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就此別過
淩鳳簫吩咐完完将村民帶去寧安府安置後,縱身運起輕功離去,紅色宮裝的衣擺在空中一晃,便消失在了衆人的視野中。
這位大小姐的心情怕是比他們想象中還要煩躁,以至于連這段路都不願一起走了。
“大小姐專程來閩州城一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淩寶塵道。
“從今以後,大小姐若要嫁別人,卻也無法嫁最好的那幾個了。”淩寶鏡道。
淩寶清冷冷哼一聲:“原本那個死鬼,也見不得有多麽的好!那死鬼的師父名叫桃源君,我問你們,可在江湖上聽見過此人的名號?不過一介無名小輩,又能教出什麽好徒弟來?”
淩寶塵嘆氣:“咱們莊主為大小姐定下的人,自然是不差的。‘桃源君’這名字甚是隐逸,說不定是位深藏不露的隐士高人,可惜‘叛亂’此事牽連甚廣,連隐士高人都無法獨善其身。不然,若桃源君還活着,怎會十年沒有消息?”
林疏三人安靜如雞地跟着她們,一路上,聽着這些姑娘為大小姐的婚事操碎了心,将江湖上适齡的青年才俊窮舉一遍後,得出一個結論:誰都配不上大小姐。
她們甚是擔憂,李雞毛李鴨毛兩人也唏噓了幾聲,但林疏自己,并不是很能體會這種感覺。
其一,他畢竟不太熟悉這個世界的風土習俗,在他原來的認知裏,死老公并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更別說是這種面都沒有見過的娃娃親。其二,一個慣于用“剝皮”,“震碎骨頭”來威脅人的女孩子,實在是心狠手辣,而心狠手辣的人,一般又比較冷血無情。
——不過無論大小姐是個怎樣的人,都與他沒有關系了,他與這位大小姐不過是萍水相逢,從今以後,大約就永遠告別了。他現在只想找到克服自己體質開始修煉的方法。
想到修煉,他忽然想起了上輩子。
每天子夜觀冥入定,淩晨練劍,黎明時分收拾書包去上學。
教室裏有很多人,他一直坐在最後的那個角落,将厚厚的課本堆在前面,仿佛就隔絕出了一片不受人打擾的天地。
有一天,這些東西全都被推到了地上。
幾個人圍住他,嘲笑謾罵了些他已經記不得的話,應當是比“精神病”“啞巴”之類更惡毒一些的詞,更多的人在看着。
他蹲下去,将那些東西一個個撿桌面上,然後,它們又被推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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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繼續撿。
大約,欺負一個傻子實在是一件沒有意思的事情,看一個傻子被欺負也不是一項有趣的娛樂,重複幾遍後,那些人感到無趣,也就散了。
那天,他回到家裏,對他師父道:我想死。
老頭子道:不行,你得練劍。等大乘之後,天地間縱橫自如,想不和人打交道,就不和人打交道,啧,快活。
林疏:哦。
他就沒有去死,繼續練劍。
練着練着,幾年時光流水一樣過去,師父死了。
他的生活沒有什麽變化,該怎麽練,還是怎麽練,順便還考了個大學。
後來,漸漸要大乘了,得渡劫。
再後來,就到這裏來了。
除去修仙的人可能會多了一點,并且沒有避雷針這個萬惡之源外,世界對于林疏來說也沒有什麽不同。
上輩子怎麽過,這輩子也就怎麽過,練劍就是了。他這種人,要想過得舒服,要麽死,要麽大乘。
只不過,憑借這具根骨奇差的身體修仙,也太難了些。
他略有些迷茫,腳步便不由慢了。
淩寶清催他:“還不快點!”
他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對一臉兇惡的淩寶清開口問:“外面有很多人修仙嗎?”
“怎麽,”淩寶清睨着他:“你也想修仙?”
林疏:“嗯。”
“這倒是簡單,”淩寶清倒沒刁難他,“儒道喜歡說,有教無類,我們仙道也是如此,只要有天賦,是個人都可以修仙。”
林疏覺得,既然要挑天賦,那就不能說是有教無類,這位淩寶清姑娘的文化水平有點堪憂。
但理智讓他不揭開這件事,他問:“怎麽說?”
“比方說,再過兩個月便是‘上陵試’了,我南夏朝子民,皆可參加,”淩寶清道,“無論是儒生、武人,還是修仙人、修佛人等等,但凡通過每年一次的上陵試,都可以進入蜀州‘上陵學宮’,學宮裏,無數名師開壇授業,但凡你想學,自是能修出一番成果來。除上陵學宮以外,還有幾個別的學宮,雖稍次一些,但都是好的。”
她說完,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林疏,邊說邊往前面走遠了:“不過嘛,小叫花子,我看你這小身板弱不禁風,練不了武,你自然又沒什麽儒道學養,怕是——夠嗆!”
