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耳中聽着那雨聲點點滴滴,便是那最好的安神曲。

柳蔓月微微睜開眼來,打從美夢中醒來,便聽着身邊兒除了那窗外依舊響起的雨聲兒,還有着不同的“嗒、嗒”聲。

擡起頭來,方瞧見床的另一邊兒上面,皇上正自坐在那裏,一手舉着本子書,一手正往兩人間的棋盤上擺放着棋子。

“醒了?”皇上微微擡眼瞧了她一眼,複又垂下眼睛瞧着手中那卷書冊,抓起一粒黑子擺到盤中。

擡手揉着眼睛,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柳蔓月聲帶含混問道:“什麽時辰了。”

“你再晚起半個時辰,便又能在朕這裏混上一回晚膳了。”皇上聽着動靜,也不擡眼,又落了一粒白子。

“皇上在擺棋譜?”這會子,她那腦子方徹底清醒了,從床坐了起來,那身子仿佛沒了骨頭一般,舉手投足間都帶了股子媚态。随她這一起身,身子上頭蓋着的那床薄被,便順着身子滑到地上去了。

“柳美人倒是好睡。”眼角掃到那落地的錦被,皇上方複擡眼再看向她,只見她頭上發髻微微松散,臉上帶着股子說不出的勾人意味,但凡哪個男子瞧了便是再不動心,也會心頭發熱。

柳蔓月忙彎身從地上拾起那被,微垂着臉,帶了三分不知是裝還是真的羞愧模樣:“外頭那雨點子聲兒聽得叫人心裏迷糊,妾……一個沒忍住,便着了。”

皇上眯起了眼睛,手裏拿着那粒黑子又丢回棋盒中:“倒是這雨的不是了。想必柳美人這幾日也未曾休息妥當吧,不然,朕起身、拿棋盤、下棋子、給你身搭被子,怕便是有人大聲說笑,也是一時醒不了的吧?”

柳蔓月那頭再低了二分:“妾平素睡的便沉些個呢……”是啊,每回早上起來時,那三白都頭疼要如何才能快些把她叫起來,便是醒了,也能再多墨跡會兒,能晚爬下床一刻是一刻。

這憊懶之人、這憊懶之話,倒叫皇上一時說不出什麽,只連連點頭,也不知是何意思。

“妾身上這被子是皇上搭的?”忽想起這話來,柳蔓月桃花眼中藏着嬌羞,擡眼沖皇上那裏似語還訴的飛了一眼,“這倒叫妾身……萬不敢當呢。”

見了這惺惺作态,皇上手中書冊卷成了筒,換到右手裏頭,越過二人間那棋盤,重重砸到了她那頭上:“若再這般故意做作的惡心朕,便去那雨裏頭好生淋上一通醒醒盹吧!”

擡手揉着頭頂,柳蔓月只得收了剛才那姿态,拉長了聲音應了聲兒:“是——。”

皇上那裏再擺着棋譜,柳蔓月告了罪,自去平素換衣裳的那屏風後頭重梳了頭。若不是出閣前閣裏早把女子平素應學的紅妝、梳頭、穿衣、配色種種,皆教了個遍——柳蔓月這幾日可是日日皆要換成小太監衣裳的——怕頭一日便會露了餡,被自家那三個宮女瞧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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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晚膳已經備得了,可要這會子用膳?”小安子垂手立在門邊兒,等着皇上的吩咐。

擡眼看了看外頭那雨已是小多了,這會子雖還下着,到底不似白日一般,皇上轉回頭來,又看向柳蔓月,一時沉吟不定。

這會兒有外人在,柳蔓月自是極規矩老實的,見皇上瞧自己,臉上帶着規矩的笑,低着頭、垂着手,面帶忠厚的開口說道:“皇上,妾晌午那會子能得皇上留飯,已是天大的恩賜了,這會兒雨小些了,怕是再晚些回去,一時沒看清楚路,再磕了碰了的,明日一早倒耽誤了皇上的差事呢。”

聽着這話,皇上眼睛眯了起來,死盯着柳蔓月的臉上瞧着,可她低着頭,一副老實本分的模樣,竟叫人想說也說不出來什麽。

“傳飯吧,一會兒差幾個人‘好生’把柳美人送回清園兒去。”

“是。”小安子得令,忙先退了出去,裏頭只留着柳蔓月立在皇上不遠。

“多謝皇上恩賜。”

皇上輕點頭着:“好,你倒真是個好的,想必柳美人今日回去,你那院子裏必會熱鬧不少呢,平素這鶴臨園兒中樂事太少了些,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柳蔓月仍是頭不擡,身不動:“皇上關心妾身,是妾身的福氣。”

“你去吧。”一揮手,再不留這個專想着法子勾自己火氣的女人。

“主子回來了!”見幾人撐傘的撐傘、披着雨蓑的披雨蓑,直到看見那當中人的面孔,白萱方松了口氣兒的沖那兩個招呼着,三人忙忙的迎了柳蔓月進來。

一邊兒卸着身上那蓑衣,白萱嘴裏不停問着:“主子,今兒可是天大的臉面!皇上竟留了主子在聽雨閣裏用膳,這四個院子裏頭還是頭一份兒呢!”

