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野心

清晨,陽光鑽進窗縫,在地面留下光輝。樹枝上覓食歸來的鳥兒正吃得歡快。

陶然然睜開一只眼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哼哼唧唧了一會兒,又再度閉眼睡了過去。

陸榆下完早課,輕輕推門走進屋,将袖裏的瓷罐放在梳妝臺上,餘光瞥見榻上裹着被子将自己縮成一團的人,大步上前,直接掀開薄被,目光一沉,道:“衣服呢?”

從陸榆進來那一刻,陶然然便已經醒了,只不過不知道怎麽跟他相處,只好閉眼裝睡,可惜已經裝不下去了。

陶然然猛地睜開眼,心下一驚,立馬雙手環住胸,躲進角落的被子裏,期期艾艾地說了句:“羞……羞死人家了。”

陸榆:“……”

昨晚實在太熱了,陶然然幹脆把衣服脫光,只穿了一條裏褲睡覺,哪知道陸榆會直接掀被子,上半身被看光了,還真是有點不好意思。

“你都看去了?”害羞之餘,陶然然差點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

陸榆面無表情道:“嗯。”

“怎麽樣?”陶然然試探性地問道,心裏暗自期望着別被懷疑。

陸榆:“小了。”

陶然然愣神之際,只聽見陸榆繼續說道:“該補補。”

“啥?”陶然然一頭霧水,順着陸榆的目光看去,那分明是自己下半身,頓時一個激靈。

陸榆看了陶然然許久,方才收回目光,轉身道:“衆玄不允晚起,夫人抓緊。”說完,轉身離去。

眼瞧着陸榆走遠,陶然然這才松了口氣,連忙拽過欄杆上挂着的裏衣穿了起來,再伸手從枕頭下将那塞滿棉花的兩團假胸綁在自己胸前,打開櫥櫃,在一衆相同顏色的衣裳裏随手拿了一套穿上。然後走到鏡子前,看見一個青白交錯的小瓶,打開一看,竟是胭脂,還有着淡淡的花香,比之前他在西洲買的好多了。

陶然然盯着胭脂猶豫許久,還是選擇擦在臉上,過腰的長發胡亂扯了根繩子綁在腦袋上,本想打個麻花辮,結果還真的只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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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推開門,便看見院口有一個矮小的身影,腦袋靈活地轉動着。

看見那衣上獨有的肚兜,陶然然一下便知曉這人是昨晚給他送豬蹄的陸沉舟。

“陸沉舟,過來!”陶然然沖他招手道。

陸沉舟聞言,立即蹬着自己那雙小短腿跑了過來,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小碟糕點,細聲道:“嫂子此時才起,廚房早已沒有膳食,沉舟便自己做了些,還望嫂子莫嫌棄。”

陶然然伸手摸了摸陸沉舟的腦袋,笑着接過盤子,撚起一塊糕點往嘴裏遞去,甜而不膩,吃完後一股芳香萦繞唇齒。

“好小子,不錯嘛。”陶然然不禁誇道。

陸沉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嫂子謬贊了。”

陶然然一下子把所有糕點都給解決了,把碟子放在身後的窗臺上,蹲下身子,目光與陸沉舟平齊,好奇地問:“你真的是陸榆的弟弟?為何昨日宴席上沒見着你?”

陸沉舟垂眸,話裏蒼涼,“我罪孽深重,難以見人,能活着,也是蒼天憐憫。”

“小孩子家的,哪裏來的罪孽。”陶然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陸沉舟搖搖頭,道:“你不懂的。”

此時的畫堂內,一位身着湖藍色長衫的男子身邊摟着穿着暴露的女子,不時間調笑幾聲。

“不知羞恥!”一人罵道。

“喲呵?徐思,你小子還好意思說我?前些年不知是誰惹得都邑女子跳湖自盡,就你這樣,曜靈竟還能排我四安之下?”莫複歸嗤笑一聲,然後捏了捏女子的酥胸,逗得女子一陣嬌嗔。

“你!”徐思憤然拍桌,目光死死盯着莫複歸,三年前父母相繼離世,曜靈便交于他,因是年幼,管理尚有缺失,使得曜靈隐有敗落之象,不複當年威武。

仙門前四,分別為衆玄、四安、曜靈、天河。百年來,從未更改過,随着近幾年來仙門世家的不斷擴大,衆玄這魁首之位,坐得也有些不踏實,多少人對它虎視眈眈,比如說四安。

“徐兄又不是第一日知曉他的為人,何必動怒?”一道柔和的聲音如清風般撫平了心頭的煩躁。

徐思轉過頭,只見一身素色襕衫的少年,腰間系着灰白色的宮縧,手中拿着大紅色的折扇,頭上戴着儒巾,面容俊美。

“沈無計?”徐思不确定地喊道,眼底露出喜悅的神情,“自當年一別,咱們可有五年未曾相見了。”

沈無計,天河沈家的少主,為人熱情,待人接物誠懇。

“門內事務繁忙。”沈無計微微一笑。

一旁的莫複歸聞言,插話道:“看來天河不太平啊,沈濁,需不需要本宗主幫幫忙?”

