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那個什麽

想完這些,林疏把那兩枚錦囊收好,打算找個合适的機會還給淩鳳簫。

他卸下發冠,換上寬袍,開始入定。

完全熟悉吐納法後,入定時便無需時刻記着呼吸吐納,可以進入更放松的“忘我”境界,不知今夕何夕,林疏上輩子就很喜歡這樣做——實在是一個打發時間的利器。

一個多時辰後醒來,神思寂靜,他一時間有些恍惚,耳邊仿佛傳來火車汽笛聲。

上輩子,每年七月的時候,要随着師父去北面的山裏住一個月,據師父說,那是門派的舊址。

幾座殘破的大殿,許多小殿錯落其中,夢先生說自己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林疏覺得也對,依據那座舊址,自己出身的門派繁盛時,一定也是弟子衆多的大派。

山下修了鐵路,夜深人靜時,汽笛聲透過夜霧,透過大殿周圍的結界傳進耳朵裏,很悠遠的一種聲音,他那時候很喜歡聽。

短暫的怔忡過後,林疏才反應過來,那一聲汽笛僅僅存在于幻想中,自己現在身處上陵學宮,原來那個世界,已經不見了。

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也不知有沒有聯系。

但是,有或沒有,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麽不同。

林疏望了望房中古樸的擺設,又下了床,撥開先前放下的竹簾。

一陣風吹過,竹海搖曳,恍如隔世。

中庭裏點着一盞琉璃燈,淩鳳簫居然還沒走。

先前林疏看見這人在邊喝茶邊看信,現在則在擦刀,動作極緩慢,仿佛在想着什麽。

然後,淩鳳簫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擡頭往這邊看。

林疏剛從入定中清醒,處于一個比較遲鈍的狀态,看什麽都像在夢裏,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盯着淩鳳簫看了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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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看見淩鳳簫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似乎說了什麽。

看口型,似乎是——“早。睡。”

林疏面無表情地拉回簾子。

——此情此景,難道他應該說“多謝領導關心點火小弟的生活?”

淩鳳簫必定是不會關心的,這人一定是對昨晚暗中比較誰睡得更晚的那件事耿耿于懷。

林疏鑽進被子裏,靠在床頭,翻明天的課本。

《南夏風物考》、《夏書》、《紫薇術數》。

大致是地理、歷史與玄學。

他把《紫薇術數》翻來覆去看了許久,滿眼迷茫,覺得這門課最後大約要挂。

中庭傳來說話聲,是越家兄妹練完功回房,路過中庭時和淩鳳簫打招呼。

再過一會兒,淩鳳簫回房,一聲掩門聲過後,萬籁俱寂。

林疏把書放回床頭,順從內心的困意,睡着。

一夜無夢。

可以預見,以後在學宮的每一天,都會這樣度過,規律,很讓人滿意。

第二天的第一門課是南夏風物考,林疏因為要在靈藥園照顧藥草,所以仍像那天煉丹課一樣,到得有些遲了,殿中已經快要坐滿,只有後面的位置還空着。

他在角落坐下,邊看書邊等開課。

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前面的人總是會轉頭過來看一眼自己,然後開始竊竊私語。

幻覺吧。

林疏繼續看書。

——直到耳邊傳來一聲冷笑。

林疏擡頭一看,蕭靈陽已經來到了近旁,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

林疏:“......”

他感覺自己的脖子隐隐作痛。

但他也覺得,此時此刻,蕭靈陽的臉也在隐隐作痛——右邊臉頰上,仍殘留着一些不太明顯的印子。

這人估計并不修仙,昨日被扼住脖子,林疏并未感覺到有真氣灌注,脖子上的痕跡塗了藥以後也很快消了下去——但淩鳳簫是實實在在的修仙之人,那一個耳光毫不留情,估計讓蕭靈陽吃足了苦頭。

至少,現在他只是冷笑,不敢再動手了。

林疏确認他沒有動手的意願後,低下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蕭靈陽在自己旁邊坐下了。

林疏決定下次無論如何,都要快點結束靈藥園裏的事情,早點到教室。

昨天晚來,和淩鳳簫做同桌,今天晚來,和蕭靈陽,要是明天再晚來,不知道又會遇見什麽奇怪的物種。

大概是他的存在感過于薄弱,蕭靈陽并沒有繼續找事情,坐下之後,開始玩九連環,直到授課的一舟先生來,才不甘不願地放下,一副勉為其難聽講狀,聽到一半,又接着拿出來把玩了。

林疏餘光看到他的動作,心想,這個課大約并不是蕭靈陽自己選的,而是淩鳳簫昨天給他退掉雜課後新加的,不然何以如此不情不願。

一舟先生講,南夏國分蜀、荊、閩、交、粵、黔、徐、益八州,州下設郡、府、裏,為凡人城鎮。而各州之中,又有諸多修仙門派隐于名山大川,時常出來斬妖誅惡,官府無法解決的事情,往往求助于庇護此地的仙門,仙門弟子在凡間行走,朝廷也會大開方便之門。修仙門派每年需向王朝繳納“仙稅”,朝中亦有諸多職位專為修仙之人所設,每一代大國師更是由仙道魁首擔任,仙道與王朝相互依存,不可分離。

