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悶熱
早上八點,易學佳被埋在枕頭下的手機震醒,無視了三次,直到快被震成腦震蕩才不情願地接聽:“喂……你有病吧?”
“老易啊,你說我今天穿什麽好?我想正式一點兒。”柯鸩飛的聲音從話筒裏傳過來,“但是穿西裝是不是太over了?”
“關我屁事。”易學佳“啪”地合上手機蓋。
緊接着,柯鸩飛的短信追了過來,“九點啊”“別忘了”“你去接”“諾諾”接連四條,使得易學佳的手機唉唉叫喚,她一直受不了有人這樣發短信,每條一毛錢,真是錢多沒處兒使,她給別人發短信的時候,沒話找話也要打夠二十個字,不然老覺得虧。
易學佳調整了一下姿勢,翻來翻去卻不再能入睡了,她煩躁地彈起來,揉了揉頭發,索性跳下床去。
“哦喲,今天不睡懶覺?”林碧光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驚奇地看着從卧室走出來的女兒。
“哦喲。”易學佳見到爸爸易誠實正在喝粥,打趣道,“易老板,你這是剛下班呢還是準備上班呢?我快有一禮拜沒見着你了吧?”
易誠實是大貨司機,經常開着大卡車一出門就是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他咽下最後一口粥,眼皮也不擡地以說相聲般的音調道:“小沒良心的,你老子我這是為誰忙碌為誰奔波呢?你天天跟家裏小風吹着,冰棍吃着,作業寫完了嗎?”
易學佳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在林碧光對面坐下,伸手去摸包子。
“刷牙去——”林碧光拍一下她的手,卻沒擋住。
易學佳邊把包子揉進嘴裏邊道:“我吃完再刷。”
林碧光于是邊站起來去盛粥邊說:“等會兒你吃完了,帶些包子去給周阿姨嘗嘗。”
“喲,白糖的,沒有肉啊?”易學佳盯着手裏被咬了一大口的包子問,“你都包什麽餡兒了?”
一碗綠豆粥被放在易學佳的眼前,林碧光邊落座邊嫌棄地瞟一眼易誠實說,“你閨女問話呢,是誰把肉包子都吃了?”
“我不就吃了三個嗎?”易誠實縮了縮脖子,既心虛又要辯解,“那你把要送去老任家的肉包子拿出來給她吃。”
林碧光說:“也就給他們家裝了三個肉的,三個糖的和三個梅菜的,哪兒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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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少吃一口就是啦。”易學佳飛快地喝着粥,吃相頗為狼吞虎咽,“媽媽,晚上炒個青椒肉絲呗?”
“你這吃相也太難看了,要噎死了我都不好意思認。”林碧光問,“你午飯不回來吃啊?”
“還不知道呢,可能在外邊玩一天。”易學佳抹把嘴,沖去廚房飛快地洗了把臉,刷了牙,提起已經用塑料袋兜起來的包子,“我找諾諾去了。”
“沒個女孩兒樣。”林碧光瞪一眼易誠實,“也不知道像誰。”
“嘿嘿,不是挺好的?”易誠實咧嘴一笑,“你也不用擔心她早戀。”
林碧光被逗笑了,“你刷碗啊,我上班怕趕不及了。”說完,她起身走去卧室換工廠的制服。
易學佳抱着懷裏熱騰騰的包子,三步當一步地跳着臺階下樓,她是個不願意把時間花費在路程上的人,所以會用盡全力地蹬單車,用小跑般的速度走路,雖然父母從小送她去學美術,就是為了治一治她的急性子,但是她用來畫一張素描的時間最多只有十五分鐘,再多出一分鐘來就坐不住了。
她腦子轉得快,對一切都好奇,雖然只是三分鐘熱度,樹葉的紋路,機動車的汽油,黏在手上的巧克力粉,她都願意研究,唯一不感興趣的就是男女之事——春風少女心,她還沒開竅——在《還珠格格》裏,易學佳覺得最乏味無聊的戲份就是紫薇和爾康,談情說愛,磨磨唧唧,還不如看小燕子津津有味吃饅頭。
