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重新做出的選擇

川島青杏醒來時已經是黃昏了。

火燒雲的赤紅色透過窗戶倒映在白色的被褥上,?卻絲毫沒有溫暖的感覺。

頭……好燙。

蒼白纖瘦的手輕輕捂住了沁出汗漬的額頭，連帶着幾縷發絲都變得滾燙了起來。

不行，不能繼續再睡了……

蘇格蘭前輩和波本前輩有危險,?現在必須起身去找到他們才行……

然而意識再怎麽催促，身體依舊無法動彈半分。過大的精神壓力需要靜養和休息,?就算她想,?也無法繼續動彈自己的身體。

“好好休息。”

一只冰冷的手放置在她的額頭上,?他先一步放下了川島青杏的手，在冰冷的皮膚接觸到滾燙額頭的那一刻,?川島青杏才覺得稍微好受了那麽一點。

“蘇格蘭怎麽樣了？”

川島青杏意識不清地小聲問了一句,?腦袋下意識地向着冰冷的手掌蹭了蹭,?那只手很明顯地僵硬了一下,?終于還是沒有縮回去。

“還沒找到他。”

萊伊望着主動蹭向他的手的少女,?沉默了半晌，道,

“琴酒也受了傷,?暫時沒辦法長時間行動。如果有蘇格蘭的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好。”

意識上下浮動了一會，終于又再度沉下去了。少女緊緊攥着的手也放松了下來,?整個人也終于再度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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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一點了嗎？”

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宮野明美快步走了進來,?她看了看蜷縮在床上的川島青杏,?又看了看坐在床邊的萊伊，嘴角欲言又止。

“你沒有把那件事情和她說？”

“沒有。”萊伊別過臉去,

“蘇格蘭的死是他的選擇,?是他要求死在我的手裏。”

琴酒負傷,?追殺叛徒的任務就落在了萊伊的身上。藥廠附近的港口并不大,?也沒有逃離的船只，想要抓到蘇格蘭當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是萊伊沒打算殺死蘇格蘭。畢竟他自己就是卧底，卧底何苦為難卧底。所以在蘇格蘭和他相見的那一刻萊伊就亮出了自己的身份，阻止了蘇格蘭的自殺。

可是蘇格蘭藏身的地方早就被發現了，黑衣組織其他的人遲早會來到這裏，他根本無處可逃。

于是，在其他的成員趕來之前，蘇格蘭握着萊伊的手讓他殺了他。

正因為如此，他才徹底得到了黑衣組織的信任。

“她會恨你的。”宮野明美的眸子黯淡了下去，

“你知道小青一直很在意蘇格蘭，她如果知道了是你殺死了蘇格蘭……”

“組織的叛徒必須剿除，明美，那個時候就算我不想殺死他，他也會死。”萊伊的聲音依舊清冷，聽上去沒有一絲挽回的可能性，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我會告訴她的。她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起碼再讓她再睡一個安穩的覺吧。

可萊伊不知道的是，實際上川島青杏從未真正安穩地睡着過。

她從最開始起就聽到了萊伊和宮野明美對話的全過程，一個字不落。

·

等到川島青杏的燒完全退掉後已經是三天後了。她一言不發地換好了自己的衣服，按照上級的命令，她現在應該要去見琴酒。

以及……波本。

蘇格蘭被萊伊殺死了，這是她從貝爾摩德口中得到的消息。原本貝爾摩德還想看看小姑娘在得知這樣的消息後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可是她沒想到的是，川島青杏只是稍稍點了下頭，收拾好東西就出門了。

意外的冷靜啊。

說起來這段時間琴蕾倒是成長了不少，估計琴酒那家夥都要高興壞了。

貝爾摩德挑了挑眉頭，沒再說些什麽。

打開陰暗沉悶的門，她恰好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萊伊，兩人的視線交錯了一剎那，川島青杏就從他的身邊快速走過，走向了屋內深處。

而夏油傑也識趣地一言不發跟在她的身後。

織田作之助早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按照之前的定律，恐怕和那位警官一樣回到自己的世界複活了吧？

不過問題也不大，下一個就是自己了。

被綁在椅子上的是狀态看上去一點都不好的波本，他看起來狼狽極了，渾身上下都是傷，衣服也亂糟糟的，簡直像是剛從火拼現場回來。站在旁邊的除了琴酒，就是一位她尚未見過的女人。

