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墊河

等易學佳和梁楓買了菜再回家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北京的冬天很奇怪，有時候到七點還天光大亮着，有時候不過是黃昏時間卻已經有一輪毛茸茸的月亮挂在了天上，他們踩着小區裏早已亮起的路燈，投在地上的一輪輪假月亮，嘻嘻哈哈地朝單元樓前進。

易學佳身上背着雙肩包，手裏提着一個裝着兩盒雞蛋的超市塑料袋，她一直在用蹦的方式走了，因為她想看看自己一次能越過地面上多少盞埋在草坪裏的地射燈，“我一次能跳三個，你呢？”

梁楓雙手都提着袋子，裏面是盒裝生肉和蔬菜，他好像看着孩子的父親一般，對易學佳柔聲道：“你好好走路，小心你手裏的雞蛋。”

已經跳得老遠的易學佳回首看着梁楓道：“你試試嘛，你看看你能不能超過我——”見到梁楓一動不動，她有些失落，幹笑了兩聲，“哈哈對哦，你長大了。”

梁楓被她失望的笑容刺痛，心髒裏猛地抽了一下，他微微一笑說：“你也長大了啊。”

“真的嗎？”易學佳回過身，與他隔着一段距離面對面站着，立定做敬禮狀，“謝謝！”

梁楓長出一口氣，“假的。”

“啊？”

不等易學佳追問，梁楓盡力伸長腿邁出去，來到她身前說，“我能跳四個。”

“切。”易學佳高興了，“那你了不起。”

“易學佳。”梁楓盯着她說，“你一點兒都沒變。”

“什麽意思啊你？”易學佳又不高興了，“你剛才還說我長大了。”

“我騙你的，可能你長不到吧。”梁楓溫柔地笑了，“但是我覺得你這樣挺好的。”

“切……”易學佳不屑地一甩手，轉身往前走去。

“易學佳！”梁楓站在原地沖她的背影喊，“我很高興你來北京了，能重新見到你真好。”

“我也高興。”易學佳再度轉身時，風衣也因為飛揚的心情掀了起來，和她十六歲夏天穿着的白色校服一樣，像是風帆，她咧嘴大笑着說，“我相信我們六個人一定會重聚的，然後再也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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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梁楓點點頭，大步跟了上去。

兩個人從電梯裏出來之前，心情都還算挺明亮的，一直在插科打诨，然後走出來那瞬間，可能因為頂層的氛圍太寧靜了，他們都不自覺地減小了音量，最後沉默地走向灰色的厚重防盜門，這扇門是房卡密碼指紋三合一的鎖，易學佳将大拇指貼上去時，也許因為想起了周禮諾正在生氣而感到心虛，一股冷氣順着她的手腕往上爬，叫她肩膀禁不住抖了一下。

打開門，客廳裏亮着燈就已經說明了主人在家，所以本來視線聚焦在地板上的易學佳很有些掙紮地才擡起頭來，果然看見周禮諾坐在沙發上，可是她并沒有開電視，也沒有在玩手機或是看書，就那麽端坐着，像一座裝飾在戰艦船頭上用以驅邪和祈願勝利的女神雕塑。

易學佳咽下一口口水，然後緩步走上前去，笑道：“諾諾，我們回來了。”

“為什麽這麽晚？”周禮諾轉過臉來，冷冰冰地問，“你不是大白天就出門了？”

“因為我們去得比較遠……”易學佳笑眯眯地引出能活躍氣氛的話題，“今天發生了很好玩兒的事情，我跟你說……”

但是周禮諾卻不順着她話裏的方向，她站起來，雙手抱在胸前繼續發問：“為什麽你今天要出門的事情，昨天不跟我說？”

“因為昨天也沒定下來，幾天前梁楓就提到這麽一件事情，但是沒說好哪天可以帶我看一眼。”易學佳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語速卻快了半分，“就昨天晚上，他說可能今天早上會叫我去影棚。”

“幾天前就有這個計劃，你也沒跟我說。”周禮諾走向易學佳，雖然她臉上沒有表情，卻有湧動的怒意在她周身的空氣裏隐約可見，“昨晚上你也可以告訴我，今天你可能要和梁楓出去，甚至你今天白天也可以抽空告訴我，你正在陪他工作。”

張口結舌的易學佳，在腦海裏飛快地羅列着，自己惹怒周禮諾的罪行都有哪些——首先，外出沒有提前通知，其次，微信沒有及時回複——好像就這兩條，不至于叫她這麽生氣吧？以前小時候，她和她也沒有這麽緊密相連啊，反倒是周禮諾還嫌她粘她粘得太緊，不給她私人空間。

看着周禮諾寒光四溢的雙眼，百思不得其解的易學佳突然靈光一閃，猶如遭到晴天霹靂般地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犯什麽罪了，現在不是以前，大人不是孩子，她占用了別人的男朋友一整天的時間，沒有打報告！

腦子裏想明白了之後，易學佳就差沒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認罪伏法了，她小聲說：“對不起……”