很快來到周禮諾家門口,易學佳敲了敲喊“叔叔,我!”,她知道這個時間點兒,周曙光肯定沒起床,果然開門的是任美國,她把包子往他懷裏一塞,就蹿進了門去。
“喲,謝謝。”任美國道謝,邊關上門,“正準備吃早飯呢。”
易學佳經過餐桌,見到桌面上放着一鍋白粥,和一碟鹹菜。
主卧室的門緊閉着,易學佳去次卧找周禮諾,她已經梳洗完畢,端坐在床上看書。
她總是在看書,易學佳從來沒見過她狼狽的樣子,恐怕世界末日來臨時,周禮諾也會從容不迫地在人群中昂首穿行好像一幅畫。
“我帶包子來了。”易學佳跳上床,坐在周禮諾身邊。
“嗯。”周禮諾正在看從圖書館借來的《歐洲中世紀簡史》,她說,“我吃過了。”
易學佳見她不想搭理自己,于是一頭栽倒在她的膝蓋上,整個人好像小狗一樣在她腿上滾動。
周禮諾動了一動,似要掙開,被易學佳抱緊後,便放棄了。
她不喜歡與人親近,非常注意與人保持距離,但是易學佳卻總是锲而不舍地與她皮膚貼着皮膚,好在她并不覺得她是人類——褒義——周禮諾不覺得做人有什麽好,她喜歡易學佳,因為她沒有像一般人那麽多的心思,她像一條六個月大的小狗,純真,好動,善良,明辨是非,喜歡香噴噴的好人,對散發着惡意的壞人十分警覺。
口袋裏的手機又震動了,易學佳掏出來看一眼,枕着周禮諾的大腿說:“柯老師呼叫大家集合了。”
“我不是很想去。”周禮諾繼續翻着書頁。
“你讨厭柯鸩飛?”易學佳直接發問。
“不讨厭。”
“那就是喜歡?”
“不喜歡,也不讨厭。”
“我喜歡他。”易學佳坐起來,邊拉着周禮諾起身,“我也喜歡裕琛、梁楓,何子萱。”同時奪走她手裏的書,大咧咧一笑,“但我全世界最喜歡你。”
周禮諾為她的話情不自禁地一笑,乖順地由着她把自己拉下床,“好吧,好吧。”她打量她,“那你要換衣服嗎?”
“不換啊。”易學佳疑惑地攤手,見到周禮諾雙手抱在胸前,投以笑而不語的視線,她于是低頭看看自己,陳舊變形的大紅色T恤衫,在胸口處有一點醬油痕跡。
周禮諾頭疼地皺起眉說:“你今天不是要和裕琛約會?”
“切,假約會啊。”易學佳不情不願地被周禮諾拉到衣櫃前。
周禮諾翻出來幾件衣服,全是裙子,易學佳慌張地搖頭,直到她自己動手掏出來一件橫條紋的短袖T恤,麻溜兒地脫了上衣,周禮諾趕緊轉過身去,好像倆人不是一個性別似的。
易學佳換上衣服後不住地慫起肩膀聞着布料,故作猥瑣地感嘆:“好香啊。”
周禮諾“哈”地嘆口氣,沖天搖了搖頭。
易學佳陪着周禮諾下樓的過程中順便敲了敲裕琛家的門,門敞開時,一陣清新的洗發露氣味,裕琛脖子上挂着濕噠噠的毛巾,“等我頭發吹幹了就下來。”
“快點兒哦。”易學佳逗他,“今天你可是我男朋友。”
“知道了,不會讓女朋友等太久。”裕琛露齒一笑,好像牙膏廣告裏的男主角。
直等到易學佳和周禮諾的身影在樓梯間消失,他才把門合上。
來到樓下,柯鸩飛已經和梁楓站那兒了,梁楓還是一身校隊的籃球服,柯鸩飛摘了裝飾眼鏡,用大量的發蠟抓了一個漫畫書《流星花園》裏花澤類的發型,他敞開穿着耐克的運動外套,裏面的圓領T恤脖領子處違和地系了一條領帶。
“你不熱啊?”易學佳驚呼,同時扯了扯自己的領子往裏灌風,“領帶從哪兒搞的?你是不是系得不對?跟電視裏不一樣啊。”
“不熱啊。”柯鸩飛還逞強。
梁楓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對易學佳說:“我說過他了,跟小學生系紅領巾似的,偏不聽。”
易學佳摟着周禮諾大笑起來,也不知道是被氣氛感染還是也覺得好笑,冷着臉的周禮諾也笑了。
柯鸩飛見狀,不好意思地把領帶給拽了下來,系在手腕上,外套也脫了,扔給梁楓,“先幫我拿着。”
“我也要約會啊。”對于柯鸩飛的指使,梁楓嘴上抱怨,但很自然地把外套搭在了肩上。
柯鸩飛拿拳頭捅他的腰,說:“你約會對象都沒出現。”
“你叫她啊。”易學佳一拳頭砸在柯鸩飛肩上,邊掏出手機來,撥打了何子萱的電話,“喂?”
