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發病
木箱裏的溫度越來越高,走投無路的耗子和動彈不得的倭寇一起發出撕心裂肺的狂叫。倭寇敢用脖子硬扛親兵的刀鋒,卻在這牙尖嘴利的畜牲面前敗下陣來,倉皇之下不分彼此,叽裏咕嚕地冒出一長串東瀛語。
江晚照皺了皺眉,沒什麽耐心地說:“說漢話!”
快吓尿的倭寇根本不敢起幺蛾子,從善如流地切換了語言:“是北邙山!這地圖上畫的是北邙山!”
江晚照和親兵首領不約而同地一愣:“北邙山?”
他們倒不是沒聽過北邙山,而是太熟悉了——此地一無景致、二無礦藏,唯獨盛産盜匪。當地官府也曾派兵圍剿,然而山匪狡詐,頗懂得“敵進我退”的道理,每當官兵傾巢而出時,他們就往茫茫大山裏一藏,任憑官兵找上十天半個月都撈不着一根頭發絲。等官兵撤走了,他們再重新冒頭,如此循環往複,大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聲勢。
問題在于,北邙山和寧州城相隔甚遠,這幫倭寇沒事帶着北邙山的地圖做什麽?
然而江晚照再問,倭寇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一口咬定是去找個人,至于此人相貌如何、姓甚名誰,一概不清楚。
江晚照快被氣笑了,可她看得出來,這位倭寇兄臺是真被耗子吓得不輕,在開膛破肚的威脅下,斷斷沒有說謊的可能。那麽只有兩個可能:要麽,這條線是單向聯系,等他們到了地方,自然有人主動登門。要麽,那人身上帶着某樣關鍵事物,兩邊一對即知。
江晚照一時陷入沉思,半晌才反應過來不對勁——營帳裏突然安靜的吓人,親兵們靠牆站成一排,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卻學人家小媳婦做出縮脖端肩的鹌鹑狀,只差在腦門上鑿出一排“卑職有罪”的字樣。
江晚照驀地回過頭,只見帳簾不知什麽時候掀開,兩道人影逆光而立,正不動聲色地望着這邊。
江晚照沉默片刻,僵硬地彎下腰,膝蓋堪堪沾到地面的瞬間,被一只蒼白清瘦的手扶住了。
“不必多禮,”那人淡淡地說,只是稍一用力,就把她提溜起來,“……可曾問出什麽?”
眼下是六月中,江南最熱的時節,江晚照卻怕冷似的往後縮了下,恰好地避開那只手。而後,她不着痕跡地後退兩步,将自己不算高大的身形藏進親兵首領背後,沉默不語地垂着頭,幾乎和落在帳子上的陰影融為一體。
她臨時撂了挑子,親兵首領只得任勞任怨地走上前,将搜來的地圖交給兩位大佬,又把倭寇的供詞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
楊桢聽得大皺其眉,卻沒有開口呵斥,顯然和江晚照想到一塊去。他思量片刻,沉聲道:“這些倭寇連那人長什麽樣、是老是少都不清楚,不太可能見過面。我覺得,他們應該是通過某種信物确定彼此的身份。”
齊珩似乎正神游天外,淡淡垂落眼皮,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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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桢說到這兒,苦惱地摸了摸下巴:“不過,這個‘信物’到底是什麽?”
親兵首領無言以對,這時,他忽然覺得手心裏被人塞了個冷冰冰、硬梆梆的物件,不由回頭看去,只見江晚照木頭樁子似的垂着頭,假裝偷摸往他手裏遞東西的人跟她沒關系。
親兵首領無奈,只能硬着頭皮将那東西遞上去:“齊帥、将軍,這是從倭寇身上搜到的。”
所有人抻着脖子望過去,只見那是一枚赤金指環,可能是年頭久遠,金子的色澤已經黯淡,式樣也很簡單,唯獨那塊寶石鮮紅欲滴,一看就價值不菲。
齊珩将指環托在手心裏,颠來倒去地看了好一會兒,冷不防一擡頭,目光越過親兵首領,看向他身後的江晚照:“這是什麽?”
這一回,親兵首領沒法越俎代庖,只得默默往旁讓了一步。齊珩的目光沒了遮擋,直勾勾地落在江晚照身上。
江晚照埋着頭,用頭頂發旋隔絕開齊帥的逼視,低聲道:“那戒指上嵌的是血玉珊瑚。”
齊珩皺眉:“血玉珊瑚。”
“血玉珊瑚是長在淺海的一種珊瑚,因其顏色鮮紅如血而得名,十分珍貴。”楊桢趕緊解釋道,“據末将所知,這玩意兒只在東瀛九州島附近生長——要是我沒猜錯,這應該就是倭寇互通消息的信物。”
這個猜測很靠譜,齊珩端詳着手裏的戒指,沉吟不決。楊桢趁機沖江晚照使了個眼色:趕緊走!
