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擇日成親

林疏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争。

開, 還是不開, 這是一個問題。

它由一個薛定谔的圓筒, 變成了一個薛定谔的卷軸。

薛定谔的圓筒中,可能開出絕世秘籍,或者一張廢紙。

而薛定谔的卷軸, 可以開出什麽?

似乎,只能開出一種東西。

那它就不能叫做薛定谔的卷軸了。

林疏再次擡頭看大小姐的神色。

大小姐一手持盞,一手以白玉茶蓋慢悠悠撥着茶末, 見他看過來, 嫣然一笑。

笑得是很好看。

但大小姐從來不這樣笑,所以, 這毫無疑問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喝中藥前最後一顆糖球。

再美豔動人的臉, 此時此刻,都是——左臉寫着“我要吃了你”, 右臉寫着“我要打死你”。

根據這個表情,可以推測出唯一的結論:它,真的, 是淩鳳簫的卷軸。

林疏如同一個等待最終宣判的犯人, 解開紅緞的手,微微顫抖。

他閉上眼,心一橫,将緞結徹底打開。

卷軸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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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又卷了幾張各式紙張,質地不同, 但無一例外都非常莊重。

他先将那些紙張攏了起來,去讀最外面的紙卷。

“雞豚同社,桑梓交陰。”

大小姐挑挑眉:“嗯哼。”

“早締......”

大小姐:“繼續。”

“早締嘉姻,更申......”

林疏眼前已經一片模糊,意識漸漸昏迷。

大小姐放下茶盞,理了理衣袖,雙手交疊,一派端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早締嘉姻,更申舊好。”

大小姐笑意深深。

林疏已經魂飛天外。

“伏......涼州鳳凰莊主第一令女,以閩州桃源君......嘉徒。為仙為俠,共續家菑。學道學武,同親師範。”

大小姐袖手斟茶,給林疏面前的空杯倒滿,繼續聽。

“人身難得,光陰易遷。甘露降時天地合,黃芽生處坎離交。”

“一言作合,兩喜成和。惟是.....婚姻之哉,允為好之,告于黃天後土。”

林疏大腦一片空白,舌頭已經不受自己控制。

“自聘定後,待年歲漸長,擇日成親,所願仙侶偕老,琴瑟和諧,今立......婚書為用者。”

大小姐點頭:“确實一字不差,下一張。”

下一張的題目叫“聘定啓”。

“茲者複蒙高誼,許長院淑愛以室仆之長徒,時謹敢納征問名具啓以聞者......”

這句子文言氣息甚重,比武功秘籍都要艱深寫,對林疏來說,實在是過于晦澀,因此讀起來也非常僵硬。

念完“聘定啓”,接着念“求親啓”,念完“求親啓”,接下來是“定帖正式”。

終于念完的時候,林疏掐了一下自己,試圖醒來。

醒不來。

這夢也着實奇怪。

大小姐見他念完,慢條斯理自腰間拿出一枚深紅綴金的芥子錦囊,從中取出一枚一模一樣的圓筒來。

滴血,開圓筒。

林疏眼睜睜看着大小姐取出了一個和自己的一模一樣,也被紅緞束着的卷軸。

大小姐打開緞結,展開紙卷。

那紙卷上,寫着與他那張一模一樣的文字。

其餘的文書則有所不同,是“回聘啓”,“允親啓”和“定帖正式”。

林疏:“......”

他現在有點不大清醒,不太能夠确信發生了什麽。

“三書六禮,三媒六聘......”大小姐似笑非笑,“你卻說......不知道?”

三書六禮,三媒六聘。

自聘定後,待年歲漸長,擇日成親。

擇日成親。

林疏忽然想起了些什麽。

大小姐要他去幻蕩山,說,“你若是平平無奇,我豈不是很丢人?”

去蜀西請越老前輩出山,提到照雪,大小姐說:“你要陪我游歷山河,自然要用同等的坐騎,恰好照夜照雪雙生,便都養了。”

大小姐是有未婚夫的。

那一日,鬼城裏遇見鳳凰山莊的姑娘們那一日,她們要去找一個人的徒弟。

那個人叫什麽來着?

林疏機械地移動目光,來到那張婚書上。

“伏涼州鳳凰莊主第一令女,以閩州桃源君嘉徒。”

哦,桃源君。

桃源君把婚書留給了自己的徒弟。

小傻子的血可以打開桃源君留下的圓筒。

桃源君的徒弟是大小姐的未婚夫。

小傻子現在是林疏。

綜上可證,林疏是大小姐的未婚夫。

林疏:“?”

他只是一只倉鼠啊。

他只是大小姐想養的......那個什麽。

現在,這個萬惡的圓筒打開後,他成了正宮?

世事無常,莫過于此。

林疏覺得自己需要一段時間來接受這件事。

當然,他更希望從這個奇怪的夢中醒來。

淩鳳簫大約是見他久久沒有說話,道:“嗯?”

“我确實不知......”林疏趕緊辯白,然後在看到大小姐要吃人的神色後,迅速改口,放棄掙紮:“......我錯了。”

“錯了?”大小姐微微笑起來,問:“哪裏錯了?”

林疏內心慌亂,絕望道:“不知道婚約。”

大小姐的手指一下一下規律地敲着竹桌,敲得林疏心裏發毛。

“無知者無罪,卻也沒錯,”大小姐道,“你再好好想想。”

林疏想不出來,只能溫順且無辜地看着大小姐的眼睛。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後,大小姐笑了。

林疏覺得這是氣極反笑。

不過,淩鳳簫的聲音卻确鑿緩和了一些。

“賣乖沒用,”大小姐道,“想不出來便接着想。”

林疏着實是想不出來,只好道:“想不出。”

大小姐飲下一口冷茶,終于開口。

“若有人,與你素昧平生,無緣無故對你好,給你買東西......你就全盤接受?然後被拐回去?”大小姐問。

林疏:“!”

