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休憩
收到易學佳一起吃飯的邀請,何子萱非常糾結,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和周禮諾、梁楓這兩個“成功人士”見面,易學佳向她道歉,終于還是扛不住,把她已婚的事實告訴了周禮諾,這一點,她倒也有心理準備,因為易學佳就是那種放一個屁是什麽顏色都要向周禮諾打報告的人,她并不生氣,反正遲早會暴露,她只是還沒擺正自己的位置,究竟該用什麽面目去與舊友重逢?她沒有工作,她是一個靠老大叔養着的廢物人妻。
易學佳在電話裏勸她,“你在北京又沒有朋友,也不能一直這麽下去,你不是說你很寂寞麽?”
何子萱反駁:“誰說我沒朋友,好幾個太太約我春節去歐洲呢。”
“那挺好啊。”易學佳于是說,“你去呗,玩得開心。”
何子萱陷入沉默。
易學佳問:“不是朋友嗎?”
她聲音很輕地回答:“是朋友。”
“只是熟人吧。”易學佳一針見血地說,“可能連熟人也算不上。”
何子萱以無聲代答。
“來嘛,你是怕諾諾嗎?她又不會吃了你。”易學佳笑着說,“我替你擋着。”
“我也不是怕她……”何子萱猶豫了一陣子說,“我只是覺得她不喜歡我,以前就不喜歡。”
易學佳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你不要覺得她針對你,她是誰都不喜歡。”
何子萱也笑了,“瞧把你得意的,獨得皇上恩寵。”
“過來吧。”易學佳說,“她想你了,不騙你,我們都想你,我們以前在一起多開心?大家都會重新聚在一起的。”
很久沒有自己獨自行動了,何子萱習慣了每天和鄭姨呆在空蕩蕩的別墅裏看韓劇,偶爾外出,也是為了和一群鬧哄哄的叔叔阿姨們應酬,她走出門時,回身看一眼自己身後的大房子,很有一種出獄的感覺,很激動,很茫然,還有一些微妙的恐懼感,她離開社會太久了。
鄭姨很奇怪沒有人開車來接她麽?她很清脆地回答:“我是去找朋友。”
她的“朋友”兩字非常亮堂,和過去那種含混不清的意義不一樣,這次話裏的朋友指的就是朋友,不是那種相互讨好的社交關系,鄭姨于是很有些目送孩子去上學的欣喜,對她鼓勵地點點頭,雙手卻又緊張地握在一起。
下了出租車後,遠遠看見易學佳站在社區門口招手,何子萱整理了一下儀容,昂首挺胸地迎上去,為了不被周禮諾看輕,她穿上了自己所有最貴的單品,披着厚重的長款貂皮,拎着平時用防塵袋和幹燥劑包起來供奉的愛馬仕,腳上的高跟鞋讓她走起路來像駿馬出欄前的踢踏步。
“你……遠遠看着跟一頭熊似的。穿得這麽貴婦,是準備幹嘛?”易學佳打量她道,“今天就是吃個飯,不是叫你來上炫富大舞臺。”
“我得給周禮諾一個下馬威,從小就被她從方方面面騎在頭上,長大了,她是總監,我是主婦,我又輸了,至少在經濟實力上,我得扳回一城。”說罷,何子萱小聲地問易學佳,“她變醜沒有?”
“更美了。”
得到這個答案後,何子萱憤恨地一跺腳,“我就知道!”她輕輕撫摸着自己的包,将勝利的希望寄予在這個二十萬的限定品上。
“她不會跟你比這個。”穿着居家褲的易學佳走向電梯,邊笑盈盈地哄着何子萱,“你是有大別墅的人,她還租房子住呢。”
何子萱嘟着嘴說:“我是有四十歲老公的人,她還是有模特男朋友的人呢。”
倆人走進電梯,易學佳聳聳肩說,“那你就想想我,要什麽沒什麽。”
看着電梯按鍵上的樓層一層層點亮,何子萱緊緊挽着易學佳說:“怎麽辦?我好緊張。”
易學佳憋着笑,摟着何子萱道,“別怕,萬一你有什麽事情,我也不偏袒周禮諾,一定會為你報仇。”
何子萱拿手肘撞一下她,眼見着電梯門打開,她深呼吸一口,高高地擡起下巴,跟着易學佳邁着故作優雅的步子緩緩走出去。
開門後,何子萱首先看見的是梁楓,他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牛仔褲,身上挂着圍裙,光腳穿着人字拖鞋,一副家庭煮夫的樣子正在廚房裏切食材,太久沒見面了,何子萱幾乎快忘記這個一米九的男人活生生存在于眼前時,是怎樣的一種沖擊力,她仰起脖子,咽了口口水。
梁楓聽見動靜,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眼裏波動着與故友重逢的喜悅,聲線柔軟地打招呼道:“喲,何子萱,你來了。”
他的臉龐輪廓如今已是精雕細刻,美得虎虎生威,不再是青澀少年時需要被人尋寶般去發現他的閃光點了,何子萱只覺得眼前一花,就像是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突然被一頭野生的鹿迎面沖撞,整個人都飛了出去——太帥了吧——已經不是小鹿亂撞的程度了,她的心裏一時間被千萬頭愛爾蘭大角鹿給踏得亂七八糟。
等梁楓再度轉過身去時,“我去……”何子萱附在易學佳耳邊小聲說,“變得這麽帥了?男人果然要收拾。”
易學佳正關上門,從鞋櫃裏拿拖鞋出來,打趣她,“你不是在雜志裏見過照片的麽?”
