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撒手沒

六月,大暑将近,烈日炎炎。

這幾日,連日悶熱無比,河流幹枯不少,地裏莊稼盡數蔫了,全城只盼着一場大雨,這雨若下不來,怕是要有一場大旱。

李雞毛從地裏幹活回來,滿身大汗,一回家就往自己身上潑了水,在堂屋裏使勁兒扇蒲扇。

“你這狗——省着點水!”李鴨毛倒了一小杯涼水給他。

“下午就該你去了。”李雞毛把那些水咕嚕嚕灌下,抹了一把嘴,對李鴨毛道:“仔細曬成死狗。”

“我呸,”李鴨毛道,“我今兒能走一個大周天了,你可快點趕上,咱們倆要是能去修仙,就再不用受這鳥罪了。”

李雞毛嘆了口氣道:“說的容易。”

一月無雨,閩、粵、黔,赤地千裏,眼看又是一個荒年。不知還有多少年輕後生像這兩兄弟一般,盼着僥幸通過上陵試,從此脫離人間,過上仙人日子。

看着日頭走到正中,李鴨毛道:“咱們去找林兄弟吃飯。”

——林兄弟家自然是沒有飯的,得他倆帶上,這兩個月來,日日如此。

他們去的時候,林疏正在樹下練劍。

三尺楊樹枝,斜斜挽一個劍花,兩兄弟在門外看了許久,也不過是最基本的點、刺、劈、砍、撩五式,不見有新鮮的劍招。

——實則不是林疏不願意練別的,這具小傻子的身體實在孱弱,兩月下來按時吃飯喝水,也沒見什麽好轉,舞個樹枝都要氣喘籲籲,更別說複雜劍招了。

他有些頭昏,恰李雞毛李鴨毛來找,也就放下樹枝,回了房。

這些天,這兩兄弟常來找他,有時候問一些氣機、穴位之類的東西,有時候只過來玩——說起來,還是第一次會有人來找自己玩。

他上輩子,六七歲的時候,看別人都有朋友,也曾經羨慕過,想有一兩個一起的玩伴。只是,都止于想想罷了。他從有記憶起就跟着師父——據說是師父從孤兒院裏領的,至于這個堅持在現代社會束長發穿道袍的老頭,到底怎麽能順利領養到孩子,林疏是怎麽都想不出,所以他一直認為自己是被老頭從孤兒院裏偷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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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偷出來以後,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背劍譜,學功法,同齡人說的那些東西......他完全不懂,他甚至連電視都沒有見過。因此,他不知道該怎麽和身邊的人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小孩子都是結伴玩的,一旦一個人在最開始的時候沒有朋友,那他将來也不會有了。

後來小學畢業,到了初中,他終于可以勉強跟上現代生活的節奏,但是已經孤僻到了某種程度,不再想去和人接觸了,時間一久,自言自語的功力倒是很高,對上別人就成了啞巴。

到了這裏,村子裏的生活簡單且千篇一律,這兩兄弟又非常誠樸,整日在他眼前笑來鬧去,漸漸竟也熟悉了起來,只要他們不近距離來碰自己,林疏就能和他們相安無事,也算是一段難得的體驗了。

繼續相安無事了幾天,眼看就是上陵試的日子。

大娘把三人送到村口,對李雞毛與李鴨毛道:“你們兩個完蛋玩意兒,自己考成什麽樣老娘不管,千萬別把小疏丢了!”

李鴨毛笑嘻嘻道:“放心吧娘,我們倆會牽好他的!”

林疏看着這一幕,想了想,自己也沒有走失過,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麽給大娘留下了易丢的印象,有點茫然:“......”

大娘把目光投到林疏身上,大是擔憂:“你看看!又是這副萬事不入耳的樣子!可不是撒手就得沒了嗎!”

“他聽着呢!”李鴨毛為他開脫,“就是不會做表情,顯得呆了點兒!”

大娘“呸了一聲”,又往前走了幾步,對林疏道:“跟好啊!”

距離太近,林疏有點僵硬,默默點頭。

大娘這才滿意,揮了揮手,放他們離開了。

寧安府是一個小縣,從南郊到城中央也只有十幾裏,他們各騎一頭灰驢在土路上并排走着,林疏額外帶了一頂鬥笠——這是大娘知道他身體不好,怕他被大太陽曬暈,特意添的。

林疏邊被驢子馱着走,邊看道旁風物景色。

剛入城的時候,兩旁街巷稀疏,房屋低矮,都是些老舊木泥房,不甚繁華,過一處牌坊,到了內城,才看見頗為氣派的官衙,沿街也漸漸有了商鋪,賣些瓜果點心,吆喝聲此起彼伏,頗有一番意趣。

及至快到了考場,就很有些車水馬龍的意思了,人聲也很是鼎沸,考場竟是個幾十丈見方,青磚鋪地的空地。

越過黑壓壓的人頭,林疏看見前方豎着一根極高的竹柱,其上高挂青色幡,書着大字“上陵試”,參加者就以這竹柱為中心,各自席地而坐。

李鴨毛:“這也真磕碜。”

李雞毛點頭。

林疏認為也是。

不過等幾乎所有人都來到,他覺得,這場地的敷衍和簡單也不是沒有原因——整個寧安府也不知有沒有五千人,光是來考試的就有一千,怕是所有年輕人都來了這裏碰運氣。上陵學宮在整個南夏一年不過招收千人,可參加上陵試的人數就要有數十萬,若是真的仔細安排場地,在現實裏詳加考核,着實是不易。

李鴨毛不知從哪裏翻出來一根麻繩,系了林疏一根手腕,把另一頭系在自己腰間,道:“等會人多,你要是真丢了,我娘怕是要把我吊起來打。”

巳時,鼓敲三下,喧鬧的人群靜了下來,遠遠聽見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起!”

以竹柱為中心,青石板上忽然蔓延出乳白的複雜陣法紋路,須臾後,光芒大盛。

林疏的意識陡然被拉扯,一陣失重感之後,再睜開眼睛,已經身處一處晨霧彌漫的山路上,路邊有一塊石頭,上刻“上陵夢境”。

他拾級而上,幾十個臺階後展露轉過一個彎兒,峰回路轉,忽地就到了山巅。

山巅朝日初升,晨風送爽,他面前出現一個長相極為和氣的藍衣男子虛影,朝自己拱了拱手:“道友請靜坐。”

林疏靜坐。

“道友家在何方?”

“閩州,寧安府。”

“道友叫什麽?”

“林疏。”

“道友今年多大?”

“十四。”

“真是英雄出少年吶。”

說罷,藍衣男子繼續道:“道友請閉眼。”

林疏閉眼。

“道友請冥思。”

林疏冥思。

藍衣男子笑:“一戳一蹦跶,道友真聽話。”

林疏:“......”

這考試系統智商還挺高。

作者有話要說:  林疏: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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