林疏聽見蕭靈陽低聲嗤笑一聲。

鑒于淩鳳簫之前喊的那聲“殿下”,林疏覺得這一聲笑并不簡單。

而殿下居然是淩鳳簫的弟弟,那就更加不簡單。

林疏一向不願意卷入不簡單的事情中,因此決定離他們再遠一些。

簡單的概括結束之後,一舟先生由學宮所在的蜀州開始,進行詳細講解。

林疏安靜聽着,逐漸擴展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一個多時辰下來,收獲頗豐。

授課結束,蕭靈陽像被火燎了一樣離開了大殿。

林疏:“......”

這樣的殿下,實在有點不堪大任,也怪不得淩鳳簫對他如此嚴厲了。

他就沒有被火燎,慢吞吞收拾完東西,這才離開。

只是乍一出殿門,走到一座連接兩個宮殿的白玉橋上,就撞見蕭靈陽正在被淩鳳簫堵在橋上刁難。

林疏不想說話。

他覺得最近撞見大小姐的頻率也太高。

只見淩鳳簫拿着那本《南夏風物考》,倚在橋柱上,半垂着眼睫,神情冷淡。

蕭靈陽支支吾吾在答些什麽。

——林疏知道,他不僅沒有聽課,還解了一個時辰的九連環。

不僅解了一個時辰的九連環,還什麽都沒有解開。

他默默往前走,覺得淩鳳簫又要炸。

果不其然,隔着十幾步遠,就看見淩鳳簫合上那本《風物志》,冷淡道:“今後每日戊時去碧玉天找我。”

蕭靈陽惱羞成怒,奪回書,惡狠狠道:“你憑什麽管我?”

“我願意管你?”淩鳳簫嗤笑一聲,“若不是母親要我看着,我管你去死。”

“好,你管。”蕭靈陽陰恻恻道,“我等你把我管成一個好的,來日我如你們願當上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嫁去北夏和親!”

林疏心道,這也是個狠人,只是怕又要被打。

沒想到,淩鳳簫居然沒有生氣,反而笑道:“你嫁。”

“我在北夏等着,陛下若是當不成中興之主,我只好在北夏興風作浪,讓你做......亡國之君!”

聲音裏壓着無盡的陰森戾氣,讓人覺得,這人若是說了,就必定能做到。

林疏裝作什麽都沒聽到,默默經過。

邊走,邊想,淩鳳簫有這麽一個不服管的弟弟,實在非常費心,蕭靈陽有這麽一個姐姐,也極其不幸。

淩鳳簫自去費心,蕭靈陽自去不幸,他只希望大小姐不會因為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而産生殺人滅口或敲打一番的念頭。

正這樣想着,就看見淩鳳簫望向自己這邊。

“林疏,”紅衣華服的美人倚着白玉欄杆,略轉過身來,神情懶懶道:“別走,過來。”

城門失火,果然殃及池魚。

林疏走過去,不知道淩鳳簫又搞什麽幺蛾子。

蕭靈陽根本沒管他,對淩鳳簫道:“你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淩鳳簫冷笑,“戰事欲起,殿下卻想與北夏聯姻議和,算不算大逆不道?明知我早有婚約,仍要将我送入北夏,罔顧人禮,算不算大逆不道?”

不提婚約還好,這一提,蕭靈陽立刻在這場争吵中占據了有利地位,先前陰郁憤恨的神色一掃而空,換上一副幸災樂禍的神色來:“誰不知道你那未婚夫是個死鬼?就你這個狗脾氣,你看看仙道誰還敢娶你?我日後偏不給你賜婚,你就守一輩子望門寡罷,活該!”

淩鳳簫似笑非笑:“哦?”

“哦?”了一聲之後,也沒再理蕭靈陽,而是轉向林疏,淡淡道:“傷好了嗎?”

比起方才和蕭靈陽說話的語氣,幾可以說是溫聲細語。

蕭靈陽的表情像是白日活見了鬼。

林疏有點窒息,道:“好了。”

淩鳳簫:“去哪上課?”

林疏:“承元殿。”

“嗯。”淩鳳簫道:“走吧。”

林疏:“?”

他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

但似乎有一個人覺得事情更不對勁。

蕭靈陽原地目瞪口呆。

淩鳳簫沒好氣對他道:“你還不走?”

蕭靈陽道:“你不是要去另一邊上課?”

淩鳳簫面無表情:“送師弟。”

“你......昨天還因為這人打我!”蕭靈陽嘴角抽搐了幾下,表情十分糾結,“又不是真的不給你賜婚!你別不是想養......那個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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