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記一次失敗的渡劫

烏雲黑壓壓堆積,城市上空有一個漩渦狀的黑色中心,天破開了一道口子,霹靂閃電,轟隆作響。

幾個年輕人正在聚會,天南海北胡侃。

“說起來我那個室友......那個叫林疏的,”其中一個小青年啧了一聲,“有病一樣,就沒見他說過一句話。”

他身邊的人拉開一罐啤酒,附和:“說他啞巴都是擡舉,連個表情都沒有,趕緊自己出去找地兒住,真不想看見他,操。”

一道極響的雷在所有人耳邊裂開,震耳欲聾之間,暴雨傾盆而下。

他們不約而同轉向窗外:“真他媽大。”

剛才發牢騷那小青年掀了掀眼皮,望向天空,突然愣住了,睜大了眼睛。

“這......”他遲疑又驚訝道,“老三,那邊大廈頂上,站着的不就是那個死人臉嗎?”

老三使勁眯了眯近視眼:“還真是,這麽大的雨,這人真有精神病啊?”

“不是抑郁就得是自閉,反正不正常,”小青年幸災樂禍哼笑一聲,“哎,老三,你看他懷裏怎麽還抱着東西?”

“精神病人歡樂多嘛——看着像把劍。”

然而,還沒等看清,一幕超越他們認知的事情就發生了。

一道巨大的紫雷在黑色天空蜿蜒出難以想象的放射狀紋路,竟直直朝着遠處大廈頂端那個人影劈去,那一剎的光芒過于刺眼,誰都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麽。

樓下的街道上,不少人頂着雨勢興奮拍照,配字“X城巨大雷暴竟似世界末日,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看見林疏。

林疏清醒過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是在躺着,努力轉了轉眼珠,試圖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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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子醒啦!”一道口音濃重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的身體立刻僵住,眼皮重如泰山,骨頭縫都生了鏽,差點不能呼吸。

我對人過敏,真的。

他深吸了幾口氣,空氣潮濕腐敗,難聞至極。

他試圖運轉真氣,修為全無。

“咋的又沒動靜了?”那聲音繼續響起來,是一個嗓門洪亮的中年大娘,她似乎是伸出了手,朝自己探過來。

想象到正在接近的人體的熱氣,林疏的感官炸成一團,猛地睜開了眼睛。

大娘也被他的突然睜眼大吓一跳:“挨千刀的!”

林疏渾身僵硬,喘了幾口氣,終于在暈眩中看見了四周。

床前的大娘長得兇神惡煞,穿一身麻布襖裙,頭發盤起,插了根細木頭,不是現代的打扮。

自己在一座茅草屋裏,這草屋極端破爛,牆壁發了坑坑窪窪的黴,假如拍複古電影,要搭出這樣破爛的屋子,卻也着實不易。

林疏:“......”

人間慘劇。

他只是想渡個天劫——渡完就離飛升不遠了,偏偏晚上有課,沒時間離開城市找荒郊野嶺去渡,只好就近選了一座最高的大廈,免得驚動常人。

壞就壞在這座大廈上——好死不死,裝了一根碩大無朋的避雷針,天雷沒砸到自己身上,全被避雷針引了下去。修仙之人,心不誠志不堅,試圖借助外物躲避天劫,無一例外都要遭天譴,重則灰飛煙滅,輕則打回去從頭再來,比如現在。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避雷針,居然可以把劫雷也引走。

現代物理害我。

林疏吐納呼吸幾下,感受了一番自己的身體。

經脈極端滞澀,根骨離奇差勁,說資質平庸都是閉眼胡吹,想要修仙怕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就像一個因為作弊被處分的學生,不僅要重修,還被撕了課本。

大娘見他一副呆滞模樣,氣也消了,嘆口氣:“傻了快十年,也不見好——成天往犄角旮旯裏跑,這回淹着了,可得長點記性。”

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聲男人吆喝,大娘“哎”了一聲,給他壓了壓被角,轉身走了。

她的手險險擦過林疏的脖子,激起林疏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呼吸困難,好久才緩過來。

大娘此舉,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好心,林疏卻不能接受和人接觸,那被子又潮得離奇,冰冷如鐵,蓋緊竟比不蓋還要難受,實在讓人無福消受。

等大娘走遠,他從床上起身,推開黏手的木板門,向外看去。觸目所及是同樣破敗不堪的房屋,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像個村莊。自己所在的院落坐落在村莊外圍,村子外面是荒廢的耕地,再遠一點,卻灰蒙蒙的,被霧遮住,什麽都看不見了。

