一步。

皇兄死前那段時日,醒來的大部份時日都是在為他操心,怕他以後過不好,哪怕是氣不順說不上幾句話,也要教會他保身立足之法,皇兄在他身上花的心血太多了,他死後,德王無法眼睜睜地看着他皇兄的天下和朝廷被大臣們瓜分把持,也無法看着他皇兄的孩子被人欺負,就是知道會被人罵混帳,他也無所謂,反正一個局面的形成總是要有所犧牲舍棄的,比起他皇兄對他的好,他才不怕被人說幾句。

德王以前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所作所為,現在他也不後悔,就是想到小辮子可能因為這個不喜歡他,他就沮喪了起來。

他不是真的那般混帳無賴。

“我,我……”德王想跟她保證他以後絕不再跟人胡鬧了,可這保證他張不了口,他清楚知道這說出來就是跟小辮子在撒謊。

大侄子有點兒女情長,萬貴妃把後宮攪得不安寧他還是睜只眼閉只眼。現在後宮就四個皇子,大皇子是萬貴妃生的,二皇子是皇後當時擡的一個小才人生的,三皇子也就是他的大孫子才是皇後所出,四皇子是他的親母和外族求到他面前他出手保的,這四個皇子,可以說除了萬貴妃所生的大皇子之外,其它的三個多多少少都是因他出面庇佑才活了下來,饒是這樣,這萬貴妃是皇帝保太後護,把老周家的孩子害得沒幾個,還宵想着他把大皇子當大孫子待,大侄子這也是太有持無恐了。

他早晚有去不了後宮的一日,等萬貴妃把大侄子的孩子都害沒了,大侄子還能立她為後,讓皇後,太後和太子都是萬家的人不成?他是想把這天下改姓萬不成?

德王現在也不知道他家大侄子究竟是怎麽想的了,但他知道他不可能真放着不管,就是他大侄子肯把這天下改姓萬,他也不可能放任。

也不知道他以後會跟他家大侄子走到哪步,這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跟他和皇兄一同在正德宮生活過的親人了,想着以後,小德王不免沮喪至極,話只說了兩個字,頭已低得不能再低。

宋小五聽出了這熊孩子話裏的沮喪,但不想理會他。

她這大中午的給人做了一頓飯,這耐性已所剩無幾了,她還打算留着剩下的那點撐過接下來的半個時辰。

正午的太陽太旺烈,天氣熱得很,等他們到了小偏院的樹下才涼快了一點,這一通走讓宋小五鼻子上出了點汗,剛坐下眼前就出現了塊帕子,她當沒看見,從袖子裏扯出了自己的擦了擦。

給她送帕子的小德王臉色暗了暗,他本來想挨着她坐下,這廂也不敢坐了,他在對面的凳子上坐下來,眼睛直直地看着那盤子脆瓜,心中難受得很。

宋小五冷眼看着,也不出聲,等她拿了一瓣瓜果吃完看他還偷偷瞄她,她不由搖了搖頭,把盤子往他眼前推了推。

這一推,身上籠罩着陰影的小鬼一下子就像鑽出了烏雲的太陽,跟這時挂在天上的那太陽一樣熱烈得讓宋小五眼睛刺疼。

這廂小德王朝小辮子開心地笑了起來,他歡喜地拿起了一瓣脆瓜,甜滋滋地咬了一口,另一手把盤子往她面前推:“你也吃。”

宋小五一字都不想與他多說,她靠着樹倚着背,慢慢地咬着瓜果,感覺着這盛熱當中偶爾吹來的一陣涼風。

這天,這熱夏,這風,都是她上輩子無暇去關心感受的,這輩子無所求的她反而都有了,她從中得到了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安寧,可以說她這多來的一生就是跟老天爺偷來的。

