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芍藥

周六這天的一大早,神經衰弱的周禮諾即使緊閉着房門又用被子捂着頭,也還是因為聽見了從客廳傳來的敲門聲而立刻驚醒,她不用猜就知道是何子萱,這個女人自從和她們成為了鄰居,每天睡醒就跑到這邊來,直到要睡覺才離去。

早早已經起床的易學佳蹦跳着去開門,果然外面站着何子萱,她捧着一大束鮮花。

“你幹嘛?”易學佳邊伸出手去邊問,“給我的?這麽有情趣?”

“去,我送你花幹嘛?搞這些花拳繡腿都是為了騙炮,你身上有哪塊地兒是我想騙的?”何子萱躲開她的手,把花抱進門裏說,“剛才我正出來就撞見送花小哥,是給你們家的,估計又是周禮諾的哪個愛慕者吧。”

易學佳看着她把花放在餐桌上,于是關上門走過來輕聲說,“那先放着,諾諾還在睡覺呢。”

“讓我來看看是哪個臭流氓?”何子萱沖花束裏翻找卡片,是一張精巧的粉色卡紙,“嘔,直男惡俗品位。”她吐吐舌頭,把折疊的卡片展開後發出了高分貝驚呼,“我的天!”

遠遠的卧室裏,周禮諾痛苦地用枕頭包着耳朵,翻了個身。

“這花竟然是給你的!”何子萱對着易學佳難以置信地尖叫。

周禮諾像是彈簧一樣從床上坐了起來,跳下床穿上拖鞋,緊緊依在門口偷聽。

“啊?不會吧?”易學佳也很驚訝,她接過那張卡片,看一眼上面的贈送人落款:大哥哥。她再看一眼上面的留言:“什麽時候再一起吃飯?管飽。”

何子萱見到她微眯起眼睛,很顯然已經知道是誰送的花,便立即八卦地追問:“誰啊?哪個‘大哥哥’這麽慧眼識珠,發現了你這個埋在地裏的大寶貝?”

“就是小柯老師的哥哥。”易學佳皺起眉頭,“柯英雄。這對兄弟沒一點兒正經,估計是在逗我玩兒。”

“柯鸩飛的哥哥不是比他大十歲麽?”何子萱回憶了一下,捂着嘴說,“哇噻,這是老牛想吃嫩草呢?”

“他看起來和我們一般大。”易學佳回想着柯英雄的臉,摸了摸下巴說,“如果剃掉胡子的話。”

“什麽意思?你還替他說話?”何子萱一怔,繼而指着她發出意味深長的“哦”聲起哄,“你動心了?”

不等易學佳反駁,周禮諾故作若無其事的從屋裏走了出來問:“你們怎麽都起這麽早?”

“小祖宗起了?”易學佳趕緊沖向廚房,把保溫中的咖啡倒在杯子裏,同時端出一份培根煎蛋三明治來,轉身用托盤放在餐桌上,“嘗嘗,我放了牛油果。”

周禮諾走到餐桌邊坐下,眼神冰冷地掠過在桌面中央擺放的那束鮮花。

“你猜這麽着?”何子萱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大驚小怪地說,“有人要追你家寶貝兒!”

周禮諾端起咖啡喝一口,冷靜地說:“追吧——”

她的反應讓何子萱更加大驚小怪了,“你竟然同意?!”

周禮諾慢悠悠地說出下半截話,語氣裏透着不屑,“只要他配得上她。”

“哦?”何子萱有意挑釁般,整個上半身趴在桌上問,“說說,什麽樣的人才配得上你的佳佳?”

易學佳也豎起了耳朵,笑眯眯地說:“讓我參考一下。”

周禮諾于是一本正經地宣布:“首先五官要端正,身高一米九,然後學歷本科以上,年收入不能低于五百萬,父母健全但沒有兄弟姐妹,自己可以沒有房,但是婚後要在一線城市內環買房,寫易學佳的名字,就這樣。”

何子萱聽完呆滞了有半分鐘之後,雙手攏着耳朵,一副如在夢中的樣子問:“什麽?還‘就這樣’?我沒聽錯吧?你家這個閨女兒有這麽值錢?”

易學佳聽罷,從桌子下面踹她一腳,“我怎麽就不值錢了?”