天色奇怪,暗得很,要說是淩晨,卻家家戶戶有人走動,炊煙袅袅;說是傍晚也牽強,天空一片灰黑,無星無月,也沒有半點落日餘晖的影子,鬼影幢幢,很是晦氣。他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麽,想再觀察一番,看見外面有村民走動,想跨出去的那條腿又縮了回去,轉身走回房間。

房間實在乏善可陳,既破又亂,家具只有一張床,并一張床前的桌子,沒有鏡子,照不見自己的模樣,他聯想起那位大娘口中的“小傻子”、“小瘋狗”,猜測自己這具殼子恐怕确實是一位智力有缺陷的仁兄,也不知道長了怎樣一副尊容。

摸了摸自己雜草一樣的亂發,林疏有點窒息。

正當此時,院門吱呀一聲被推翻,身後傳來腳步聲,他轉頭,見來者依然是那位大娘。

大娘手端一個白碗,跨過門檻,喚狗一樣道:“小傻子,吃飯了!”

喊完一看,小傻子轉頭直勾勾看着自己,神情仍然不怎麽像個正常人,卻也與以前大不一樣。

大娘皺了皺眉:“落了一次水,怎地更傻了。”

說完,她把碗放在了桌子上,轉身要走。

這世上,清靜的人不多,傻子是其中之一,因為沒有人會和一個傻子交談。這是林疏從來求之不得的,但是現在不行。他必須得和什麽人交流,不然,只能在這裏做一輩子傻子。他雖然喜歡清靜,但也不想做傻子——尤其是一個在發黴的屋子裏蓋着發黴的被子的傻子。

于是,大娘險險要走出去的時候,聽見背後響起了帶一點抖的聲音:“......多謝。”

大娘:“啊呀!”

她猛地轉過身來:“你不傻啦!”

林疏僵硬地點點頭。

大娘險些要手舞足蹈,扯起嗓子向外面大聲道:“小傻子不傻啦!”

雜沓的腳步聲響了起來,片刻之間門口烏拉拉聚集一大群面黃肌瘦的村民,個個激動伸長脖子往房裏看。

“小傻子不傻了?”

“小傻子真的不傻啦?”

“小傻子果然不傻了!”

林疏:“......”

一個傻子突然聰明起來,怎麽還能鬧出這樣大的動靜?

大娘把碗擱下,哆哆嗦嗦上前,拉住林疏的手:“你......你可想起來什麽不曾?”

林疏:“!!!”

他被大娘一握,渾身汗毛直豎,眼前發黑,觸電一樣往後退了幾步,險些魂飛天外。

不料,大娘直直跪了下去:“您可千萬要救救我們!”

村民見大娘跪了下去,紛紛效仿,在門外大磕其頭:“您可千萬要救救我們!”

林疏動了動嘴唇,艱難地組織語言,想問問這些人為什麽要跪自己。

不料太久沒有說過話,完全組織不起來。

他艱難開口:“要我做什麽?”

幾個人七嘴八舌說了起來,尤以大娘嗓門最為洪亮,所幸林疏雖然幾乎不會說話,聽人話還是會的,勉強理解了他們的意思。

十年前,不知是什麽妖魔鬼怪作祟——總之是有了莫大的災禍,整個村子危在旦夕之際,一位仙人路過,用了法術,能護住這裏十年,條件是托付給了村民一個木呆呆的小傻子,說是他的徒弟。

村民又問,法術能護住十年,十年之後又要怎麽辦。

仙人打了許多機鋒,說一大番“但等機緣到來”之類神棍言語,飄然離去了。

如今,十年之期已然要到,法術屏障亦搖搖欲墜,小傻子卻不傻了,可見機緣來了,村民自然大喜過望,只盼這突然開竅的小傻子能有應對的方法。

林疏朝外面望去。

還是那副景象——妖氛鬼霧彌漫四野,據說霧裏生機滅絕,全是活屍惡鬼。整個村子好比海上的孤島,已經十年沒有外面的消息,村民縱使想破頭也沒有出去的辦法,而他若也沒有對策,同樣要被困在這裏。

他從小修仙,根骨絕佳,修了十來年,順風順水到大乘,如今被天道發配到這地方,不僅被困,竟還要與人說話,實在是從未見過的困難。

林疏站在那裏,深呼吸幾口,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才終于組織好語言,問:“有劍嗎?”

村民們一齊看着他,雙膝竟然有點發軟,又想倒頭叩拜。

沒想到小傻子一朝開竅,竟如此沉穩有度,不動聲色,果然是高人風範,仙人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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