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四哥的現世報

許妍終于哭夠了, 被四哥哄着換下了濕衣服。

他伸手幫她再解紐扣的時候，她擋了他的手，說，“你是男的, 我自己來。”

這句話在四哥心裏和天籁一樣。

他真怕她長大的環境, 沒有這個概念。

許妍洗過澡, 上了床。

她哭得太累, 倒在床上就睡，四哥拉着被子給她蓋, 又把她伸出來的小腳，給她塞回被子裏。

她還趴着睡，頭發也沒吹。

他在周圍找了找, 找到吹風機過來給她吹頭發。

暖風吹得她舒服，他看到她把腿又從被子裏伸了出來。

白色的被子，像雲朵一樣，她藏在下面舒展。

他的左手揉着她的頭發，慢慢給她吹着。

他錯了！

不該把她放在這邊。

她像只兔子，只敢在熟悉的人周圍橫，她什麽都知道, 她長大的外界應該比他以為的更加黑暗兇險。

或許和他的一樣。

所以她只敢縮在安全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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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都不敢離開。

他，周圍。

就是她心裏最初劃定的安全區。

許妍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周圍摸了摸, 碰到他的手。她的手, 有氣無力地搭在他的手腕上, 在被子裏嘟囔着說，“……是我拿捏住你了，不是你怕了我。”

四哥靠過去, 隔着被子說，“睡吧，我今晚在這裏陪你。”

他拿出手機，讓小裴把他的行李送上來。

本來他是要走的。

許妍的手拽着他的手腕，整個人埋在柔軟的白色被子裏。

他只能單手給她吹頭發。

手機來了消息，小裴上來在門外。

他輕輕地拿下許妍的手。

她的手立刻就攥緊了，縮進被子裏。

像再次放棄了對他的依賴。

他靠過去想說話，又什麽也沒說。

萬一她已經睡着了呢。

下去讓小裴拿了東西進來，他叫人輕手輕腳到了化妝室，把化妝室外面的長沙發搬到許妍的床邊。

小裴站在卧室外頭，黑色方形玻璃的紗簾被放下，擋着了許妍睡覺的位置。

可那個和床并排放的長沙發太短了，他小聲對四哥說，“她那個是兩米的大床。”

四哥瞪了他一眼。

他趕緊帶着人滾了。

四哥在樓下找到一間客房，換了衣服，他的褲子襯衫都被許妍禍害濕了，此時都快幹了，他洗了澡，換了衣服，去了許妍的卧室。

以為要回家，他也沒有帶睡衣，只能穿着襯衫西褲。

許妍只有一個被子，兩個枕頭，他拿了那個閑置的枕頭，沒有東西蓋。

她這個沙發很好看，但是很硬，他靠了一會兒就腰酸背痛，他挪了下枕頭，頭只能放在和許妍同一側，因為擔心她伸手要抓他的手腕。

她一定被吓壞了。

他把臺燈調到最暗，隐隐約約看着被子下的許妍。

她的依賴性太強了，還好才遇上的是他們，如果她先遇上的是蕭正南，那真的很難說會怎樣。

在許妍那裏，他們都是她的紙片人，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雖然她不舍得他們，但他們，或者他，還沒有走到她心裏呢。

她只是依賴着他們。

依賴就依賴吧。

她還小呢。

四哥把手伸進許妍的被子裏，輕輕地握上了她的手。

得找個機會和她說真相了，不然他對她這麽親密，也不合适。

他的頭又開始疼了，明明已經吃過頭疼藥。

******

許妍沉沉地醒來，想了一會兒，立刻看向左右，右邊多了一張藕粉色的沙發，是她衣帽間外面的裝飾沙發。

她翻身下床，跑到外面，就聽到廚房裏有聲音。

她光着腳跑下木樓梯，那木樓梯是騰空的那種，屋裏很暖和，木頭是溫熱的。

一樓是帶地熱的木地板。

她跑到廚房門口，看到四哥在做早餐。

他只穿着襯衫挽着衣袖，貴氣翩翩的一點不像休息的不好。

“起來了？”他彎腰從下面的烤箱裏拿出一碟東西，“一直在保溫，現在吃？”

她走過去，看到烤盤裏是香腸，他面前的煎鍋裏有培根。

“你昨晚睡的那張沙發？”

四哥說，“樓下的客房也沒被子，來你這裏的警察阿姨，不是說晚上她們在這裏？”

“她們執勤不能睡的。”許妍伸手捏了一個旁邊的草莓。

“這些東西是你讓人送來的？我這裏冰箱是空的。”

草莓很甜，她又捏了一個，順手塞到四哥的嘴裏。

也不看四哥的表情。

又吃了一個，她突然轉身，看着四哥，“你後悔了？”

四哥把手裏的木頭鍋鏟放在旁邊的白色碟子裏。

拿了杯子放在咖啡機下面。

許妍說，“學我是嗎？不回答也沒關系。”