“行,就算你這麽值錢!”何子萱咬牙切齒地一拍桌子,“我認了。”然後追問,“上哪裏去找這樣的人?太高級了吧?你這要找的是梁楓和你的混合體呀。”

“找不到就不找了呗。”易學佳擡手摟着周禮諾說,“寧可單身也不湊合,反正我有小祖宗養我。”說罷,她對她眨眨眼确認,“對吧?”

周禮諾真誠地點點頭。

面對她倆秀的恩愛,何子萱掐着自己的脖子做幹嘔狀,被易學佳再度踢了一腳。

“你不打算和柯老師見面了?”易學佳給何子萱也端了一杯咖啡,然後漫不經心地提到自己昨晚上和柯鸩飛聊到了她,“他好像還是有點兒想見你的,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在微信上追問了好多關于你的事情,覺得這麽多年過去了,大家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就這麽把感情給丢了,挺可惜的。”

“我警告你。”何子萱指着易學佳說,“別把我賣了。”

“我能怎麽賣你啊?”易學佳翻個白眼,“你的信息就一條:已婚。”

“哎,真沒想到最後我們繞了一大圈竟然全都在北京重聚了,這世界其實真的挺小的。”何子萱雙手握着咖啡杯取暖,憂傷地一笑,“就是……還差一個人。”

易學佳掰着手指頭數數,“別急,我們六個人體內有磁場的你知道嗎?地球這麽大,偏偏我們生在同一個小區,上同一個幼兒園,讀同一個學校,這已經不是巧了,這就是命運。”她安慰她,“你看着吧,最後我們不管繞多大的圈子,都會重聚。”

何子萱點點頭,先是欣慰地說:“不過好歹春節我終于不冷清了,有你們陪我一起過。”接着又沮喪了,“也不知道裕琛和誰過?我希望他不是一個人過節,但又不想有特別的人陪他過節。”

“等會兒。”一直專注于吃早餐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的周禮諾,精準地捕捉到了她話裏的重點,“你要跟我們一起過春節?”

“嗯哼!”何子萱重重點頭,“不然呢?我這就住你們邊上,隔扇門的事兒,不跟你們一起過?”

周禮諾問:“你還記得你是有老公的人嗎?”

何子萱回答:“去年春節,我是陪老公去他老家過的,一大屋子人,就像春節晚會那樣,叽叽喳喳的,真的受夠了。”

周禮諾微笑地問:“那你不回家跟阿姨叔叔過?”

何子萱抛個媚眼說:“元旦的時候,我爸爸媽媽已經來過一趟了,別掙紮了,我就要跟你們過,除非你們要回那個鳥不拉屎的香珠,那我就不湊熱鬧了。”

“我不回去。”易學佳扭臉問周禮諾,“梁楓呢?”

周禮諾轉過臉來面對易學佳時,臉色才好了幾分,“他回去呆幾天就回來,要拍戲呢。”

“哈!就知道,你想跟佳佳過二人世界。”何子萱指着周禮諾說,“別妄想了,你這個魔女,只要有我在,佳佳的貞操由我來守護!”

周禮諾原本正要喝一口咖啡,被嗆到幹咳數聲後,紅了耳朵,捂着嘴瞪一眼她,“說什麽呢,佳佳談過男朋友。”

“什麽?怎麽可能!我不相信。”何子萱猶如晴天霹靂般抱着自己,沖易學佳求證,“我們純潔的佳佳已經被臭男人玷污了嗎?我不能接受。你怎麽從來沒跟我說過,你有男朋友的事情?你竟然瞞着我——”

“打住。”易學佳做出暫停的手勢,臉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年少不懂事。”

對這個神秘男友非常好奇的周禮諾順勢追問,“所以你不喜歡他?只是不懂事才談的戀愛?”

