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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言大人!皇上病危,宣您立刻進宮!”

“什麽?皇上病危了?怎麽會?”

“不知道,言大人,您抓緊時間,跟奴才走吧!”

“快走!”

言蘇記得那是個深秋的夜裏,天下着大雨,閃電時不時劃過天際,降下一道道銀光,窗外嘩啦啦的雨聲便仿佛是天上有人在往地上倒水一般。

進入宮門的剎那,一道悶雷聲倏然炸響,言蘇坐在轎中,心頭沒來由的浮起一陣不安。

進了霜華宮,宮人都是一臉緊張,鄭公公一看到言蘇,立刻迎了上來,“言大人,這邊請。”

那時言蘇入朝為官不久,在少府臺任尚書一職,為先帝整理收發文書、保管圖籍,很得先帝器重。

寝宮內燈火通明,四個禦醫圍在一起議論着什麽,言蘇沒心思去聽,繞開他們後走到了龍床邊。

先帝李建民面色慘白、雙唇幹裂,眼窩深深凹陷的樣子看起來确實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言蘇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剛要在床邊跪下,李建民已經對他伸出了手,“言蘇,到近處來……朕有話要同你說。”

言蘇半個身子靠在床上,湊近李建民,握住了他的手,“皇上,您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記得三日前他最後一次見李建民時他還只是感染風寒略有些咳嗽發燒而已,怎麽短短三日就嚴重到這般地步?

李建民沒有立刻答話,而是朝守在一邊的鄭公公揮了揮手。

鄭公公領命退下,同時帶走了寝宮中的禦醫和所有候着的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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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蘇,朕沒有時間了……你仔細聽朕的話。”李建民的聲音很虛弱,時輕時重的發音讓言蘇擔心他下一刻就會斷氣。

言蘇不敢打擾他,重重點了點頭,緊緊握着他的手。

李建民輕輕阖了下眼睛,艱難地說:“朕一死,後宮必将掀起奪儲之戰,言蘇,朕……任命你為顧命大臣,請你……将太子送上皇位。”

言蘇聞言心中巨震,眼眸倏然瞪大,似乎無法理解李建民的話是什麽意思,“皇上,太子殿下本來就應該繼承皇位,何須人保?”

李建民咳嗽了兩聲,繼續說:“言蘇,朕所指的太子……并不是骜兒。”

一句低喃,讓言蘇猛地一震,他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直蔓延上來,将他整個人都凍結住了。

“您……您要廢太子?”言蘇愣了片刻,說出這句話時牙齒都在打顫。

李建民艱難地點了點頭,目光有些蒼茫地望向頭頂的床帳,“我本以為骜兒最有治國的才能,誰料到……他心思不在天下。言蘇,朕寫了一份诏書,藏在禦書房的書架上,你……”

李建民說到此處,重重喘了幾下,言蘇還愣在他的話中,根本就回不過神來。

便聽李建民又道:“骜兒和翼飛向來感情很好,朕……實在不想看到他們兄弟相殘,而你……是朕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妥善處理這件事的人。”

言蘇到了此刻才從怔愣中回過神來,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着,那種跳動的頻率幾乎讓他膽戰心驚。他說不出話來,握着李建民的手在微微顫抖,他腦中一片混亂,怎麽都沒想到事情居然會突然這樣發展。

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讓他措手不及。

窗外,一道驚雷突地砸下,驟然響起的雷聲讓他猛地戰栗了一下。

李建民望着他,又道:“言蘇,朕的桌子下面有一個暗格,那裏……藏着燕符,你要記住……”

李建民低聲敘說了打開暗格的方法,言蘇這會兒終于有了些反應,邊聽邊點頭,把李建民的話都牢牢記在了心上。

“還有一件事,言蘇,你爹娘……是被人謀害,朕一直……想向你道歉,若不是因為朕,他們不會死。還有王逸的爹……”

李建民的聲音越來越輕,說到這裏,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言蘇心中一緊,得知爹娘竟是被人害死,他只覺如遭雷擊,整個人動彈不得。

寝宮的門在這時被人猛地推開,渾身濕透了的王逸沖了進來,鄭公公在他身後,關上了寝宮的大門。

“言蘇?你也被叫來了?”王逸沖到床邊,大睜着眼睛驚訝地看着言蘇,言蘇卻還沉浸在驚訝中,根本就答不上話來。

龍床上的李建民直咳得口角溢血,王逸見狀,忙拿出帕子為他拭去血跡,一邊急切地說:“皇上,您這是怎麽了?禦醫呢?”