四哥倒了杯果汁給她，放在那裏問，“是在這邊中島臺上吃早餐，還是去那邊窗子下面吃？”

剛說完，發現許妍光着腳。

他變了神色，“怎麽不穿鞋？”

許妍順勢坐在後面的高腳椅上，捏着藍莓吃着。

四哥拿了拖鞋給她，她晃着腳說，“昨天蕭正南說那個婚約的事情，我也正好有這個意思，到底誰能做主這個事情。”

她一個一個吃着藍莓，“其實你的決定是對的，最近我自己住的很好很開心。不如你幫我把這個婚約的事情也解決了，我可以在這邊住的更安心。”

四哥在咖啡機前面，等着咖啡落進杯子裏，已經調整好表情。

咖啡放在許妍的手邊，他說，“之前是我不好，帶你回家，以後把你帶在身邊。”

“我說的真的，”許妍說，“我這個人有時候是嬌氣了點，但是多數時候，我可以蠻懂事的。那個婚約好煩。”

四哥倒了一杯水，在許妍看不到的地方，又吃了一顆止疼藥。

他頭疼，胃也疼。

許妍說，“之前我是才來，所以對你們有那種雛鳥情節，現在沒有了。”

四哥把早餐給她擺在盤子裏，放到她面前，拉開抽屜找到刀叉，用白色餐布裹着放在她手邊。

許妍說，“到底解除婚約需要誰說了算？”

四哥疲憊地說，“先吃早餐吧。”

許妍用叉子叉了一塊培根，放下叉子說，“忘記告訴你了，我已經找到了每天早上吃早餐的地方，就在我家隔壁，連着吃了三天，我已經習慣了。”

她跳下椅子，把拖鞋踢到一邊，倒了一杯溫水喝了，然後看也不看四哥，跑上樓去了。

四哥對着兩碟早餐，品味着一種始料不及的挫敗。

樓梯上有聲音，他忍着胃部塞着一塊石頭的感覺看過去，許妍穿了新衣服，是昨天剛剛買的，灰色高領無袖的毛衣，下面配着白色的褲子，寬腰帶，顯得她腰部線條特別迷人，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好像來了消息，她站直身子，以一種特別優雅陌生的姿态看着手機。

晨光美麗，她美豔的不可方物。

随即她彎腰拿起手袋，把手機塞進去，走向門口，邊走邊說，“我有事要出去，你請便。”

門，“哐——”一聲關上了。

四哥緊緊捏着手裏的刀叉，還是沒忍住，站起來，掀翻了面前的早餐。

手機響起來，他按了接聽。

小裴的聲音焦急地飛過來，“許小姐，她去了隔壁的早餐店。”

四哥心上的怒火，就像遇上了一盆涼水。

他頭疼欲裂，挂上了手機。

過了幾分鐘，小裴跑了上來。

四哥說，“準備飛機，今天晚上就飛。”

“許小姐呢。”

“一起。”四哥想到她上面的衣櫃，對小裴說，“還是再推遲一天。等她做了新衣服再走。”

許妍樓上都是網購的高街品牌。她連吃個pizza都要50萬，怎麽能甘心穿這種衣服呢。

小裴拿着手機安排人來打掃衛生。

四哥辛辛苦苦做的早餐扣在地上，裏面還有小裴早上去購物，辛苦送來食材的功勞。

此時，都扣在地上，嘲諷着他們。

*****

許妍在早餐店坐了兩個小時，也沒想好去哪兒。本來吃了早餐她應該和昨天一樣在咖啡店發呆，或者回家去呆着。

早餐也沒有吃幾口。

沒有事情做日子真難過。

她想起來自己昨天給四哥說的話，沒有一個人去過圖書館，沒有一個人坐過公交車。

以前是沒有機會。

其實她真的可以試試的。

她喊了買單，背着包出去，外面就有公交站，她在那裏打量着站牌。

“在看什麽？”旁邊多了一個聲音。

她側頭，看着旁邊人。

對上衣冠楚楚的蕭正南。

“我開會開到一半，聽說你一個人在吃飯。立刻就過來了。”他笑着說。

許妍周圍看了看，“你沒有帶人？”

“帶了。”蕭正南說，“在那邊車上。”

許妍轉頭去看公交車牌，“你有沒有坐過公交車？”

蕭正南點頭，“那還是坐過一次兩次的。”

他擡手，給她指着線路圖，看了好一會，不确定地說，“咱們應該在這裏，想去哪兒？”

估計也是沒坐過，在這裏臨場發揮呢。

許妍想起來之前的許妍應該是經常坐公交的，自己再多想一會兒，發現這個公交圖自己也會看。

她立刻覺得意興闌珊。

“想去哪兒，我送你。”蕭正南說。

許妍說，“不用了。”

她轉向蕭正南，“你過來找我是有事嗎？”