然而氣勢洶洶的周禮諾卻擦過她身邊，走向梁楓，生氣地問：“你要帶易學佳出去找工作，為什麽不跟我說？”

梁楓“呃……”了半天，也沒得出一個合适的答案。

“諾諾，你別怪他，他也是想幫忙——”易學佳想為笨嘴拙舌的梁楓解釋，但是周禮諾頭也不回地舉起手來，示意她閉嘴，易學佳于是立即閉上嘴，乖乖地縮着肩膀站在原地。

周禮諾一手按着梁楓的胸口，一路将他逼退到後背貼在門上，她冷着臉拉開門，推着他一起出去，順手關上了門，留下易學佳一個人站在客廳裏不知所措。

“你在想什麽？”周禮諾的手從梁楓的胸口摸上他的衣領，輕輕地拉着，嚴肅地問，“難道不知道我會擔心嗎？”

“對不起。”梁楓低着頭，誠懇地說，“我沒想太多。”

“以後不要再不聲不響地帶走她，不管你什麽時間、要帶她去哪裏，都要告訴我。”周禮諾松開梁楓的風衣領子，嘆一口氣後靠着防盜門說，“你這麽随意，她也不上心，萬一哪天她遇到了壞人，一整天不見人影，我要是誤會她正跟你在一起，她了出什麽事情，我都反應不過來，你明白嗎？是我叫她來北京的，我就要保護好她。”

“好。”梁楓點點頭，“你別擔心，我也會保護好她的。”

周禮諾凝視着梁楓一陣，微微皺眉問：“你現在也還喜歡着易學佳？”

梁楓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及這個，卻也立刻回答：“沒有。”

“你是誰的男朋友？”周禮諾冷笑一聲。

他堅定地回答：“你。”

“哦？”周禮諾仰起脖子，像一只等待皇冠的天鵝，她的氣息貼近梁楓的下巴，輕聲問道，“怎麽證明？”

梁楓俯下身子，周禮諾卻又往後躲了躲，她斜一眼天花板上的攝像頭，身形高大的梁楓于是雙手都擡起來，支撐在她身後的門上，以自己的身體好像堡壘般完全将她包裹。

周禮諾這才再一次靠近他，親吻他的嘴唇，梁楓為了證明自己別無二心，含住了她的上唇不讓她輕易地“脫身”，于是收到“戰書”的周禮諾好勝心起地與他“交戰”起來，兩個人糾纏了一會兒，梁楓的氣息越來越粗重，他垂下一只手來，抱着周禮諾單薄的腰，用力将她整個人往自己胸膛上一撞，以要将她吞噬的氣勢親吻她，可是周禮諾卻似乎已經結束了戰意，她雙手一使力氣将他推開，滿意地瞪他一眼，勾起嘴角笑了。

她和以前不一樣了。梁楓恍惚地看着她，試圖将曾經的那張臉龐在這張臉上重疊，雖然是同樣一張美麗的臉，可是卻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他的喉頭上下顫了顫，意有所指地問她：“你很久沒去我那裏了，現在你和易學佳住在一起，我們不方便……什麽時候有空？”

周禮諾再度拉着他的衣領使他彎下脖子，然後舔一下他的下巴後說：“沒有空。”

說罷，她拉開身後的門，轉身進了屋裏，把梁楓關在門外。

周禮諾的後背貼在門上，聽見門後面的梁楓愣了一會兒才走向電梯的聲音，她面無表情地抹了抹自己的嘴，又用手指順了順頭發，朝易學佳的卧室走去。

委屈巴巴的易學佳坐在床上，背影像一只被責罵後陷入反省的小狗，她聽見周禮諾嘆一口氣，便轉過身來看着她，眼睛裏水汪汪地道歉：“我錯了，諾諾，對不起。”

“你錯什麽了？”周禮諾的氣已經消了一些，于是身子靠在門框上，戲谑地問，“你說說。”

易學佳整個人正跪在床上，低着腦袋說：“梁楓是你的男朋友，我不該再和以前一樣和他一起玩，卻不告訴你，你相信我，我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想法，你不要讨厭我……”

“啊？”周禮諾驚訝地一挑眉，繼而“噗嗤”笑出聲，“什麽啊，你以為我吃醋？”

易學佳不敢多嘴，耷拉着腦袋偷看被逗樂的周禮諾。

“我是生氣你想找工作，竟然不讓我幫忙。”周禮諾走到床邊坐下，失落地用手指戳一戳易學佳的膝蓋，“在你的心裏，我竟然沒有梁楓可靠，你第一個想到的是他，不是我。”

“不是！不是！不是的！”易學佳急了，擡起頭來慌忙擺手，“我就是覺得你太重要了，我才不麻煩你的，因為我知道我提出什麽要求，你都會滿足我，但是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神經病。”周禮諾瞪她，“你的事情能叫給我添麻煩嗎？”她說着，伸手去把易學佳的左手撈過來，撫摸着她掌心裏一道淺淺的刀疤說，“你不需要急着找工作，不找也行，我可以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