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武逢知己

“折竹于天字第三擂臺靜候蕭韶。”

演武場的人們時刻嗅着石壁上的消息,一聽有漂亮架要打,還是今日橫空出世的折竹師妹與百戰不敗的蕭韶,立刻一窩蜂地擁過來了。

林疏在場地的一旁站着,手中一柄霜花劍,這也是那姑娘建立折竹這一形象時附帶的劍,尚可得用。

蕭韶起先拒戰,接着又煩不勝煩才接下了這場切磋,想必态度非常消極,不過,索性也沒有遲到太久。

等這人用輕功飄落場中,一張因帶了面具而看不出表情的臉看向自己這邊,林疏道:“請賜教。”

蕭韶沒說話。

林疏也沒有多做糾纏,拔劍而起,直直向蕭韶刺去。

他沒再像之前的打鬥那樣把自己的實力壓在與對方相同的水準上慢慢拆招,而是一出手就用上了本門的精湛武功。

這一式“月出寒澗”,一往無前,鋒銳難當,腳下是輕身步法“流波踏雪”,變幻無方。

周圍人發出嘆聲:“好漂亮的身形!”

也有人說:“折竹師妹的劍好快!”

人群的聲音之間,林疏聽見蕭韶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只有林疏能聽見。

他道:“好劍!”

林疏神色不動,人聲紛紛之間,他唯獨在意長劍破空的風聲。

剎那之間,他仿佛回到遙遠昨日,萬籁俱寂,塵事盡忘,獨一顆通明劍心,與手中這柄霜花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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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韶飛身上前,身形一轉,與劍尖擦身而過,而後玉簫斜劈向劍身。

這一招若打到實處,林疏劍勢必定受阻,兩人離得極近,這片刻停滞間,蕭韶就可以迅速變守為攻,這樣一來,林疏收劍不及,無法回護,必定亂了章法。

然而武學一道,千變萬化,見招拆招只在瞬息之間。

林疏聞得左側風聲,手腕一翻,原本中宮直進的劍尖斜擡,轉為向上,繼而向左橫刺,變招“有時飄零”蕩出一片如雪劍光,直取蕭韶脖頸。

蕭韶上身後仰,而後迅速回身,玉簫在手中一轉,猛地斜刺林疏肩井,一系列變招行雲流水,又極其迅疾,宛如驚鴻游龍。

擂臺之上,全部被蕭韶靈力充斥,連外面圍觀之人都感受到宛如凝固的壓力。

前日蒼旻,正是敗在靈力控制上,一旦被蕭韶的靈力所沖擊,自己的靈流就會紊亂——而林疏不是,他對靈力的依賴并不強,至多是灌注劍中,使得兵器相撞時不會落于下風而已,沒有複雜的靈力走向,也就沒有紊亂的可能。

正是因此,他們現在幾乎純粹以武功招式纏鬥,幾息之間,已近身拆了數百招,未分上下。

這是個很恐怖的人,淩鳳簫說他純粹以靈力壓人,很沒趣味,但現在這人所展現出來的精湛武功,亦是遠遠超出常人。

擂臺周圍,已沒了聲音,約莫大家都在屏息觀看。

林疏向右疾側,欲躲過蕭韶自上而下一記直劈,那雪玉長簫明明是風雅之物,在蕭韶手中卻使出了無盡的蕭殺冷厲之意,裹挾穿雲裂石之威。

正當林疏即将躲過這一招,将欲回攻之時,蕭韶變招疾刺,場中形勢忽然變化!

玉簫之上,靈力灌注到極致,發出清鳴,空氣有如凝固,半空之中出現無數玉簫虛影将他全身退路封住。

霜花劍上,屬于林疏的靈力被蕭韶壓迫,迅速流失。

這是難得一見的景象,意味着這片天地內,所有可引動的靈力都已被蕭韶所掌控,并沒有給林疏留下一星半點,這一記直刺避無可避,莫說是劍毀,連人都怕是要被削成兩半。

林疏閉上眼,握緊劍柄。

并非懼戰,而是......凝神!

在這必死之境下,耳畔風聲呼嘯,霜花劍嗡鳴不止,他睜開雙眼,猛擡手,仍是最初那一招“月出寒澗”!

只見霜花劍銀白镂花的劍身上,忽然籠罩一層殺意強盛的耀目寒光。

叮一聲輕響,天地都寂。

是劍尖恰與簫管相對,兩者去勢皆是一滞。

而瞬息過後,巨大的沖力反彈,兩人各退三步。

林疏吐了一口血,擡手擦去。

蕭韶的情況,似乎也不是很好。

“你是劍修。”蕭韶道。

林疏:“是。”

修仙之人使用靈力,到了極致,就會出現方才蕭韶引動的意象,大道歸一,劍修之道,亦有這樣的東西,名為劍意——正是方才沒了靈力而又面臨絕境,在霜花劍上出現的東西。

蕭韶道:“繼續。”

霜花劍輕顫,由劍尖到劍身,竟出現絲絲裂縫。

“你既是劍修,又叫折竹,為何不用折竹劍?”蕭韶問。

霜花劍黯淡了,顯然已經不能再用。

武器損毀後,可以再重新選擇,演武場中收錄天下兵器,從凡鐵到絕世神兵,只要敢用,都能在夢境裏随意得到,這柄霜花劍原是創建這具身體的那位姑娘所選擇,現在壞了,林疏自然可以重選折竹劍。

他放下霜花劍,白色霧氣在手中緩緩凝結,變成了寒氣流溢,冰晶剔透的折竹。

但他沒有出招,而是問:“你為何用簫?”