林疏覺得有點紮心,但還是默默記下了這個“上陵試”。
回到村子後,淩寶清一行人向村民轉告了大小姐的意思,并表示會将他們平安護送到百裏外較為繁華的寧安府落腳。
村民自然感激涕零,百般感謝後,即刻開始收拾家當,将笨重的物件盡數舍棄,只留一些值錢的物什,裝在板車上,用瘦弱的騾子或驢拉着。
鳳凰山莊的姑娘們倒也不嫌棄他們寒酸,前前後後幫着忙。
林疏待在自己的茅草屋裏,這屋子空空蕩蕩,實在沒什麽好收拾,因此他只是望着房頂默念以前記住的那些心法口訣,以免将來忘記。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是那個大娘。
大娘捧了一個黑色的木匣子,在門邊道:“少俠,當年你師父托我家保管這個東西,說是留給你。”
林疏接過,有些僵硬地道:“謝謝。”
大娘瞧了他幾眼,說:“我倒是沒想到,你洗幹淨了,竟是個俊的。”
林疏的語言系統不足以讓他回應這句話。
他看着手中的匣子,覺得自己這具身體既然有師承,那還是搞清楚比較好,就問:“我師父......為什麽把我留在這裏?”
大娘“嗨”了一聲,道:“我們哪裏知道仙人在想什麽,你日後遇到了,自己問就是了。”
怕是遇到了也認不出。
或者那位便宜師父認出了自己,自己卻認不出師父
他只得又說:“我不記得他什麽樣。”
“我倒是大略記得,”大娘臉上出現贊美的神色:“年輕的很,穿白衣服,俊極了。”
這話其實和沒有說一樣,因為修仙的人往往喜歡穿白衣服,而穿白衣服的年輕人又通常很俊。
林疏選擇繼續問:“叫什麽名?”
“這就不知道了。”大娘說,“仙人的名字哪裏是我們這種人能随便知道的。”
林疏:“多謝。”
說完這句多謝後,他的語言儲備完全被抽幹,陷入沉默,氣氛忽然尴尬了起來。
所幸大娘擺了擺手:“我得去收拾家當了,先走了。”
林疏松了一口氣,打開了匣子。
匣子裏有兩樣東西。
首先是一枚煙青的玉璜,很小,玉質玲珑剔透,握在手裏後,一股清涼之意頓時由手心傳到四肢,是極有靈氣的玉石。
玉璜上的雕刻很是奇巧,是一條活靈活現的小龍,它的某一段身軀盤旋出一個小孔洞,被一條細黑繩穿了進去。
林疏思索了一下,最後将這條細黑繩拿了起來,把玉璜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論這玉璜是什麽來歷,它的材質是好的。而好的靈玉可以溫養身體,助益經脈,雖然效用不大,但也聊勝于無了。
第二件東西看不出材質,似玉非玉,似金非金,形狀是個圓筒,上面畫着一些吉祥喜慶的圖案。
林疏把它拿起來晃了晃,果然聽到有聲音。
他希望這裏面裝的是那位師父留給徒弟的絕世武功秘籍,學了之後就可以洗經伐髓,将廢柴改造成天才。
願望是美好的,但不知道事實是不是這樣,因為打不開。
這個圓筒質地十分堅硬,摔也摔不開,而且渾身上下毫無縫隙,讓人無從下手。
林疏虔誠地把它收了起來,相信裏面一定裝着絕世秘籍,并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把它打開。
再過半天,一切俱已收拾停當,十幾匹騾與驢拉着板車浩浩蕩蕩出發。
李雞毛與李鴨毛各駕一驢,林疏則被分配到了這兩條驢所拉的板車上,他所有的行李只有一條珍貴的、可能開出絕世秘籍或一張廢紙的、薛定谔的圓筒。
林疏無端端從這條薛定谔的圓筒上嗅到了一絲不祥的氣息,大概是因為現代物理總是會給他帶來厄運。
離開村落時,所有人、驢與騾都回頭望了望這個廢墟一樣的家鄉,然後快活地離開了。
雖然快活,但驢與騾的腳程終究很慢,因此六天後才到了寧安府。
而那位果然已經耗盡耐心,脾氣變得更大。
他們在一家客棧會合的時候,大小姐面無表情在二樓喝酒,見到人來,沒好氣地把一沓東西扔到了樓下的桌子上,把木桌子震出一條巨大的裂縫。。
那是一張地契與一疊官府文書,幾張銀票,原來大小姐沒有和淩寶清一起走,不是因為死了夫君,太煩,而是先行一步去向寧安府的官府禀告消息。這幾天之間,大小姐不僅解決了村民的籍貫問題,甚至還在南郊為他們買了一塊地。
淩寶塵把地契與銀票塞給不敢接的村民,溫聲道:“我們山莊豈會缺這點銀兩?權當感謝林少俠與兩位李兄為我們引路了。
“大小姐還是這樣心善,”淩寶清在村民聽不見的地方翻了個白眼,“權當替那死鬼積德了。”
村民感激到幾乎要高呼大小姐為觀世音菩薩。
觀世音菩薩對他們的感激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還冷哼了一聲,下樓牽出一匹如雪的白馬,道:“走了。”
淩寶塵“哎”了一聲,對村民道:“諸位,我等緣盡于此,就此別過啦。”
但見大小姐翻身上馬,衣上紅紗金線垂落在雪白的馬身,極盡驕矜尊貴。待到姑娘們跟上,便策馬疾馳,一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斜陽天際。
村民捧着地契、文書與銀票:“真是個好人吶。”
林疏覺得有點複雜,這樣看來,大小姐也并非是一個完全冷血無情的人,甚至确實有點善良。畢竟,萍水相逢,能将村民帶出鬼城就已經仁至義盡。
女人果然是善變的。
他決定将那個薛定谔的圓筒重新命名為淩鳳簫的圓筒,這樣一來,既保持了圓筒的性質,又擺脫了現代物理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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