去了外頭的蓑衣,換過裏頭濕了的衣裙,柳蔓月方松了口氣兒:“飯可送過來了?少用點子,我累了,早些歇着。”

三女聽在耳中皆是一喜。白香沒心沒肺的問道:“主子,可是晌午伺候皇上歇息時累着了?”

柳蔓月腳步一頓,緩緩轉身兒,一對桃花眼中陰晴不定,只瞧着面前這沒心沒肺的傻丫頭,好半晌,方長嘆了口氣:“你家主子要真有這個本事,莫說今晚膳會在聽雨閣那處用,便是晚上,也必不會回來歇着了。我累,是因着——今個兒沒歇晌。”

三女聽了這話半晌沒回過神來,定定站在門外頭,柳蔓月自己打簾兒進了裏間屋子。

略略用了點子晚膳,柳蔓月便匆匆洗漱倒在了床上,雖說今兒個因着外頭下雨的緣故,路也沒多走、力氣也沒大費,下午更是好生歇了個晌,可哪裏有床上舒坦?找着這個麽由頭,便匆匆上床歇着去了。

才倒下不過半個時辰,便忽聽白雪進門叫床:“主子,太後宣您過去和頤殿。”

打那迷糊中被這麽一聲兒叫醒,原本那睡意頓時飛散不見,臉上抽了兩下子,方沉聲道:“外頭可還下着?”

“剛停了雨,不過一刻鐘的功夫。”

長嘆了口氣,柳蔓月只得起身叫白雪她們更衣梳頭,不過剛停了一刻鐘的功夫,太後那裏便差人來叫了,可見她是有多關心自家兒子的“性福”生活啊。

這會兒天色已經略微放晴,烏雲大多散去,一陣陣清新氣味合着那陣陣涼風,便是身上披了鬥篷,亦讓人心生寒意。

腳下石子路上頭的水漬已經被清了個七七八八,白雪跟在身邊兒仔細扶着,生恐一個不留神再叫柳蔓月給摔了。

前後宮人手裏提着燈籠,跟在左近,一路向那和頤殿走去。

廳內點着火紅大燭,一根根把這室內竟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太後端坐正位,于她身後除了平素立着的大宮女外,還有個五十多歲的嬷嬷。

“妾身拜見太後。”入了門後,行到軟墊前面兒,柳蔓月規矩拜下。

“起吧。”太後曼聲說道,拿眼細上下細瞧了瞧她,緩聲道,“今兒個聽聞你伺候了皇上一整日?”

“因着下雨,皇上恩典,晌午便留了膳。過了晌午外頭那雨未曾變小,又叫妾身直等到那雨小了才回來。”柳蔓月垂着頭,細細禀着。

“皇上對你倒似不同……”太後眼中帶着絲欣慰,果還是愛俏的,這柳美人乃是四女中生得最好的,先瞧上了她倒也難怪,“今兒個是如何伺候的?”

柳蔓月微擡了擡頭,似是眼中有些為難,複又低下頭去。

“這宮裏都是哀家使老了的人,哪個亦不會笑話于你的。”太後只當她是害羞,不好說出口來。雖說那記錄起居的太監那邊兒尚無人送信兒過來,可這一整日間,這柳美人又是被皇上那邊兒的人好生送回去,能真沒個事兒麽?

聽了這話,柳蔓月似才心安了兩分,微低頭着,正能叫太後瞧見她咬着下唇的模樣:“禀太後……妾身自早晨那會兒到了聽雨閣,直到中午用膳時方見了皇上一面兒……”

“嗯?”太後微微一愣,眉頭皺了起來,“細細說來。”

“是。”柳蔓月聲音發沉,似帶了點子抑郁難過,“早上妾身到時,便有公公言道,說是皇上尚未起身,妾便如平素一般只守在下頭等着,直到外頭傳飯過來,皇上方下了樓來。皇上下樓才瞧見妾身已來,本已出言叫妾身回去,只身邊兒的孫公公道‘外面兒雨還是大太了些個’,又言,今兒早上來時便瞧見妾身上的衣裳皆被水淋濕了。

“皇上這才開恩,叫妾身留着,等雨小了再走,又想起下午小玉美人亦會過來,這般大的雨,沒的再淋了兩個人的道理。這又叫人特去告知樂園通報小玉美人不用來了,乃是心疼之意。”

這話說罷,太後心裏頭那口氣亦堵了上來,閉了閉眼睛,複又道:“那下午呢?”

“皇上用罷了午膳便上了樓去,因着妾早上淋過點子雨,并未叫妾身上去伺候。只道:若是已淋病了,這會兒還未曾發散出來呢?免得上去伺候再給皇上過了病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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