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走獸

那之後，易學佳一直躲着梁楓，她是一根筋的人，梁楓也是一根筋，只是兩個人的一根筋并不是一個方向，易學佳的惱怒在梁楓看來不可理喻，他認為兩個人之間沒必要因為感情變化産生隔閡，只要解釋清楚就行了，他是喜歡她，但兩個人還是可以只做朋友不做戀人，一切還是像過去一樣。

正因為他如此坦蕩，所以他毫不在意地打電話到易學佳的家裏找她，當林碧光詢問兩人鬧什麽別扭時，他一五一十地把來龍去脈交代得清清楚楚，最後還反複理直氣壯地請求林碧光：“阿姨，你讓易學佳接電話，我跟她說。”

林碧光忍着笑，轉身将話筒沖着坐在沙發上的易學佳晃一晃，易學佳縮成一團，沖媽媽搖頭擺手，還做出幹嘔狀表達自己的态度，林碧光只好說易學佳現在沒有空便挂了電話。

“你啊，這反應不對吧？”林碧光一屁股在易學佳身邊坐下，奪過她手裏的遙控器，對着電視機邊換頻道邊說，“一般女孩子聽到有男生喜歡自己，不都高興還來不及？”

“一般媽媽聽到有男生喜歡自己家女兒，生氣都來不及呢！”易學佳試圖把遙控器搶回來，但是被林碧光躲開了，她不滿地說，“你這反應才不對吧？”

林碧光挺開心的樣子說：“因為梁楓是個好孩子嘛。”

“他腦子有問題吧，還主動向你坦白，一般人也不會跑去跟人家父母說：‘阿姨，我喜歡你的女兒’吧？”易學佳氣鼓鼓地說，“他這滿世界地亂說，簡直就是故意要氣死我。”

“這說明他誠實，心裏沒有小算盤，表裏如一。”林碧光笑嘻嘻地用手在易學佳大腿上掐了一下，“你以後見識的男人多了，就會知道梁楓是個寶。”

易學佳“嗷”一聲道，“他就是個哈寶（*方言：白癡）。”她邊揉着腿邊奇怪地問，“你這态度不對啊？你該不會想着就這麽把我‘賣’給他了吧？媽媽！我才十七歲，我還是你的寶寶嗎？”

“想得美呢你，我養了你十七年，這麽便宜就把你賣了？那不可能。”林碧光漫不經心地說，“況且人是會變的，好人可能變成壞人，壞人也會變成好人，以後的事情說不準，你看你爸爸就知道，我呢也沒什麽看男人的眼光，就希望……”她長長的嘆一口氣，好像時光已經飛逝到了易學佳即将舉辦婚禮的那一天般，語氣鄭重地說，“你以後有幸能碰上一個男人，他正巧處于他人生中最好的階段，有錢，有情的那個階段，希望你有這個命，躲過了他不好的時候，可以和他共享這最好的時期。”

“哇？那這不就是典型的有福同享，有難卻不同當的意思嗎？”易學佳聽得糊塗，這和她對愛情的理解不太一樣，她轉過身子來，盤腿正對着母親說，“我還想着萬一我喜歡上誰了，有苦要一起吃，然後再一起享福呢。”

“你腦子才是有問題？”林碧光用手指彈了一下易學佳的額頭，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你自個兒過得好好的，急急忙忙上趕着要陪人家吃苦？你這個叫自讨苦吃。”

“哎？所以我不陪人家吃苦？卻陪人家享福？”易學佳壞笑起來，好像逮着林碧光的馬腳一般指着她，眯起眼來“啧啧”地說，“哇噻——林女士，我真沒想到原來你是這樣的壞女人。”

“哪個女人甘願當好女人？還不都是被迫的。”林碧光淡定地說，“你看我，就是沒挑上好男人，但是又舍不得換個人，才只能當個好女人陪他吃苦，也連累了你不是？我啊，要找個有錢人，你現在就是個大小姐。”

易學佳大笑起來，把腳搭在母親腿上，說笑道：“你現在醒悟了也來得及啊，趕緊給我換個爸爸，讓我過把有錢人的瘾。”

“人老珠黃，指望不上了，媽媽的後半生啊，就靠你——”林碧光拍了拍易學佳打小腿，反将一軍道，“找個有錢人，帶媽媽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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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不到，沒那個本事。”易學佳撲上去，摟住她的脖子笑嘻嘻地說，“但我可以成為有錢人本人，帶你享福。”

林碧光滿足地擡手揉了揉易學佳飽滿的臉頰，“那你可快點兒，媽媽可是老得飛快的。”

“說什麽呢，媽媽，你……”易學佳正想着跟林碧光撒會兒嬌，卻響起了敲門聲，她受驚般彈起來，叫道，“我暈，不是梁楓吧？別——別開啊——”

易學佳并沒能阻止林碧光開門，不過站在門外的卻是裕琛。

裕琛手裏拿着一瓶印着韓文的調料，他禮貌地笑道：“阿姨，爸爸讓我把這個送過來。”

