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23

田念進去時,韓蒙正在無聊的玩自己的頭發。

他頭發長的極快,田念印象中是才修整過沒多久的,如今也可以別到耳後了,他卻不曾想,自己是有段時間沒見到過韓蒙了。

韓蒙手指尖勾着發梢,見田念來了,也不說話,眨着眼睛看着他,陽光從他背後的窗戶灑進來,勾勒出一圈淡金的光芒,頭輕輕一歪,像是确認了好久一般,才笑了笑。

田念只覺眼前一晃。

“蒙蒙。”

“你說。”韓蒙輕輕縷着自己的頭發,“我要是把頭發都剪光了,會不會變成醜八怪?”

“……你怎樣都好看。”

他這話說的不假,韓蒙是生的好看的那種。大眼睛,漆黑明亮,就這麽安靜的看着你,總帶着一種無辜的感覺。小時候他跟路邊他們瞎玩,惹了禍被大媽大嬸罵,他們就把韓蒙推出來,因為年紀小,韓蒙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就幹站着。他哪兒知道,哪怕什麽都不說,他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也足以勾的大媽大嬸母愛泛濫,還怎麽敢忍心責怪他。

後來,他們無法拒絕的長大,一個個變成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韓蒙卻還是那麽漂亮。說是本性或者什麽其他的別的也好,他過的最糜爛的時候,也将自己收拾的整整齊齊,同路邊不相上下的年紀,卻總是一副少年的模樣。

也許是根本不想長大,人一旦長大了,就會被愛恨情仇困住,不再有什麽簡單的快樂。像他小時候,覺得能見到他哥或者跟朋友在一起玩就很開心,而現在,玩着玩着就沒勁了,朋友們也有自己要煩惱的事情,而韓苒讓他覺得痛苦。

韓蒙将好不容易捋順的頭發抓亂,身子往後一倒,靠在床上,“你很無聊麽?”

“無聊?”田念搞不懂韓蒙的意思,“怎麽會無聊。”

“不用去工作麽?”

“也不是很重要。”田念覺得他像是沒話找話一樣,他原來跟韓蒙很少這麽面對面聊天,現在想來有些悔不當初,“剛才大夫怎麽說?”

韓蒙眼睛一轉,笑了笑,“沒什麽,一些有的沒的關照的話說了一堆,沒什麽大事兒,想什麽時候出院就什麽時候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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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麽?”田念不太相信的樣子。

“要不怎麽樣?”韓蒙反問,“你希望像狗血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我得了不治之症,滿打滿算活不了個半年一年的,這樣你就可以學韓劇歐巴那樣深情款款不離不棄或者像什麽酷炫總裁那樣抓着大夫說治不好他就讓你全家陪葬?”

“如果這樣也挺有意思的。”

“別逗了好麽。咱們都是實實在在的活人,哪兒有那麽多故事可以編?”韓蒙一番話讓氣氛放松了不少,而他自己好像還沉浸在剛才的那番說辭中,又喃喃的重複:“哪兒有那麽多故事可以編。”

田念沒有在意,“你想哪天出院?我來接你。”

“原來你這麽閑。”

“我也只是為了你這麽閑。”田念直視韓蒙,韓蒙看了他一眼,臉微微轉了個角度,視線就偏離了過去。

“蒙蒙。”田念往前湊了一下,“我無聊,你也不是什麽有意思的人,咱倆就湊一塊兒吧。”

韓蒙沒應他,病房裏空空蕩蕩的,田念輕輕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無聊,竟然會說這種不比中學生高明多少的話。

良久,韓蒙才哼了一下,也不知是什麽意思。

路邊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眯縫着眼睛看天花板,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只不過是很久之前他這樣醒來,看着商晔家的天花板覺得陌生,而現在看着李春雷的天花板,覺得熟悉。

深冬天色晚的很早,路邊睡夠了,肚子就開始叫。慢吞吞的起來爬到外面,李春雷已經端着盤子布菜了。

“不去給蒙蒙送飯麽?”

“他有人伺候,用不着咱們管。”

“是麽?”路邊拿起筷子給自己夾了口菜,咂麽咂麽嘴,覺得還是李春雷做飯好吃,“田念法力高深給蒙蒙收了?”

李春雷把最後一個盤子放在桌上,順手從口袋裏掏出煙點上,“可能韓蒙燒的腦子迷糊了吧。”

“哎,兒孫自有兒孫福,當爹媽的就別太多啦。”路邊故作撚須,被李春雷一巴掌拍在頭上,他抱着頭朝李春雷大叫,“喂喂!給我打出毛病來怎麽辦!”

“打出毛病來?”李春雷反笑,“說不定還是我給你把毛病打好了。”

“行行行,趕明兒我就上醫院陪蒙蒙去。你們一個個的都虐待我。”

“虐待你?別告訴我商晔也把你給打了。不過我無條件支持商晔,你就是欠。”

“……”路邊來不及說什麽,商晔的名字在他腦子裏過了一下就覺得是團亂麻,理不清也不想理清,他知道一定是哪兒出了問題,要不然怎麽會來回折騰成這樣,這故事的走向不對,他端起了飯碗,努力給自己填菜,“不說了,太操蛋。”

李春雷一根煙抽完,身子往前一探,沖着路邊吹了口氣,煙霧缭繞的嗆的路邊直咳嗽,他用手撲棱了兩下,略帶怒意的瞪着李春雷,李春雷咧嘴一笑,用手支着下巴也這麽看着路邊。路邊幹瞪了幾下,覺得幼稚,反倒也把自己逗樂了。