除非是功法特殊,以樂聲克敵的,其它情況下,簫,并不是合适的武器。

長度不夠,又無鋒刃,遠不能攻,近不能守,頂多可以靈活變化,但對蕭韶這種水平的人來說可以忽略不計,總的來說,純粹只是好看,簡直是附庸風雅。

以蕭韶淩厲肅殺,以劈、砍、刺、格為主的武功招數,他顯然慣用單刃兵器,而非一無是處的玉簫。

蕭韶收起玉簫,淡淡道:“不過是怕吓到同窗。”

林疏:“......”

這個口氣大的可以。

不過,似乎也有道理,這人用玉簫這麽毫無攻擊力的兵器都可以輕而易舉打敗蒼旻,如果換了更趁手的兵器,怕是要讓蒼旻懷疑人生,武癡也不武癡了,被打出心理陰影。

“不過,”蕭韶繼續道,“今日武逢知己,用刀也無妨。”

擂臺旁邊的人們紛紛倒吸一口冷氣,然後伸長脖子,看着蕭韶。

玉簫隐去,他手中黑氣纏繞,不多時,凝聚出一柄煞氣四溢的暗色長刀。

那刀甫一出現在場中,原本緊繃的氣氛立時又沉了幾分。

有人問:“無愧?”

亦有人驚呼出聲:“妖刀無愧!”

林疏對修仙世界了解尚淺,并未聽過這個名字,但看旁人的反應就可以知道,這把刀恐怕極富盛名。

大小姐手中的那把刀看起來也非常不凡,不知道比起這個如何。

同是用刀,不知道淩鳳簫和蕭韶比起來,又怎麽樣——真武榜上似乎沒有和淩鳳簫類似的人,恐怕是大小姐不屑與這些人混在一起,不能看見他們兩個比武,實在有點遺憾。

蕭韶緩緩抽刀出鞘,刀身沉沉無光,威勢內蘊。

他道:“來。”

林疏拔劍,依舊是“月出寒澗”。

蕭韶的反應似乎也沒有什麽變化,但是,這一場已經與上一場截然不同。

林疏的第一感覺是,快。

見招,拆招,變招,連招,一切都比上一場快了一倍不止!

他已經聽不見人聲,聽不見風聲,也看不見蕭韶,五識五內五感中,只剩下一柄劍,一把刀!

百招,千招,蕭韶已入佳境,擂臺上靈氣奔湧如天河倒流,驚濤駭浪,刀光肅殺,使人魂悸,林疏劍上亦凝聚了他劍意,一招一式蒼茫寂靜,暫未落下風。

林疏的喘息微微急促,他終于知道了瀕臨極限的比鬥是什麽樣子。

這一招如何出,如何守,如何回,如何變,全然沒有任何思考餘地,一呼一吸之間铮铮铮刀劍連響,就已過了數十招。

起先,尚能依靠素日所練所學判斷,到後來,連判斷都沒了時間,一切全部依靠直覺與刻在骨子裏的那些劍招。

觀衆裏傳來喧嘩,許是有人消耗精神過度昏了過去,顧不得了。

蕭韶下一刻似乎是用靈力結了個界,障住了他們的目光,也好。

不知道蕭韶那邊如何,但自己平生所學若有十成,此刻怕已使出了十一成。

這一個分神,刀芒猝然斜刺向左胸,避無可避。

他腦中一片空白,忽然之間靈臺空明,擡劍尖,平遞劍身,動作流暢無比,角度不可思議。

直到擋下了蕭韶這一劍,他才想到,自己方才使出的,正是當時死磕數年才參悟到的“空谷忘返”!

蕭韶的動作一頓,然而片刻之後刀芒暴漲,以一道無法形容的軌跡向林疏的方向橫掃。

這一招如疾風驟雨,其中奇崛,難以言表。

林疏立劍橫檔,而後蕩劍向右,與蕭韶刀刃相撞。

相撞那一刻,他心頭一震,呼吸猛地急促,又吐出一口血來。

原因無他,這一式,這一式——

竟然是那本劍譜中,“空谷忘返”後,他一直死磕,然尚未參透的“不見天河”。

苦覓而不得之招,忽然被自己使出,他神魂劇烈搖動,心跳快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一時之間眼前發黑,竟不知今夕何夕。

似乎是被蕭韶扶住,數息之後,神智才漸漸清明。

這具仙女殼子甚是纖細,竟然還差一點才能到蕭韶的肩膀。

蕭韶的氣息似乎也是不穩——想想也是,若打到了這種程度還能穩着,那這人也不必在凡間待着了,可以直接飛升上天。

蕭韶見情況好轉,放開了他,問:“你還好麽?”

林疏:“還好。”

“方才那兩招,叫什麽名字,出自哪裏?”蕭韶問。

武逢對手,見獵心喜,想知道武功出處也無可厚非,但林疏想了想,還是道:“師父不準對外人說。”

那本秘籍是自己師門的太祖級別,師門有嚴令,不可外傳,內傳也不行。

蕭韶那邊靜了一會兒,然後問:“你師父叫什麽?”

林疏便胡亂報了自家老頭的道號:“葫蘆道人。”

蕭韶又靜了一會兒,而後,林疏聽見一聲笑。

這笑是很輕的,但極為不善,讓他心裏有點發毛。

“繼續裝。”蕭韶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很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在,“桃源君的武功,世人不識,我豈會不識,夢裏夢外,你若再被我抓到馬腳......”

林疏:?

桃源君這名字,有點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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