“基爾，下次任務就由你來代替波本，有關于波本……我有點話要問他。”琴酒對那名代號為[基爾]的女性道。

“我知道了。”基爾點了點頭。

“我想我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

波本擡起頭來，那雙灰紫色的眸子依舊清澈淡定，完全看不出剛剛失去了友人的悲傷和痛楚，

“我并不是叛徒，蘇格蘭是叛徒的事情我也從未知道過。我和他在組織裏也不過合作過兩次，其餘的事情不再過多贅述。”

“哦？是這樣麽？”

琴酒挑了挑眉，倒也沒有反駁他的話，而是将視線瞄向了川島青杏那邊，

“那麽琴蕾，接下來由你來說。你覺得波本是叛徒麽？”

空氣頓時一陣平靜。

這組織內都很清楚的事情，川島青杏和三瓶威士忌的關系都很不錯。由她來回答，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我明白了，那麽就由琴蕾來說吧。”

波本擡起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什麽都沒有，但是她依舊感受到了沉澱于內心深處的悲傷。

川島青杏的眸子似乎失神了片刻，在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很多，記憶如同碎片般混雜，意識迷失在其中，找到任何方向。

蘇格蘭已經死了。

想要拯救死掉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對，只是[幾乎]而已。

“我勸你最好不要輕易回答這個問題。”夏油傑在她的耳畔道，

“琴酒本來就在懷疑這兩個人，包庇他對你沒有任何的好處。”

在大家都無法确定的時候，輕而易舉地回答[不是]，反倒會起反效果。

于是川島青杏搖了搖頭，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對不起，我不知道。”

她當然知道。

如果她沒有救下琴酒，蘇格蘭前輩根本就不會死。

是她害死了蘇格蘭。

“嘩啦——”

冰冷的水撲打在她的臉上，川島青杏從審訊室裏走了出來，整個人都相當地僵硬。

一切宛若做夢一般，美好的東西都化作了無數的肥皂泡，在泡泡爆裂的那一刻，她又回到了現實，回到了這個冰冷，黑暗，糟糕至極的地方。

青發的少女面對着鏡子擡起了臉，眼淚順着水漬默默地流淌了出來。

只有一瞬。

她有辦法能救下蘇格蘭前輩，但是機會只有一次，如果不做好充足的準備，她根本不敢動用那個辦法。

在任務開始之前，川島青杏就為[人生重來槍]上了膛存檔，只要她想，動用那把槍就能夠回到一切發生之前，回到蘇格蘭前輩還活着的時候。

但是機會只有一次，人生重來槍是有使用冷卻期的，如果這次她失敗了，那麽下次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必須在調查完全部的細節後再誰回到過去。

“你要這次任務的報道？”

面對川島青杏的要求，萊伊也意外地愣了一下，

“為什麽？這次的任務毫無意義，你沒有必要去拿到報道。”

在撤離的最後一刻，琴酒也只來得及帶走404房間的相關藥劑和一些重要資料罷了。不知道是誰報的警，公安和警視廳那邊的人居然找過來了，不得已的情況下琴酒只好撤退。

如果沒有這件事情，波本也不至于被懷疑。現在一切的線索都在蘇格蘭的身上，但是蘇格蘭也就死了，他的身份還在調查當中。

“我要看，拜托你了。”

川島青杏的聲音微微顫抖着，萊伊甚至毫不懷疑對方會在下一秒後哭出來。

可是她沒有哭，也沒有崩潰。

“我明白了，你稍等一下。”

萊伊找到了報告書給她，川島青杏道了聲謝，很快就離開了。

為什麽要看這次的任務報告？？就算知道了魯道夫幫會的一切秘密，她也沒辦法複活蘇格蘭……

萊伊原本以為川島青杏會因此恨他，可是她似乎沒有這方面的想法，而是開始了各方面的調查，忙碌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除了每一個人的資料，整棟樓的地圖也要全部背下來。