電話漏音得嚴重,對面傳來很顯然還未睡醒的迷糊聲音:“幹嘛啦——”
“幹嗎?你忘了今天要集合嗎?”易學佳說,“快起來。”
“神經病哦。”何子萱禁不住尖叫,“誰要起一大早就為了和梁楓約會啊?”
易學佳見到梁楓有些尴尬地一笑,立即生氣了,“你給我下來!不然我上來!”
對方挂斷了電話。
易學佳急了,邊朝何子萱家的方向走,邊又試圖打電話,被梁楓攔住了,“那我今天先回去了,正好我爸想要我幫忙搞衛生。”
“別啊,你跟我們一起玩。”易學佳忙不疊挽留。
但是梁楓沒接話,轉身邊對柯鸩飛說“等你回來我把外套給你送去,好好玩兒。”邊自顧自朝家走去。
易學佳還想挽留,被周禮諾從身後輕輕拽住衣擺。
等梁楓離開沒一會兒,裕琛頂着一頭清爽的短發跑着過來了,“等很久了嗎?”他沒有刻意打扮,依舊是白色的T恤和一條洗得有些脫色的牛仔褲,在這樣炙熱的盛夏裏卻有恰到好處的視覺效果。
“久到你女朋友想分手了。”易學佳打哈哈。
“需要我哄一下嗎?”裕琛故作緊張。
“我不知道欸。”易學佳托着腮陷入沉思,“畢竟我也沒有做過女朋友,這時候應該要哄嗎?”
周禮諾捂着嘴笑了,柯鸩飛一直癡癡地凝望着她,雖然并不知道剛才的對話哪兒好笑,但他無意識地跟着笑起來。
“既然都到齊了,我們走吧。”“易學佳問柯鸩飛,““今天去哪裏玩兒?”
“不等小楓和子萱了?”裕琛奇怪地問。
易學佳又把怒火帶到了臉上,氣呼呼地,“等會兒和你說。”
柯鸩飛從中間将易學佳和周禮諾擠開,“今天我們分兩隊,各玩各的啊!”他一臉嚴肅地說,“一起行動的話,和平時有什麽區別?別忘了我們要玩的游戲是假扮情侶。”
“欸?!切。”易學佳道,“就你主意多。”繼而偷看一眼周禮諾,見到她沒有露出十足抵觸的眼神,便放心了,“那你照顧好諾諾。”
柯鸩飛嫌棄地一咧嘴,那神色在說:還需要你多話?
“行吧。”易學佳指着身後,“那我們往這邊走。”同時看着周禮諾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示意她有事兒就找她。
易學佳像對待好哥們兒般拍了拍裕琛的後背,和他轉了個身往小區外走。
柯鸩飛于是搓搓手,有些局促地想靠近周禮諾一些,最終還是與她保持了一個拳頭的距離,但已經比平時要近了,近得能聞到洗發水的香味兒。
走出去一段了,周禮諾出于習慣回首看一眼易學佳,卻見到裕琛正看向自己,他一愣,繼而笑了笑,周禮諾也一愣,禮貌地笑了一笑當回禮,旋即轉過頭去。
裕琛又看了她的背影兩眼後,才回過頭來,有些不明所以的惆悵,嘆了口氣。
“怎麽了?”易學佳對他突然的嘆氣感到一頭霧水。
“梁楓和何子萱怎麽了?”裕琛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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