江晚照心領神會,在腳底抹上三層豬油,就要悄無聲息地溜出去。誰知她腳步剛一動,齊珩的聲音又如影随形地追過來:“當時賭場裏還帶回一個人,關在哪了?”
他嘴上發問,視線卻不偏不倚地盯着江晚照。江晚照就是再抹三層油,也不便在齊帥眼皮底下溜之大吉,只得低着頭,蚊子哼哼似的說道:“就關在旁邊的營帳裏。”
齊珩五指一收,将戒指捏在掌心裏,不容置疑地說:“跟我來。”
而後一挑帳簾,當先走了出去,根本不給江晚照和楊桢回絕的機會。
江晚照:“……”
她手指猛地一捏,單薄的指節差點被驟然噴湧的怒氣撐裂,發出“嘎嘣”一聲脆響。
一同帶回大營的壯漢是個漢人,待遇卻不比倭寇強多少——他和倭寇私下裏暗通款曲,在官兵看來,就是實打實的漢奸。
自古以來,不管歷朝歷代,通敵叛國都是一等一的重罪。一幹親兵早就看這壯漢礙眼,抄家滅門猶不解恨,巴不得将車裂、淩遲之類的酷刑挨個輪一遍。
可惜這哥們只有一條命,不夠分。
齊珩掀帳而入時,壯漢已經成了血葫蘆,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死豬不怕開水燙地吊在帳子裏。齊珩沒跟他廢話,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是北邙山何敢當何大當家的人?”
北邙山匪首姓何,他落草為寇,豎起“替□□道”的大旗,自忖“敢作敢當”,因此在道上得了“何敢當”的名號。
壯漢沒料想這“朝廷的狗腿子”居然知道自己大當家的名號,不由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何大當家雖是匪類,為人卻仗義疏財,在道上頗有俠名……想不到手下人如此不堪,居然和倭寇勾結在一起,”齊珩冷笑着說,“既然何大當家不會禦下,本侯就越俎代庖一回——來人,将此人拖出去,營中将士一人一刀,直接結果了他!”
壯漢聽他話裏話外的意思,似乎和自家的大當家有些交情。人都有向生畏死之心,他準備了一肚子說辭,想先混個活命再說,不料齊珩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要将人拖出去砍了。
壯漢本打算咬定青山不放松,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眼看親兵上來拉扯自己,趕緊殺豬似的嚎叫起來:“大人饒命!小、小人正是奉了何大當家的命令!”
齊珩嗤之以鼻:“一派胡言!北邙山和寧州城相隔百裏,何大當家怎麽會和倭寇勾結在一起?”
一幹親兵已經将壯漢拖到門口,壯漢瞧見明晃晃的刀鋒,不知從哪攢出一股力氣,突然用力掙脫,連滾帶爬地撲了回來。慌亂中沒來得及看清楚,順手抱住了楊桢的大腿,仰頭哀嚎道:“我說、我說!不是大當家,是二當家陳連海!”
齊珩皺眉:“陳連海?”
楊桢被這壯漢抱住大腿,本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再一細瞧,發現這位生得一臉橫肉,兩只眼睛被生生擠成一條縫,左看右看都是乏善可陳,當即一擡腿,将他毫不留情地踹到一邊。
這一腳力道不輕,直接照着胸口過去,壯漢偌大的塊頭也禁不住,俯身噴出一口血來。
齊珩眼神波動了下,不着痕跡地看向楊桢,那意思大約是:我話沒問完,你好歹給他留口氣!
楊桢無辜地瞪了回去,用眼神傳遞出“他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的欠揍意味。
齊珩直覺再和他對視下去,非被氣死不可,只得強忍手癢,冷冰冰地看向壯漢:“你是陳連海的人?”
壯漢稍一遲疑,齊珩一個眼色遞過去,站在壯漢身後的親兵當即會意,将雪亮的長刀抽出半尺,架在壯漢頸間。
齊珩冷冷地說:“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若是稍有遲疑,我就斬斷你一根手指!手指斬完了斬腳趾,腳趾斬完了就割耳挖鼻!”