“晚了,禦醫已經救不了朕了,王逸,言蘇以後……就交給你了,你要……保護他。”

“皇上,您說什麽?什麽保護言蘇?我聽不懂啊。”

“言蘇以後……會有很多麻煩。你答應朕,要一直守在他身邊,答應朕……”

“我、我答應您,我答應您,如果我保護不了他,我就帶他走,我們走的遠遠的,這樣總可以了吧?”

李建民聽到這句保證,欣慰地笑了笑,他似乎還想說什麽,可一張口,鮮血便不停地湧出來。

王逸見狀立刻起身沖到了寝宮的門邊,拉開門大吼:“禦醫!快來看看皇上!”

禦醫連忙沖了進來,他們拉開仍陷在呆滞狀态的言蘇,團團圍住了李建民。但是他們終究沒能救下李建民,一刻後,四個人齊齊跪在了龍床邊,領頭的禦醫高喊:“皇上駕崩了!”

王逸猛然瞪大了眼睛,沖過去不信地大吼:“不可能的!皇上剛才還在跟我說話,他不可能駕崩的!”

“王将軍,皇上真的駕崩了!”

伴随着禦醫的這句話,天空中再度響起一陣可怕的驚雷聲,言蘇被雷聲驚醒,猛地轉頭看向李建民。

李建民閉着眼睛,臉色灰敗,再沒有一絲生氣。

鄭公公領着一幹宮人跪在門口,聞訊趕來的後妃已經大聲哭了起來。

言蘇腳步虛浮地走到鄭公公面前,低聲開了口:“太子殿下和三位皇子接到消息了嗎?”

“奴才已經派人前往送信。”

“鄭公公,關上寝殿大門,我有話要問你和四位禦醫。”

“是。”

不顧後妃在門外的哭喊,鄭公公關上了寝殿的大門,和四位禦醫一起等候言蘇問話。

王逸瞪着眼睛一臉疑惑,想問什麽,言蘇卻用手勢阻止了他,并用眼神示意他等下再說。

言蘇面對四位禦醫和鄭公公,低聲說道:“皇上駕崩前任命我為顧命大臣,現在我要你們老實告訴我,皇上到底是怎麽死的。”

聽到這個問題,四位禦醫的臉上都浮起一絲慌亂,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一同朝着言蘇磕頭,顫抖着答話:“皇上似是被人下毒。”

“是什麽毒?”

“還不确定,但是僅憑病症,可以判定是某種□□。”

“□□從何而入?”

“應該是平日飲食。”

言蘇聞言皺起了眉,沉思了片刻,又問:“我爹娘是否也是中了此毒?”

太醫聞言渾身一震,好半晌才答話:“言大人,此事……是皇上怕您難以承受,讓臣等不要告訴您真相的。可是,誰都沒有料到,皇上居然也中了這種毒,此毒無色無味,入體後也無法察覺,一旦發作,便會暴斃而亡。”

言蘇的手握緊了拳,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如雪,單薄的身子微微顫抖,整個人看起來仿佛随時會倒下一般。

王逸忍不住擔心地扶住了他,生怕他受不了刺激倒下去。

過了許久,言蘇才又開口,這一次,他是對鄭公公說話,“徹查禦膳房,一定要将下毒的人找出來。”

“是,奴才明白。”

夜已經很深了,霜華宮中滿是哀恸的氣息,漫天飄落的磅礴雨珠似也在為李建民哀悼,下個不停。

燕京陷在一片迷蒙的灰色中,言蘇站在禦書房的窗邊朝外望,只覺得這天地間都布滿了絕望。他的手上緊緊握着李建民的遺诏,遺诏上寫明了要另立太子李翼飛,并由李翼飛繼承皇位。

在他身後不遠處,王逸沉着臉,握緊了拳,也繃緊了身子。

他已經從言蘇那裏得知了先帝對言蘇說的話,很多以前想都沒有想過的事,就這樣突然被推到了腦海中,而且逼着他接受。

許久後,王逸突然走到言蘇身邊,兩手扳着他的肩膀,強迫他面對自己,低吼着問:“言蘇,所以說,是有人為了篡位,殺了我們的爹娘?”