“也……”易學佳遲疑地說,“不是不喜歡……”

“哦。”周禮諾露出失望的眼神,但又立即振作起來,“我相信你的判斷,一定不是好人,所以才分手。”

易學佳卻立即接話:“那,好人倒是個好人。”

“哦……”周禮諾的雙肩再度垮下去,用叉子扒拉着碟子裏剩下的最後一片牛油果。

何子萱看着臉色一陣晴天一陣雨的周禮諾,大笑不止,“你說你,管真寬,你是她媽還是她爸?人家那麽大一個人了,談幾個男朋友都輪不上你管,更輪不上跟你談哦,我覺得你該收一收了,你對她的感情都扭曲了,畸形,你知道麽?不知道你談了梁楓的,還以為你是同性戀呢。”

周禮諾扔下手裏的叉子,一聲脆響的同時,她的眼神冰冷地凝望着何子萱。

被她的殺氣籠罩了,才知道自己調侃得有些得意忘形、失了分寸的何子萱立即縮起脖子,抱着咖啡杯遮住半張臉,喉嚨裏“咕咚咕咚”地把咖啡喝得山響。

周禮諾轉過臉去看着易學佳,悶聲悶氣地說:“我只是希望你遇到一個特別好的人。”

“我知道。”易學佳的手在桌下捏了捏周禮諾的膝蓋,“你放心,我不會随便找個不喜歡的、不值得的人去湊合談戀愛。”

“嗯。”周禮諾半信半疑地點點頭,繼而反省自己也不要對何子萱太兇了,便主動問她,“你們今天有什麽安排?”

“逛街好不好?”何子萱立即舉起手來,“先看電影,再看看衣服?”

易學佳說:“我還沒拿工資呢。”

何子萱沖周禮諾努努嘴,“你老婆給你買單。”

“切,我又不是小白臉。”易學佳站起來,邊朝卧室走去邊說,“你滾去換衣服吧,我陪你們就是了。”

何子萱離去後,周禮諾來到易學佳的房間,依在門邊看見她把居家服脫了,只穿着一件沒有鋼圈的運動內衣在翻箱倒櫃地找合适外出的衣服。

易學佳的骨架很是伸展,肩寬,手長,看起來像一件被設計好的展品,沒有一般女性那種帶着溫度的圓潤感覺,她的體型還和青少年時一樣,薄薄的,有些不活泛的僵硬感,介于男性與女性之間,像是沒有發育完全的男孩兒或女孩兒。

周禮諾問:“你的男朋友是微博裏那個叫阿旬的人嗎?”

易學佳一愣,沒有回答當作默認。

周禮諾于是繼續問:“既然是個好人,為什麽分手了呢?”

易學佳嘆一口氣,愁眉苦臉地在床沿坐下,看着周禮諾說:“我告訴你,但是你別笑我好嗎?”

她于是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我……我……”說了三個“我”之後,易學佳的臉已經漲得通紅,那片紅暈順着她的脖子一路蔓延到鎖骨,她大大換一口氣說,“因為我沒有做好準備。”

“嗯?”周禮諾溫柔地用手撫摸她的後背,鼓勵她繼續說。

“我……”易學佳雙手捂着臉,從指縫裏看着周禮諾說,“我沒辦法跟他做那個。”

“啊?”半晌之後,周禮諾才弄明白她話裏的意思——因為她是易學佳——

她應該是一匹永遠也不會懂得人類男女之事的獨角獸,她可能會繞着有噴水池的廣場狂奔,也可能會笑哈哈地大吼髒話,但她不太可能會說那些與肉貼肉相關的臺詞,她的腦袋裏應該全是輕輕蕩漾的彩虹,所以說的話、放的屁也全是彩虹色的過眼雲煙。

“啊!”後知後覺的周禮諾也紅了臉,手心裏摸到的體溫讓她一時間好像被燙到般收回了手。

“我……”易學佳疑神疑鬼又可憐兮兮地問,“我是不是不正常啊?”

“說什麽呢——”周禮諾一瞬間被她的眼神和話語鑽空了心髒,趕緊撲上去抱緊她,再度溫柔地摟進她的後背,鄭重地說,“你傻啊你,只不過是你的潛意識在告訴你,那個人不是對的人,因為你太好了,太完美了,所以神仙一定要很慎重地給你安排一個,全世界最好的人來配你。”

本來易學佳幾乎快要落淚了,被她逗得破涕而笑,“過分了吧,哪有你說的這麽好。”

“你在我這裏就是這麽好啊。”周禮諾也笑了,柔聲而堅定地發誓,“你放心,在那個人出現之前,我會保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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