江晚照:“……”
她突然掀起眼皮,飛快地撩了齊帥一眼,只覺得這番威脅似曾相識。
壯漢可能沒想到,齊侯爺風采卓荦的外皮下,居然裹着一副黑透了的心肝,被這番兇殘的“宣言”怔得愣了片刻。他身後的親兵卻沒這麽好的耐性,刀鋒順勢下切,森冷的寒意沁入皮肉,壯漢不由打了個哆嗦,瞬間回魂了。
“我說……我什麽都說!”倘若單單是“斬首示衆”,壯漢未必放在心上,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但他沒法接受自己被削成一根人棍,作為殺給雞看的那條狗,拖到衆目睽睽之下。
只要稍微想想,他就覺得頭皮發麻。
“我……小人确實是陳二當家的人!”他戰戰兢兢地開口道,“這次、這次也是奉二當家之命潛入寧州城!”
齊珩眼神漠然:“他讓你潛入寧州城做什麽?”
壯漢喉頭滑動了下:“二當家只讓小人将山寨地形圖交給他們,至于其他的……并沒吩咐。”
北邙山匪寨的地形圖已經呈送到齊珩手上,他也看過了——只能說,齊侯天賦異禀,那一串密密麻麻的圓圈看得人頭暈眼花,他卻硬是從圓圈套圓圈中看出了門道,原來每一道弧線都代表着特定的高度,圓圈密集的地方意味着高度變化急劇,地勢也較為陡峭。相應的,若是圓圈稀疏,則意味着地形較為平緩。
“這些匪寇倒是有一手,這地圖看着眼暈,可若用習慣了,卻比尋常地圖更好使,”齊珩不動聲色地想,看着壯漢的眼神銳利了三分,“你們陳二當家是什麽時候跟倭寇聯系上的?他把地形圖交給倭寇是想做什麽?”
不管齊珩怎麽逼問,壯漢只是咬定不知道,逼得急了,他就扒着齊珩大腿砰砰磕頭,在冷鐵長刀的威脅下,眼淚都快下來了。
江晚照不清楚被扒大腿的齊珩是什麽感受,反正她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眼看營帳裏亂作一團,那靖安侯忙着和匪寇較勁,一時半會兒顧不上搭理自己。江晚照于是沖楊桢示意了下,借着他的掩護,偷偷溜出帳子,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家營帳。
此時已經入夜,又非戰時,江南駐軍分出人手值勤巡夜,剩下的便圍坐在篝火旁談笑風生。有些多才多藝的,用營帳外的柳枝做成小笛,含在唇邊吹出一曲不倫不類的江南小調,雖然聽不大出調門,卻叫這魚米之鄉的夜色多了幾分婉轉旖旎。
江晚照駐足聽小曲時耽擱了,直到骨頭縫裏爬起細細的銳痛,她才猛地回過神,三步并兩步地回了帳子——她畢竟是女子,楊桢對她還算照顧,給她單獨支了一頂帳篷,離自己的帥帳不太遠,有什麽需要說一聲就行。就這麽十來步的光景,劇痛已經翻了倍,仿佛有十萬八千把小刀鑽透皮肉,用冷而銳的刀鋒細細密密地刮着骨頭茬子。
江晚照早已學會和傷痛和平共處,除了額角源源不斷地冒出冷汗,單看神色幾乎瞧不出異樣。她從床頭的小木匣裏熟門熟路地翻出一個紙包,将白色的藥粉倒在茶杯裏,就着半溫不熱的茶水一口吞了,而後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
那痛楚來時快,去時卻如抽絲,輾轉發作了約莫一個時辰,才不甘不願地偃旗息鼓。彼時,江晚照裏外衣裳都被汗水打透了,她有氣無力地趴在床上,好一會兒才詐屍似的撐起身——她随身的換洗衣裳不多,不趁着夜深人靜洗幹淨,趕明兒就沒得換了。
軍營裏有水井,倒不必去河邊提水。江晚照剛發作過一輪大的,手還有些微微發顫,試了幾遭才把水桶搖上來,連潑帶灑地倒進盆裏。幸而天氣炎熱,衣裳穿得單薄,洗一趟不過是兩盆水并幾根皂角的事,很快就收拾妥當。
此時夜色深沉,不值勤的士兵大多睡了,這一帶又少有人來,江晚照就着冰涼的井水把自己洗涮幹淨,抱着洗衣盆回了營帳。
她回去的路上想得挺好:等趕明兒空下來,先窩在帳子裏睡上大半天,再找楊桢說道說道,看能不能将這個月的俸祿預支出來——不管以後是留在江南大營,還是被派到別的窮鄉僻壤,身上總得有點銀子傍身,不然連換洗衣服都置辦不起。
這姑娘滿腦子雞零狗碎,誰知剛一掀開帳簾,裏頭一條長身玉立的人影登時将那滿滿當當的計劃表絞得粉碎。
齊珩不知在帳子裏等了多久,負手轉過身,神色淡淡地一點頭:“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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