言蘇看着王逸不答話,他的臉色很蒼白,嘴唇上有一道淡淡的齒印,是他自己咬出來的,他眼中泛着水光,仿佛想哭,卻哭不出來。

“言蘇!你說話啊!”王逸用力搖晃言蘇,這一刻,體內積攢着的暴躁幾乎要讓他發瘋了。

“是這樣。”言蘇終于答了話,聲音很輕,仿佛有氣無力。

王逸愣愣地放了手,踉跄地倒退了兩步,搖着頭低喃:“為什麽?你爹是禦史大夫,我還可以理解,為什麽要殺我爹?為什麽啊?”

“為了兵權。”

“兵權?我爹不過只掌管三分之一的兵權,他若要篡位,為什麽不去偷皇上的燕符?”

“燕符啓是說偷便能偷到的?你爹剛正不阿,一定是對方勸誘無效才起了殺機。王逸,那兵權現在在你手上,你也會有危險,我要想法子卸下你手中的兵權,你先做好思想準備。”

“我不要!我倒要看看那人是誰,我要殺了他!”

王逸暴怒地大吼了一聲,剛吼完,言蘇就撲過來捂住了他的嘴,急道:“王逸!你不要沖動啊,冷靜下來!皇上告訴我們這些,不是為了讓我們去白白送死的!當然要殺他,當然要報仇,但不是現在!”

“你讓我怎麽能冷靜啊,言蘇!”

“好,如果你做不到冷靜,你就什麽都聽我的,王逸,我答應你,我們一定會為爹娘報仇的!”

磅礴的雨聲中,十九歲的言蘇向王逸立下了承諾。那一夜,他強迫自己長大,強迫自己接受了對他來說過于沉重的事實和擔子,也強迫自己從此以後再也不退縮。

王逸從暴走中冷靜了下來,他低頭看到言蘇拿在手上的遺诏,看到上面的字字句句,瞪着眼睛問:“皇上要立李翼飛?那李晏骜怎麽辦?”

被廢的太子,在新皇登基後将會一無所有,而如果李晏骜不服遺诏想要争位的話,他甚至可能丢了性命。

言蘇低頭看着那份遺诏,他的神色漸漸變得很平靜,烏黑的眼眸中晃動着的光影也是淡淡的。

雨下的益發大了,現在所有人都集中在李建民的寝殿前,禦書房附近,就只有他和王逸兩個人。

半晌後,言蘇擡起頭看向王逸,那一瞬間,王逸從他的眼眸中看到了滿滿的堅決,“這份遺诏,便當它從來沒有存在過,我會讓殿下登基。”

“什麽!你這是……”王逸滿臉震驚,甚至不知道如何來形容言蘇如此瘋狂的行為。

言蘇将遺诏藏入袖中,再度開口:“皇上是因為覺得殿下心不在天下才要廢他,只要殿下登基後當個好皇帝,我就沒有違背皇上的初衷。”

“可是,這樣對李翼飛不是太殘忍了嗎?”

“是,但殿下從四歲起便被立為太子,翼飛本就不應該有奪儲之心。何況他們兄弟間的感情那麽好,翼飛應該不會搶殿下的皇位才對。”

“可是,你甚至不知道皇上有沒有和李翼飛或者柳妃提起過這件事,萬一他提過,你讓李翼飛和柳妃如何服氣?到時只怕更是一片混亂。”

“再混亂,有大燕律例和燕符,就沒有人可以反對殿下登基。”

王逸聽到此處,已經明白言蘇是下了決心,而這個決心,不會因為他的勸阻而做任何改變。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麽一定要是李晏骜?”

言蘇聽到這個問題,失神了一瞬,半晌後扯了扯嘴角,苦笑着答道:“因為,他本就是因為我才不想要這天下,而我,希望他成為一個千古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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