川島青杏不擅長圖片記憶，但是如果不做好萬全的準備，她根本沒辦法保證這次的行動成功。

除此之外，萊伊，貝爾摩德，琴酒，波本，蘇格蘭……每一個人在這次任務中要做的事情也要分析清楚。

琴酒确實因為波本和蘇格蘭的設計陷入了陷阱，但是如果沒有這次的事件，琴酒也不會因此信任她。

恍然間，太宰治的聲音似乎再一次地浮現在了她的耳畔。

“你是黑衣組織裏被琴酒欽定的黑色子彈，而你站立的位置本就與他們相悖。”

“為了活下去你，幾乎付出了一切，甚至不惜開槍殺人。或許你沒有注意到，你已經被黑色所浸染了哦~”

“以你現在的地位，想要保住他們可不容易呢。想法很好，但是也過于天真了。”

……

是她過于天真了嗎？

或許是的。從未思考過如何脫離組織的她，單單依靠蘇格蘭和波本基本上不可能從組織內脫離。就算成功了，他們也會因為自己被懷疑，随時都可能死去。

川島青杏抓住了自己的頭發，幾乎痛苦地要縮成一團。

如果蘇格蘭前輩在就好了。

如果波本和萊伊前輩也在就好了。

可是她不能去找他們，人生重來槍的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他人永遠都不會記得那些輪回的記憶。

要怎麽辦才好……她該怎麽辦才好啊……

“你還好嗎小青？喂！！小青！！！”

一股極大的力氣将川島青杏拉扯了過去，等到她再度回過神來的時候，棕發的少女正緊緊抱着她，手掌輕輕拍着她的背部。

“沒事的小青……會好起來的，不要再難過了，我聽說你這幾天都沒有好好睡覺過，我很擔心你啊。”

“我沒事的，志保。”

川島青杏搖搖頭，兩個女孩私下裏很少叫對方的代號，她也早就習慣了直呼對方的名字了。

“我沒有難過，也沒有崩潰。不用擔心我，我會好起來的。”

“你這家夥是笨蛋嗎！！”

宮野志保咬着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蘇格蘭對川島青杏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她怎麽可能會不難過……她是那麽愛哭的一個人，現在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下來過。

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希望對方能抱着自己嚎啕大哭一頓也好，然而川島青杏現在過分冷靜的态度才讓她感到不安。

“有什麽事為什麽不能和我說？？你都能為了我去一人赴死，你為什麽不願意讓我也了解你所想的事情？”

宮野志保壓低了聲音，語氣更多的卻是難過，

“你抱着我哭一頓也好，也比現在逞強要好。”

自從來到組織後，她就沒有和任何人交心過，除了姐姐，她也從未在組織裏交到過任何的朋友。

她不信任每一個人，除了姐姐，每一個人都是冰冷且自私的。組織願意培養她，也只是因為她的才能，在這裏，她感受不到任何的溫情。

可是川島青杏不一樣。

她是個笨蛋，為了救別人會一個人沖到火堆裏的笨蛋。

這樣的笨蛋太少，倘若不小心到遇到，就再也舍不得離開了。

宮野志保不希望川島青杏會像蘇格蘭那樣消失，她寧願自己在這個冰冷的地方待久點，也不希望看到自己重要的朋友死去。

“志保，我真的想開了，我不會輕易尋死的。”

川島青杏緊緊握着她的手，玫瑰色的眸子裏欲言又止，

“志保想要離開組織嗎？”

“怎麽可能離開的了啊，你在亂想什麽。”宮野志保的眸子黯淡了下來。

“那，志保也要答應我，在能夠離開這裏之前，好好活下來好不好？”川島青杏輕聲道，

“如果你答應我這件事情，那麽我也答應志保，我會好好活下來的。”

“當然，你能這麽想那就太好了。”

宮野志保松了口氣，緊繃的眉頭也終于放松了下來。

川島青杏低下頭，睫毛落下的陰影遮擋住了眸子裏一閃而過的低落。

如果她能夠得到琴酒的信任，能夠在組織裏有一席之地，能夠擁有獨立而強大的力量，她是不是就能保護好重要的人，是不是就能讓志保和明美姐離開組織了？

她沒有地位，沒有能力，只能活在別人的庇護下，最開始沒有川下先生，她也根本活不到今天。

她太脆弱了，脆弱到連身邊的人都保護不好。

不過好在她還有重新選擇的機會。

冰冷的槍支躺在少女的手中，如同冬日深夜的風那般冰冷。

現在，她可以重新做出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