而小鬼太年輕,太熱烈,太孤注一擲,他連個陌生人都能當做救命稻草一般攀扶,誰知道他以後會如何?宋小五知道總有一天他會被某個人徹底傷透心的,但她很不想那個人是她。

做的孽都是要還的。

“來洗手。”一盤子脆瓜沒有了,宋小五看他滿手狼藉,伸手拿過旁邊木桶裏的水瓢。

小德王蹲過來伸出手,等手洗幹淨了,他擡頭認真地看着宋小五道:“小辮子,你真好。”

“不好不成,我家還捏你們手裏呢。”他擡起來的臉太認真,認真到好看到出奇,也乖順到了極點,宋小五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這是你換來的,不用覺得我好。”

“我知道,”小德王點頭,見她的手要走,他的頭就跟着她的手走,想讓她多摸他一下,哪怕多一會會兒也行,“我會好好當小王爺的。”

宋小五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傻孩子,哪是什麽不懂,他是什麽都懂,又殘酷又天真,真是極權下的皇家産物。

她又摸了他一下,這次摸着她還沒收回手,就見小德王癡癡地看着她的笑臉,嘴裏喃喃:“你真好看。”

宋小五收了笑,也收回了手,一臉淡漠地看着他,直到看到他低下頭。

小鬼身上的黑影又出現了。

宋小五沒有心軟,但她知道老是讓他過來是不行的,這小鬼不知道為何現在對她依戀得很,她就是把他罵得傷心欲絕,回頭他還是會偷偷地來偷看她,她得跟那位楊公公好好聊一聊,不能讓他上午下午這樣來得過于頻繁了。

最好是現在就把他支走一段。

這日下午小德王歡喜得按時走了,回了王府,他還跟鐵衛騎的屬下興致勃勃地練了一陣,晚上呼呼大睡了一覺,早上起來精神抖擻,讓楊标叫來他封地過來的屬臣好好問了一陣話,直忙到下午,才找楊标吞吞吐吐地問他今日能不能去新宅子。

楊标木着臉答了不成,且說他要是連着兩日都去,那家的小娘子下次怕是見到他就要讓他走了,小德王掩飾不住失望,到了晚上楊标叫他用膳他也不用,在床上拿被子裹着自己不出來,楊标勸了幾句見勸不聽也不勸了,把小德王半夜餓得爬起來坐他床頭上跟他控訴:“你明明知道她是真心對我好。”

楊标倚在床頭,回頭他小主公的話:“可那是換來的。”

德王氣得拍起了床鋪:“那就換多點!”

楊标閉眼,“可是小主公,過頭了,那位就容不下她了。”

德王瞬間呆若木雞。

過了一會兒,他喃喃道:“可是我是他小叔叔啊。”

他們在正德宮一塊兒過過日子。

“就是因着如此,”半夜被小主公鬧醒的楊公公疲倦地道:“他不會讓一個對您影響深切的人随意留在您的身邊,您不能讓那一位對那位小娘子關切太多,您知道那位小娘子,她要是被那位知道了,不說她能讓您對她百依百順這事,就是她自己的性情也會讓她只有死字一途。”

“可我說過要娶她。”

“小主公,還遠遠沒到那個時候。”楊标掀開被子,讓小主公躺進來。

小德王爬了過去。

楊标臉色緩了緩,給小主公蓋好被子,聽了外邊一陣的動靜後跟他接道:“小主公啊……”

德王擡頭摸了摸楊标發白的眉毛,他突然之間被他的老奴婢這一聲小主公叫得鼻子發酸,他揉了揉鼻子,道了一聲:“在呢。”

“奴婢老了,”楊标嘆了口氣,拍了拍小主公身上的被子,道:“不知道還能陪您幾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跟您去晏城的那一天。”

“楊标,你別胡說,皇兄叫你陪我到我老的。”

楊标笑了笑,他怎麽可能能活到那一天?他這樣去了勢早年又受過大苦的人能活到五十出頭就不錯了。

“奴婢去不成無妨,”楊标接着聲如蚊吟:“可您不能去不成啊。”

“楊标!”

楊标閉着眼又拍了拍他,“小主公,您就是要娶王妃,那也只能娶那位定的人,您心裏怎麽可能沒有數?”