“哎，這是？裕總竟然真惦記着，我多不好意思！”林碧光接過來一看，才想起來一個月前和裕喜坤聊到做醬菜用的調料，他熱情地談到唐菓曾經提到一個很不錯的牌子，一定要下回等她回國的時候給她送一瓶過來。“裕琛你媽媽回來了？”

裕琛雙手輕松地插在口袋裏，語氣輕柔地回答：“不是，這個調料在家裏擺了一陣子了，爸爸他老忘記，剛才才想起來。”

“替我謝謝你爸爸媽媽，進來坐？在這兒吃晚飯吧？”林碧光閃過身子示意裕琛進屋裏來，見他搖搖頭，她便往廚房跑去，“那你等會兒——”

“易學佳，出去走走啊？”裕琛靠着門框，側頭看着坐在沙發上的易學佳提出邀請。

“這都快吃晚飯了？走哪裏去啊？”易學佳嘴上這麽說，人已經站了起來。

裕琛說：“我要去一下超市買電池，一個人無聊，陪陪我？”

林碧光拿着一貫密封好的自制醬菜走出來，請裕琛帶到家裏去，“這個還得等一個禮拜才能吃啊，先別拆。”見到易學佳正穿鞋準備出去，又趕緊回身去拿了一把傘遞給他們，“天氣預報說，今晚會有暴雨。”

易學佳跟着裕琛下樓，林碧光站在門口朝他們喊，“早點兒回家吃飯啊。”

裕琛邊下樓邊回首問易學佳：“你春節在哪裏過啊？”

“家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現在是欠一屁股債。”易學佳好像個彈簧似地一颠一蹦地下樓，“這年關還不知道怎麽過呢，我的壓歲錢肯定是沒了，但是親戚家小孩子的得給呀。”

“你們家也不跟我們借錢。”裕琛說，“其實我爸爸一直等着，就不見你家張口。”

易學佳道：“我媽媽不願意跟熟人借錢，她心裏存不住事情，借了一圈親戚了，實在是迫不得已了才找何子萱家裏借了一些，第二天就恨不得賣了房子還錢。”

“別賣吧？”裕琛驚訝，“賣了你們住哪兒啊？”

“可能爺爺奶奶家裏吧，要麽就是外公外婆家裏，都是小房子，要擠下我們一家三口可夠嗆的。”易學佳雙手抱着後腦勺，翻着眼珠子在想象那樣的生活，抱怨地說，“那樣的話，我真是情願去學校住宿舍。”

走到單元樓門口時，裕琛停下腳步，轉過身指着自己對易學佳說：“我。”他咧嘴一笑，不是平日裏挂在臉上的假笑，而是發自肺腑的開心笑容，“春節要和爸爸媽媽一起去泰國過。”

易學佳一怔，立即替他興奮地尖叫，“你小子！”她一拳揍在他肩膀上，“太幸福了吧你，我嫉妒死了。”

“媽媽說她飛過哪一個國家，我們全家就都要去那裏度一次假，就每一年過春節的時候去。”裕琛喜氣洋洋地說，“明天我和爸爸就去辦護照，下次我們去韓國，再下一次去日本。”

“你！你！你！”易學佳邊模仿拳擊手進攻的姿态一拳拳連擊向裕琛邊說，“給我帶禮物。”

裕琛配合着易學佳的拳擊游戲，一邊閃避她的進攻，一邊回道：“必須。”

倆人一路打鬧着——實際上只有易學佳在鬧，但裕琛因為心情好所以也配合着做出防守的動作——直到他們走出小區，易學佳看見梁楓站在前面等着自己，她才恍然大悟地瞪一眼裕琛，轉身欲跑，卻被裕琛從身後拽着外套上的帽子，僵持在原地。

“易學佳，你為什麽躲着我？”梁楓走上來，一副興師問罪的正義表情，“我又沒有得罪你。”

易學佳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與他四目相接，生氣地說：“我不喜歡你喜歡我。”

“那我不喜歡你了。”梁楓立即回嘴。

“哎？！”易學佳一愣，繼而更加生氣地說，“你這不是胡說嗎？哪有說不喜歡就不喜歡的。”

梁楓皺着眉大聲說：“你叫我不喜歡了那我就不喜歡了。”

突然陰雲密布的天空中傳來一聲叫地面也震了一震的響雷，梁楓被吓得雙肩一抖，整個人矮了一截，本來還橫眉瞪眼的易學佳，一瞬間被他膽小的樣子給逗得，沒能控制好兇巴巴的表情，爆笑起來，“你行不行啊？怎麽這麽大一個人了還在怕打雷。”

梁楓委屈地低下頭，“這……你不是一直知道我怕打雷嗎？”

“哎，這是要下雨？”裕琛于是趁機溜了，“我沒帶傘，先回去了，你們倆慢慢聊。”

裕琛離開後，易學佳便立即掉頭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