“昨晚的飯沒有吃好。”蕭正南說，“其實也不是要來和你吃飯，真的只是聽說你一個人來吃早餐，想來看看你。”

許妍說，“不如你猜一下，咱倆這樣在這裏說話，有多少人在暗中注意着咱們。”

蕭正南笑起來，旁邊過人，他拉着許妍的手臂，和她走到一側人少的地方。

他說，“就以咱們倆這個位置來說，九點鐘方向，有中青的人，十二點方向，還是他們的人。我的人在三點的方向，還有六點鐘的方向。”

許妍對着路上車來車往，這就是轉眼即逝的自由了。

幾天前，還可以自己想去哪兒去哪兒，沒有人在暗處觀察自己，現在，只是多認識了一個蕭正南，那種自由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

樓上，許妍的衣帽間裏。

四哥挽着袖子，從箱子裏一條條裙子拿出來。

小裴在旁邊，拿着平板，上面有子秋發過來的視頻，“蕭正南已經見到許小姐了。”

從蕭正南離開公司，他們就已經知道。

四哥和沒有聽到一般，一件件衣服給許妍挂回衣櫃裏，還順便做着一件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查看洗衣标志，把可以烘幹直接穿的，都給她挑出來。

小裴說，“四哥，你都要帶她走了，這些等回去再洗吧。”

“那今天也要穿的。”四哥說完，拿着一堆新衣服下樓去，在客廳找了半天，愣是沒有找到剪刀。

他一個标簽，一個标簽扯下來。

和昨晚的睡衣一起，放進洗衣機裏。

研究洗衣機的時候，又不确定這個洗衣機有沒有別人用過。

或者許妍嫌棄這個，才沒有洗衣服！

他走到門口，對着跟過來的小裴說，“買一個新的洗衣機，現在就要！”

小裴又想說明天就要走的事情。

四哥不耐煩地說，“別廢話，現在就去，兩個小時之後我就要見到。”

小裴不敢耽誤，連忙拿着手機打電話。

那邊問尺寸型號。

小裴跑過去，照了照片想直接發過去，又想起來一件事，“四哥，這個是人家的洗衣機，不能随便換吧。”

四哥一腳踹向旁邊的高腳椅，“買下來！去把這房子買了，你腦子怎麽那麽死！”

小裴趕緊對着手機說，“上來兩個人，一個去談買洗衣機，一個去找中介，買下這個房子。”

看到四哥上樓繼續去更衣室，他很有求生欲地走遠兩步，對那邊低聲喊道，“我怎麽知道……趕緊上來人，別讓我一個人頂着。”

他放下手機，上面不斷有消息進來，他別無選擇，又跟到樓上更衣室。念着說，“四哥，這裏說，公司那邊等你給指示，問你什麽時候可以和他們繼續那個會議？”

四哥皺着眉頭，真是煩死了！

人生的全盤計劃，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一切的一切，都被許妍搞得亂七八糟！

小裴拿出另一個平板，“還有這邊……原定去分公司，那邊問什麽時候能到？劉經理很着急，他下面的分公司真的壓了款子。”

四哥手裏正拿着一條白色的裙子。是昨天蕭正南陪許妍買的那條。

他一時心煩意亂，差點把裙子扔在地上。

他怎麽走呢？

他都不肯定許妍會不會和他走！

不然何必把衣服給她洗好。

“四哥。”小裴抱着兩個平板電腦，戰戰兢兢地說，“要不，你把真相告訴許小姐怎麽樣？雖然你們才認識兩周，可是不這樣，你對她遠了近了都不合适。”

四哥和沒聽見一樣，已經又壓下火氣，拿起衣服，繼續往衣櫃裏挂。

小裴一看不行，換了思路說，“四哥，我看直播裏，很多女孩整理衣帽間，是按衣服顏色分類的，這樣容易穿搭。”

“是嗎？”四哥的動作有明顯的遲疑。

“搜視頻我看看。”四哥說。

小裴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公司那麽多事情，都沒時間管。

你要幫她整理個衣櫃，還願意花時間學習？

他也不敢說，很憋屈郁悶地搜了視頻，其實他剛剛就是随便一說。

在他們學習新的整理衣櫃技能時，做午飯的來了。

是專業的廚師。

不多時午餐做好了。

煎得正好的鳕魚，還有牛扒都不錯。

四哥切開一樣樣檢查了下。

等人走了。

他對小裴說，“這樣訂餐也不合适，每天家裏來生人，許妍不習慣。給她雇保姆她肯定也不喜歡。”

小裴死死忍着，沒有問，四哥，你不是說要帶她走嗎？

他拿起平板電腦，結果上面來的消息更奪命。

“四哥。”他苦着臉，可憐兮兮地說，“蕭正南帶許小姐去吃午餐了。”

然後，他就看着四哥拿起桌上的碟子，連碟子帶午餐，一碟，一碟地扔進垃圾桶裏。

他跟了四哥這麽多年，第一次知道。

絕望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