“你這話說的,那看過壁紙還需要環游世界麽?”何子萱白一眼她,“沒現場看這麽有沖擊力。”說罷,她的視線越過開放式廚房往裏延伸,就看見了側身坐在沙發上的周禮諾,她再一次咕咚咽下口水,心髒莫名地打起鼓來。
“諾諾!”易學佳沖裏面喊道,“何子萱來了。”
坐姿筆挺的周禮諾于是緩緩地站了起來,在何子萱的眼裏,就像慢放鏡頭一樣,看着她轉過身子,面朝着自己,冷着臉一步一步走過來,如果不是易學佳堵着門口,何子萱差點兒沒忍住轉身逃跑,這個女人的壓迫感比起少女時代更壯大了許多,她周身的冷氣幾乎快肉眼可見了!
時長不過半分鐘,但何子萱真的有一種周禮諾“終于”走到自己跟前的感覺,下一個鏡頭,應該就是她要用槍指着自己了,只見到面無表情的她,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彩炮,對着她拉開,一堆七彩小彩條“砰”地出現在眼前,閃閃發亮的碎片落了不少在何子萱的胸口上。
“何子萱,歡迎你來吃飯,希望你能度過愉快的一天。”周禮諾“致歡迎詞”後,瞥一眼滿地的彩帶,對易學佳說,“你收拾。”
何子萱沒料想這一幕,站在原地對已經轉過身去的周禮諾遲疑地說:“謝謝……”
“這是她自己想到的主意。”易學佳附在何子萱耳邊悄聲說,“驚喜吧?你別看擺她那張苦瓜臉,其實是因為害羞——”
“我沒有!”周禮諾頭也不回地大聲打斷易學佳。
易學佳發出爆笑,何子萱也渾身松懈下來,神色也變得軟綿綿,沒有一絲貴婦的痕跡了,像個偷穿媽媽衣服的高中生。
因為屋裏的三個人都穿的簡單居家服,這叫穿金戴銀的何子萱有些尴尬了,她忙不疊脫掉外衣,又趁着沒人看向這邊的時候,把首飾都摘下來收進包裏,其實也不是很重的東西,但她竟然有一種脫下了鐵鐐的感覺,渾身一輕。
平時跟着老公出去吃飯喝酒,在餐桌上遇見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甚至三奶奶四奶奶,哪一個不是濃妝豔抹,珠光寶氣,聊着黃金、外彙和炒房的話題,何子萱很久沒感受過什麽是年輕的氣息了——就是現在這間明亮房子裏的氣息——這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氣氛,是一種還未被定型的氣質,是湧動的生命力,是還在生長的藤蔓。
何子萱凝望着那三個人的背影,心裏有說不清楚的自卑感叫她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萱萱,你過來。”易學佳突然轉過身沖她招招手,亮起手中的筷子說,“嘗嘗這個菜還要不要加鹽?”
何子萱立即走過去,張嘴吃掉筷子夾着的豆角,皺起眉說,“太鹹了吧。”
易學佳嫌棄地對梁楓說,“我就說你加了兩次鹽,求求你住手。”
“有嗎?”梁楓懷疑地放下手裏的鹽罐子,拿過她手裏的筷子,自己也夾起一根來嘗味道說,“還好啊。”
“好屁啊,這個菜你自己吃啊。”易學佳将手搭在何子萱的肩上,示意她倆是一隊的,“我們反正不吃,口味這麽重,小心三高啊你。”
“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周禮諾很有些得意地亮起一瓶礦泉水來說,“咖啡太苦,加水就行。”
正争辯的梁楓和易學佳立即轉過身去齊聲道:“住手!”
雖然周禮諾及時收住了動作,但半瓶水已經倒進了鍋子,她無辜地看着他們。
何子萱笑出聲,她提議道:“要麽……我們做成亂炖吧?”
梁楓和易學佳于是一臉愁苦地轉身看向她,接着就像水花被石子擊中般,漾開了笑容,氣氛頓時活躍了起來。何子萱見了他們的笑,感覺自己如同被湖水由四面八方所擁抱般,舒服地沉了下去,她情不自禁地說:“你們,都沒有變,真好。”
易學佳見到她百感交集好像要哭的樣子,趕緊上去抱住了她,另一只手把周禮諾也拽了過來,接着對梁楓招招手,于是他一手繼續用鍋鏟扒拉着炒菜,一條長胳膊也伸過來,将三個女生輕松地一把摟進懷裏。
四個人抱在一起時,何子萱被身邊油鍋裏蒸騰翻滾的熱氣給嗆到,還是熱淚盈眶了,在吱哇亂響的油泡炸裂聲裏,用又委屈又幸福得發顫的音調說:“我真的好想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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