沈無計眼底劃過一絲不知名的神色,隐在袖裏的手暗暗收緊,然後漸漸松開,臉上揚起溫和的笑容,道:“多謝莫宗主好意,天河一切安好。”

莫複歸感慨道:“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多謝了。”沈無計再次拒絕了。

莫複歸略有深意地看了眼沈無計,“不識好歹。”

此時,陸榆由外走了進來,對衆人拱手道:“多有來遲,抱歉。”

莫複歸斜睨了眼陸榆,笑道:“聽聞陸宗主一大早便去給夫人買了胭脂,還真是感人吶。”

陸榆沒有理會他,而是對着站在一旁的陸雨眠,道:“日後好生打掃。”

陸雨眠身側的陸易春一臉茫然,脫口問道:“這裏面不是很幹淨麽?”話一說完,陸易春立馬捂住自己的嘴,完了,宗主說話的時候他竟然敢插嘴。

陸榆看了眼陸易春,淡淡道:“亂七八糟。”聲音不大不小,剛好附近幾人都聽見了。

莫複歸聞言,自知陸榆這是在說自己,可人家又沒直說,只好憋着。

徐思則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

沈無計眼角也染上幾分笑意。

陸榆落座後,開口道:“昨日大婚,多謝各位前來。”

莫複歸撇撇嘴,不予理睬,依舊低着頭與身側的女子玩鬧。

“陸宗主客氣了。”沈無計與徐思二人異口同聲道。

忽然,一聲驚呼吸引了人們的視線。只見莫複歸把自己帶來的女子摔在地上,一臉怒容。

陸榆面色一沉,語氣冰冷,道:“放肆!”

莫複歸擡頭看着陸榆,淡淡道:“我處置自己的侍妾,與陸宗主何幹?”

徐思看不下去,回道:“這是你家事,大庭廣衆之下這樣,實屬不妥。”

莫複歸反駁道:“她已經是舊人了,哪有什麽不妥,能被我瞧上,是她的榮幸。”

倒在地上的女子一瞬間從天堂跌落到地獄,莫複歸性子古怪,素來薄情,于是求助的目光看向陸榆,希望憑借着自己幾分姿色能得到陸榆的垂憐。

“她似乎看上了陸宗主,不若我便将她贈與陸宗主?”莫複歸挑眉道。

“衆玄弟子只娶一妻。”陸易春出言道。

“什麽都是能破例的嘛。”莫複歸不在意地笑了笑,“哪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就好比昨日對一件東西愛不釋手,今日便對它棄如敝履。人和物都一樣,哪有什麽長久的?陸宗主,覺得我說的如何?”

莫複歸話裏的意思,就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看來他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陸榆起身,走到莫複歸面前,幽深的眸子直直打量着他。

莫複歸本就比陸榆低個頭,為不讓自己顯得弱勢,便擡頭挺胸,對上陸榆的目光,面無懼色。

“癡兒。”陸榆留下這兩個字,便徑直走了出去。

“陸宗主,一切皆無定數。”莫複歸得意地說道。

陸雨眠與陸易春二人手中拿着掃帚,身後跟着一群弟子,手裏拎着水桶,邊灑水邊說道:“各位宗主得罪了,畫堂今日髒亂異常,奉宗主之命前來打掃。”

沈無計:“……”這孩子真實在。

徐思:“……”這孩子真懂事。

莫複歸直接拂袖而去,至于地上的女子,沒人要,直接給丢到山下了。

莫複歸走到大門附近,忽然看見一側與水塘邊玩得正歡的二人。

二人正是陶然然與陸沉舟。

陶然然手裏抓着一只體型較大青蛙,思索着是放了,還是拿回廚房煮了去。

陸沉舟對烹饪很是喜歡,對于青蛙倒是沒有煮過,或許可以試試,于是便蹲在一旁敲打,道:“嫂子何不将它交給沉舟?給嫂子弄好吃的。”

看出了陸沉舟的意思,陶然然伸出手準備把青蛙交給陸沉舟,後頭卻傳來一陣戲谑的聲音:“若我沒記錯的話,衆玄是不允許殺生的。”看清陶然然的模樣後,撲哧一笑,“陸鶴青這是瞎了嗎。”

“是麽?”陶然然順口接下話,轉過頭看見莫複歸那一雙帶着打探目光的眼睛緊緊盯着陸沉舟。

陸沉舟看清來人後,面色刷地變白,身子不自覺的顫抖起來,躲在陶然然身後,緊緊拽着他的衣服。

陶然然擡起一只腿,呈半蹲姿勢将陸沉舟擋在身後,警惕地看着莫複歸,道:“你是何人?”

莫複歸收回目光,所答非問:“陸遇,想你爹娘麽?”

陸沉舟手一僵,心頭的傷疤被再次揭開,腦海中浮現出被野獸撕碎的屍體躺在血泊中。眸裏漸漸湧起霧氣,身子抖個不停,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陸榆恰好從書房走出來,透過月洞窗看見陶然然,便擡腳走過去。

“有你這種弟弟,當真是陸鶴青的污點。”莫複歸感慨道。

陸沉舟眼淚再抑制不住地掉下來,肩膀抖動着,緊咬嘴唇。

“丢人現眼。”一道冷似寒冰的聲音傳來。

陸沉舟只當陸榆是在罵自己,一把擦掉眼淚,強忍着淚水,起身跑開了。

“好歹也是個孩子,陸宗主這般責罵,怕是不妥吧。”莫複歸笑道。

陸榆拉起早已雙腿發麻的陶然然,對莫複歸的話不予理睬,緩緩離開。

莫複歸眸裏湧起怒意,暫且由你猖狂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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