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河豚

裏面那人猶不知情,拉開門,探出頭來:“可見,你的說法自相矛盾,大不通順,完全就是空中樓——”

一句“空中樓閣”還沒說完,只聽“铮铮铮”幾下連響,十數片翠綠的竹葉被淩鳳簫真氣催動,竟如同鐵片一樣釘進了他腦袋旁邊的門柱上。

那人立刻拔高了聲音:“林兄,你這可不大地道,我與你好好說話,本可以暢懷一辯,你卻惱羞成怒,定是被我說的啞口無言!”

淩鳳簫冷笑一聲,拂袖步出竹林。

那人立時變成了被掐住喉嚨的雞:“淩......大、大小姐。”

這個仙道,難道就沒有一個不向大小姐屈服的人嗎?

林疏正想着,就聽那人用被掐住的聲音道:“......您不熱嗎?”

——還真的有。

淩鳳簫道:“與你何幹?”

“大小姐,恕我直言,這話可是大不通順,常言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看到大小姐熱,感同身受,自己身上也就熱了起來,此情此景,怎能說甚麽與我何幹......”

只見這人長得清清秀秀,一身綠綢衫,活像根翠綠水靈的竹杠。

但淩鳳簫甫一進門就震碎了無數根竹子,自然也不會愛惜眼前這根。

淩鳳簫走近了他,開始慢條斯理拔先前釘進門柱裏的,他腦袋周圍的竹葉。

一片,一片,又一片。

一根根碼整齊,攏在手裏:“你叫越若鶴?”

越若鶴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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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師弟,”淩鳳簫淡淡道,“我還要去山門等鶴,林師弟就勞煩你幫忙安頓了。”

那十幾片攏在手裏的竹葉,被無形的淩厲氣機切割,變成了比灰塵還細的綠色碎屑,正從大小姐略有蒼白的指尖淌下,而後随風飄飛不見。

越若鶴住了口,谄媚道:“......是。”

又一個人屈服了。

淩鳳簫涼涼看他一眼,徑自轉身出了這座“驚風細雨苑”。

也沒有再看林疏一眼。

等那大紅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竹林間,林疏想問越若鶴哪一個是自己的房間,還未開口,就聽越若鶴繼續道:“林兄,我們繼續談天行有常,人道有為的道理,恕我直言,這天行有常......”

林疏:“你說得對。”

“我既說得對,林兄再看自己的觀點,實在是空中樓閣,子虛烏有......”

“你說得對。”

“以我的拙見.....”

“你說得對。”

越若鶴:“?”

林疏平靜地抱着自己的包裹:“越兄,我該住哪裏?”

——多謝這些天來李鴨毛的聒噪,他說話真的流利了一點。

越若鶴先是受到淩鳳簫的威脅,又沒能在林疏身上體會到辯論勝利的快樂,蔫了。他有氣無力道:“我住東,我妹妹住西,昨天又有一群鳳凰山莊的師姐師妹在南邊砍竹子栽牡丹,林兄,你只有北面了,我帶你去。”

由中庭向北,竹徑裏走過一兩百步,便是林疏将來要居住的小竹舍了。

竹舍由一間小廳,一間卧房組成,形制簡單古樸,倒是很有意趣。

“這裏是學宮為弟子備好的道袍——若林兄有自己的門派,則穿門派的衣服,若沒有便穿這個。”越若鶴道:“不過,以我的愚見,這個規矩大是不好,一則助長學宮中的門戶之見,二則我們都穿得五彩斑斓,真是有礙觀瞻,三則......”

他竟一連說到“六則”,林疏趕緊道:“你說得對。”

一句“你說得對”,使越若鶴雙目無神,回到正題:“我們平時自己做功課,修煉、習武都在竹苑裏,上課在合虛天,飯堂、藏書樓、比武場都設在後面的煙霞天,我也不知道怎樣走,到時候問問夢先生就好。”

“啊,對了,”越若鶴仿佛想起了什麽,“我們三天後就要開始上課,一年至少要學二十門課,你記得找夢先生選課。”

他又交代了些別的東西,總結成一句話,就是“找夢先生”。

終于說完後,越若鶴補充了一句:“淩大小姐這幾天頻繁接人,很忙,脾氣大壞,我今天總算見識到了。我們這幾天遠遠躲着,不和她玩。”

林疏點了點頭。

事實上,他還真的沒見過淩鳳簫脾氣好的時候。

閩州城,死了未婚夫,脾氣大壞。

寧安府,失去等人耐心,脾氣大壞。

上陵學宮,頻繁接人,脾氣大壞。

驚風細雨苑,被擡杠,脾氣大壞。

簡直是個河豚。

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一致後,越若鶴不再兩眼無神,甚至還約林疏晚上一同去煙霞天吃飯。

林疏又有點不知所措。

這位越若鶴室友好像并不像他前世的那些室友一樣對他态度冰冷,雖然,那也不是室友的錯。

他們有時會說一些嘲諷的話,林疏那時候修為比較高,不小心聽進去過不少。總歸都是自己不合群,不和他們打交道,既不會說話,又沒什麽表情,讓大家覺得不舒服。

但越若鶴自己一個人好像就能說很多話,也許......不會因為無話可說而引發尴尬。

因此,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答應了。

待越若鶴走後,林疏收拾了一下房間,最後換上了學宮的那套衣服。

白底,淡藍紋、淡藍邊的輕質袍服,很有幾分正正經經的仙氣。

他又對着鏡子嘗試許久,終于束好了頭發,戴上羽冠。

鏡子裏的這張臉,十四五歲的模樣,倒是有那麽一點兒好看,輪廓有一絲陌生,但也不是很陌生,其實有點像上輩子的臉。或許沒什麽表情的時候,人的臉總是相似。

林疏想着這些,神游天外,過了很久,才把思緒拉回來,開始回憶越若鶴交代的那些事情。

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他說“淩大小姐這幾天頻繁接人”。

他自然不知道淩鳳簫為什麽要頻繁接人,但從這句話,可以看出淩鳳簫這些天接過很多人,或許把所有人都接了個遍。

淩鳳簫親自帶他上山的時候,他确确實實感到了受寵若驚。

現在看來,并沒有絲毫的“受寵”。

即使明知道淩鳳簫不太待見自己,也從來沒對大小姐抱有過什麽期待,林疏還是感到了一絲絲失落。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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