晏城啊,大燕朝最富有最要緊的邊塞城邦,那是他們家小主公的,是先帝賜給他最寶貝的小弟弟的,可當今那位會像他父皇那樣放心他的小王叔嗎?

也許他會放心,但小主公的王妃和娘家只能是他的人,他得握住他小王叔的命脈,把他小王叔的下一代也拿捏在手裏了,才會放心放他去晏城。

楊标的話讓德王沉默了下來,他睜着眼看着床頂,過了半晌,他看着床頂悠悠地嘆了口氣,問楊标道:“楊标,皇兄怎麽就不在了呢?”

他要是在多好啊,他會道康康你想娶誰就娶誰,皇兄給你作主。

楊标伸手輕撫上他的眼,嘆道:“小主公,夜深了,睡罷。”

**

這廂宋小五連着幾天都沒見到熊孩子,中途楊标過來了一趟,她好好跟他聊了聊,緊接着三四天都沒有這群人的身影,宋小五覺得這種波瀾不驚的日子才是她想過的。

宋韌是好一陣兒都沒見到有什麽動靜,越家那邊那位叫越連的也沒有跟二郎再有什麽來往,也沒有什麽責怪之意,這些情況讓他松了一大口氣。

宋大人初初進都,對什麽都提防得很,可謂是草木皆兵,就怕一不小心走錯了路,害到了全家與兒郎們的前程。

他之前還因小女兒對那位小王爺無意之事有些惆悵,等回過神來他更多的是慶幸,那樣的人家,絕不是他家能攀附的,也不是他家小娘子能進去的地方。

他家小娘子還是适合在他們宋家被他們宋家一家大小老少團團護住的好,出去了她未必會活得像如今這般自在。

宋小五覺得宋爹還挺有覺悟,就是膽子小了點,容易被吓到,不過這确實是宋家底氣不足所造成,像她這樣可稱是猖狂地對待那熊孩子和他那家長的态度,那才叫狂妄無度。

一個家要是都像她這樣,那就完蛋了。

六月底燕都的天氣熱得讓人靜坐都揮汗如雨,宋韌給兒郎們從書院告假,宋家四個兒郎從此就在家中準備赴考之事了,這把宋張氏緊張得團團轉,每日一大早就起來操心起他們的夥食,連走路都輕手輕腳跟做賊似的,生怕擾了他們讀書。

宋家四郎他們也是緊張至極,尤其是宋大郎緊張得就差懸梁刺股了,半夜非得他爹去掐了他房間的燈火他才睡覺。

宋小五這時也從她爹那邊聽說了,他們家大蘿蔔條等着考上了秀才去跟那應家的小娘子提親把人娶過來,要不然,他得跟應家的人走,雖說不是入贅,但得按應家的安排去應家那邊成親,也得在應家那邊安宅子,住在應大人和應夫人身邊。

這說來不是入贅,往後孩子也不改姓,但這也跟入贅差不多了,宋小五從宋爹嘴裏聽這事的時候,見宋爹氣得白眼亂飛,也覺得大蘿蔔條為着攀上應家還真是敢不計代價。

不過他也聰明就是,這時候把真相說出來,宋爹跟她就是想抽他一頓,也只能等他考完再說。

宋家四個蘿蔔條當中,要說最不緊張的就是四郎興祖了,宋小五估摸着這小蘿蔔條可能是四兄弟當中能考得最好的,因着他心無旁骛,是最能把書院的夫子教的那一套融會貫徹之人。

鳴鼎書院坐堂的夫子不是有名的學儒,就是燕朝開科以來考取過功名的學士,他們教的東西只要領會了,應考還是能成的,這一陣他們家的老先生那可是為了他們請了不少同仁幫他們補課,宋家送出去的小禮加起來可算是不少了,宋小五為此還把賠杯子的那一百兩銀票塞給了宋爹貼補家用,要不莫嬸出去買肉,又得跟人殺半天價只為多得一根骨頭。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有一個地方我寫錯了,皇後生的皇子是三皇子,不是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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