“你總覺得爺們兒聊感情又沒勁又矯情,所以自己這點事兒也很少說。”李春雷又給自己點上了一根,他整個人被煙圍繞,路邊覺得今天這頓晚飯吃不安生了,“其實你跟韓蒙是一路人,他是明着浪,玩瘋了收不住,你是暗裏騷,誰都喜歡可哪個也不放真心。所以你倆好到現在也不是沒理由的。”

“謹遵李師傅教誨。”路邊把筷子一舉,很是虔誠。

“所以我覺得商晔也挺慘的。”

“我又沒逼他。”路邊很無奈,“從頭到尾都算我對不起他吧,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麽點道理他不懂我也沒的說。”

“真的不念舊情了?”李春雷眼睛一挑,路邊當即搖頭。李春雷沉默了一下,說:“我覺得你是舊恨多過別的感情。”

“都八百年沒相見了,我倆能有什麽仇。”

“他弄的你狼狽畢業,弄的你都沒法兒正經畫畫了,難道不恨麽?我太懂你了,哪怕你自己不想記得,可也忘不掉吧。”

“我自己作,關他什麽事兒。”

“別扯了,他都把你胳膊打斷了還不叫事兒?你逢人就說出車禍,你那車禍就給擦破了點皮肉,騙誰呢啊。”

“那能怎麽着!我騙我自己還不行啊!”路邊唰的一下站了起來,有點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對,沒錯,到現在我看見他那張臉,我都覺得後悔。他對我是好,好的都沒邊兒了,可我一想到他原來那麽對我,這真不是什麽說過去就過去的事兒。我打小就在筆墨紙硯裏泡大的,我前二十幾年除了我爹媽,就數毛筆跟我最熟,可是我再也拿不起來了。我是真喜歡畫畫啊!是真的啊!”

最後幾句話路邊幾乎是喊了出來,他忽然覺得莫大的委屈,連眼眶也紅了,“你說的沒錯,什麽愛不愛的,說到底還是恨,我知道我也有錯,但我就是個普通人,我做不到那麽公平,我只知道我拿不了筆了,我不能畫喜歡的東西了……那件事情鬧的人盡皆知,他一走了之,我爸媽現在都不認我,我那會兒覺得自己完蛋了……如果能重來,我一定萬事都順着他……是不是我現在就會好過一些?”

他帶了哭腔,李春雷覺得糟糕了,連忙把半根沒抽完的煙掐滅,想安慰卻又不知道說什麽。也就畢業吃散夥飯的時候他見路邊哭的跟狗一樣,但那次是環境氣氛所致,這回卻是沒由來的。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其實只是未到傷心處。李春雷說路邊玩什麽都不帶真心,可他知道唯獨畫畫這點,他是真喜歡的。路邊愛玩愛鬧,但上學的時候專業課從來不怠慢,有時在書案前一站就是一天,他總能樂在其中。

後來拿不穩筆了,他也喜歡勾勾畫畫,于繪畫的道路上,路邊的煩惱是真的,喜悅也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一顆七巧玲珑心全給了他最喜歡的事情。

結果說沒就沒了。

李春雷最終是沒說什麽,只是拍了拍路邊的肩膀。

一盞昏黃的頂燈,一張八仙桌,桌上是冷掉的飯菜,兩人各坐一邊,李春雷沉默不語,路邊哭着哭着也漸漸回神,知道剛才是自己矯情了,李春雷摸出煙盒,正好剩下兩根,就拿出來一起點上,将其中一根遞給路邊。

路邊推了一下,李春雷笑着拿煙還跟他眼前湊,路邊破涕為笑,接了過來叼在嘴上。

兩個人就這樣吞雲吐霧,淡淡的青煙讓眼前開始變的模糊,路邊吸了一下鼻子,說:“我想回來住。”

“行啊,不過你得确保我的人身安全。”

“別操貓了。”

話音一落,兩人同時靜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有時默契是很難用語言來形容的,怎麽說都差了那麽一分。可真到那時候就會知道,默契其實是一種沉默,是一種靠氣氛來傳達的情感。

路邊說想吃胡同口的烤串了,李春雷就起身穿衣服,拉着路邊出門。天氣很冷,出門的時候已經開始下雪了,今年冬天雪下的很勤,路邊執意要坐在床邊,說可以看雪。他們随意點了點東西,一人來了一瓶牛二。

李春雷舉着杯子,說自己最喜歡《天下無雙》裏面的一段,就是王菲和梁朝偉初次相識的時候,兩個人對酒當歌。重溫過無數遍,特別是有些年紀之後再看,頗是回味無窮。路邊附和着唱裏面那首《喜相逢》。

“天下知己當你我,只恨時光太匆忙……”

“對啊,我真覺得上學那會兒特別開心,後來也有開心過,只是很少了。可能我沒說過,但是每次有你和韓蒙在的時候,我都挺開心的。”李春雷自飲一杯,“可惜酒逢知己千杯少,只恨時光太匆忙。”

“我這不是在呢麽。”

“是啊是啊,你在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李春雷看着路邊的眼睛,說:“如果你和商晔,如果你們倆沒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兒,如果你們倆好好的,我們現在都會是怎樣的呢?”

“還是這樣。”路邊笑笑,“商晔比不得你,也比不得韓蒙。我可以不要商晔,但我不能不要你們倆。”

李春雷下巴微微擡了一下,讓路邊把話說下去。

“人們總是感嘆,男朋友難找,女朋友也難找,其實好朋友最難找。只不過好朋友太普通大家都看不到罷了。你們……對我很重要。”

雪漸漸下大,讓這城市變的安靜,也讓深夜未睡的人變的安靜,去想一想關于生活的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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