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簽字

他面色沉凝，表情不太好看，走到病房門口時，駐足多看了一眼門上的姓名卡，陰沉的面色如川劇變臉，回複了以往的冷漠。

他推門，走了進去。

秦奚聽到響動，視線從窗外移向門口，與淩宇對視。

兩個人都沒說話，淩宇是自始至終的冷淡，而秦奚，卻是再也提不起一絲一毫的熱情了。

淩宇不太習慣，往時見面，從來都是秦奚先開口的，不是求着他不要離婚，就是裝出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同他低聲訴說着近況。

有時，他也會淪陷進這份溫柔裏，但最終回過神來時，才發現這只不過是虛情假意的僞裝。

對于背叛，他從來不會手軟，但只有秦奚，是個例外。

“把字簽了，我們沒什麽可談的。”

他冷聲開口，用着慣用的伎倆，希望能從女人身上看到哀求，祈盼，以此來撫平自己那遭受背叛的憤怒。

但什麽都沒有，女人很平靜，看他的目光，與看待一個陌生人不無兩樣。

淩宇的心重重的一抽。

“你……怎麽了？”

他皺着眉，問詢的态度，依舊很不客氣，但卻是他此刻能憋出來的，最低微的關切。

明知故問，她的傷勢以及恢複情況，都有專人與醫生跟進，同他彙報。

就連當時趕向現場的救護車與消防，都有他的打點。

只不過，他唯一遺漏的是車上的另一個人，秦母，不是那個與秦奚有私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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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總這話說得可真是好笑，我

怎麽，難道你不清楚嗎？你不是親眼看見了，難不成，淩總最近年紀大了，比較健忘？”

秦奚嗤笑一聲，犀利回擊，像只炸毛的刺猬，凡是傷了她的人，必要回敬他千百根刺，将他紮的鮮血淋漓才肯罷休。

淩宇愣了，他沒見過這樣的秦奚，以往的秦奚對他都是柔軟的，包容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強硬，尖銳。

有什麽超出了預計，讓他心生不安，甚至于有些方寸大亂。

“你到底怎麽了？”

淩宇不解，第一問是情況，第二問卻是她的态度。

秦奚聽懂了，不由自主的笑出了聲。

淩宇總是這樣，像一個上位者，高高在上，等着所有人小心翼翼的去讨好他。

她從前便是那樣，順着他的意思，順着他想要的，泯滅了自己的本性，變成了賢妻良母，變成了一株菟絲花，只有依靠他的垂憐與施舍才能活得下去。

在淩宇心裏，她應該永遠是那個卑微怯懦的女人，而不是這樣牙尖嘴利，敢于頂撞他的秦奚。

“怎麽了？我很好啊，還得多謝淩總的不救之恩，倒是讓我看清了不少事情。”

秦奚搖頭嗤笑，笑裏夾雜着幾分苦澀。

“你知道嗎，我媽差點就沒了，她差點死了啊！”

“她頭上流着血，趴在方向盤上，我不知道她是死是活，那一刻我真的很絕望，就想着有沒有人來幫幫我，哪怕不管我，趕快把我媽救出去都行。”

“然後呢，我就看到了

你……”

“淩宇，你知道嗎，那一刻我真的恨你了，恨不得你死！”

“你怎麽能絕情到這種地步呢？我們在一起十年，我愛了你十年，我們結婚五年，我做了五年你要的賢妻良母，為什麽呢？”

“為什麽我這十年，連你一個伸手，一句關心，一個眼神都換不回來呢！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這是質問，也是控訴。

秦奚仰頭，盡量讓眼眶裏的淚不往下掉，但還是忍不住，一滴淚悄悄跑了出去，在臉頰留下一道蜿蜒的濕痕。

淩宇語塞，胸口有什麽東西揪着他，悶悶的，傳來一陣酸楚。

忽然間有點呼吸不上來，他煩躁的松了松脖間的領帶，深呼吸，直到肺部發脹發疼，再也容納不下更多，才一口氣的呼了出去。

他想，要不就這樣算了吧，別再計較了，當做什麽也不知道，重新開始，重新做一對恩愛的夫妻就好，哪怕只是虛情假意，哪怕未來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他面上閃過一絲掙紮，猶豫着擡手，想要擁住那個女人，想要開口解釋，但……

“我想說的已經說完了，沒什麽要談的了，簽字吧。”

秦奚閉目，眼淚壓進眼底，複而低頭，拿起筆，用一手漂亮的小楷，率先在協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淩宇伸出的手一僵，在秦奚的注目中，轉而伸向了桌上的協議書。

他狀若無事，冷着臉拿起來，手竟有點控制不住的抖。

簽了，她就這

麽簽了？

這些年處心積慮營造的假象，步步緊逼想要換來的結果，在終于達成的這一刻，淩宇卻感到了茫然。

真正走到這一步，他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輕松，他倒寧願秦奚哭着喊着求他不要離婚，而不是這樣，不帶一點留戀，灑脫的簽字。

一間病房，一對夫妻，一張協議，一位律師。

沒由來的，秦奚想到了結婚的那天，一間禮堂，一對新人，一份誓詞，一位牧師，和現在多像？

牧師為他們的婚姻寫下開篇，律師為他們的婚姻劃上句號。

一個完整的圓，由開始到破滅。

淩宇拿起筆，伏在桌上，筆尖幾次起落，卻又沒有落在半點實處。

他還在端詳，還在觀望，他看着秦奚的臉，企圖從上邊找到一點點蛛絲馬跡。

但沒有，她很平靜，異常坦然，此時，正耐心的等着他簽字。

淩宇想開口說些什麽，卻發現嗓子有些堵，清咳一聲，才找回了正常的語調。

“你确定了？不後悔？”

“後悔？”秦奚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輕笑一聲。

“我當然後悔啊……”

淩宇心裏一松，繃緊的眉頭稍稍松開了些許，但随之而來的後續，卻是給了他重重一擊。

“後悔當初怎麽就想不開，和你結婚了呢？”

那目光像在看一樣髒了的物品，那是一種，想要将其掃入垃圾堆的神情。

淩宇心口發堵，手裏的協議書被他捏得發皺，沉默之間，門外傳來了急

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