他終于知道了。

原來,大小姐一直以為自己是未婚妻,是正宮,包養起倉鼠來,名聲而言順,理直而氣壯。

而今天終于發現,自己只是一個富婆。

若非礙于儀表規矩,林疏簡直要掩面痛哭起來。

他終于知道大小姐那個表情是什麽意思了。

是“你這個輕浮的、沒有底線的男孩子”。

他想上吊。

大小姐繼續問:“可是如此?”

“不是如此。”求生欲使林疏說出了難得的長句,“畢竟世上沒有人像你一樣有錢且好看,不足以讓我......”

大小姐的手按在刀柄上,打斷了他:“你最好注意一下措辭。”

林疏閉嘴了。

大小姐靠在椅背上,似乎在努力平複呼吸。

林疏不敢吱聲。

良久,大小姐才道:“你的肩膀還疼麽?”

林疏:“不疼了。”

“不疼便在這裏思過,”大小姐道,“亥初之前,将你錯在何處,為何錯了,今後如何改過,完完整整告知我,我酌情決定對你的處置。”

林疏乖覺道:“好。”

然後,大小姐就果真不再說話,讓他安靜思過。

夜風原本很涼,但現在卻漸漸熱了起來。

林疏懷疑大小姐已經氣到控制不住自己的靈力,把這一片區域的氣溫都弄高了。

他開始瘋狂思考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大小姐......的未婚夫?

那個死鬼?

越想越窒息。

越想越覺得自己要完。

他以後要怎麽做?

一個倉鼠該做什麽,他知道,只需要安靜地被養就好了。

那未婚夫呢?

難以想象。

時間就這樣靜靜過去,月亮升高,大小姐不說話,林疏更是安靜如雞。

接近亥初的時候,中庭的寂靜卻被外來人打破了。

一個黑衣的男人,另有兩個相同衣服的人跟在稍後的地方,腳步近乎悄無聲息。

衣服的式樣,林疏沒見過,只能推測是一種極為适合打架的勁裝。

那人到了中庭,走到淩鳳簫的面前。

淩鳳簫擡頭看着他。

然後,這三人,竟齊齊單膝跪下了。

為首的那男人道:“殿下。”

淩鳳簫道:“來了多少。”

“二十。”

“徹查,”淩鳳簫淡淡道,“十天後,學宮上下,只有清白之人。”

那男人低頭,道:“遵命。”

“另派五人護衛大殿下,不可有絲毫疏忽。”

男人道:“是。”

“退下吧。”

那三人又齊道一聲“是”,起身退下了,去時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轉瞬之間便消失在溶溶夜色中。

林疏望着他們消失的方向。

這三個人的修為都很高。

淩鳳簫見他往那裏看,道:“是圖龍衛,都是元嬰修為,平日只在宮中,陛下派他們來解決學宮事故。”

原來是大內高手。

大祭酒和淩鳳簫商議事情,這些圖龍衛來到學宮,也是先和淩鳳簫禀報,想想,也有點意思。

看來大家都知道蕭靈陽不靠譜,正事要找他姐才行。

林疏:“嗯。”

淩鳳簫看着他,語氣比之和那三個圖龍衛說話時,明顯輕了些,但總體來說,氣還沒消,還是不怎麽溫和。

“學宮出現北夏內奸,非同小可。不過,究其原因,不過是為了《長相思》。”淩鳳簫右手輕撫過刀鞘,淡淡道。

聽到《長相思》,林疏豎起了耳朵。

“兩國相峙,除去兵力強弱,還要看彼此的渡劫高手,”淩鳳簫道,“然而渡劫過後,不久便會飛升,南夏北夏,皆有此種憂慮。”

渡劫過後,修為一旦圓滿即飛升,确實如此。

淩鳳簫繼續道:“千年前,葉帝以修為圓滿之身,羁留人間百餘年,無人知曉原因。相傳,葉帝留下的《長相思》功法中,可得渡劫而不飛升之法,若能得此法,來日開戰,必能獨占上風。”

林疏:“?”

可長相思,只是一本劍法啊。

“傳言不知真假,但得到《長相思》,還有另一種好處。”

林疏:“什麽好處?”

“十五年前,葉帝出身的劍閣遺失鎮派禁法《長相思》,若有人尋得,歸還劍閣,想必劍閣必會知恩圖報。劍閣出世已久,其中不知有多少絕世高手,一旦能得劍閣援手......可想而知。”

林疏眨了眨眼睛。

他的師門,似乎,非常厲害。

“南夏北夏,乃至西疆與其它無數門派,皆在尋找《長相思》,故而......”淩鳳簫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你學《長相思》此事,你知,我知,萬不可被第三人知曉。”

淩鳳簫知道自己學《長相思》?

林疏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次,在演武場,他和蕭韶打架的時候,用出了長相思的前兩招,結果,蕭韶說,這是桃源君的劍法!

而桃源君是自己的便宜師父!

同時,桃源君又給他和淩鳳簫定下了婚約。

所以,淩鳳簫确實可以通過桃源君知道自己會《長相思》。

那蕭韶是怎麽知道的?

大小姐說,萬不可被第三人知曉。

而自己和蕭韶打過之後,學宮就出了事。

蕭韶......不會是北夏的內奸吧?

林疏的心髒猛地跳了幾下,這次是真的害怕了。

他對淩鳳簫道:“有別人看過了。”

淩鳳簫的聲音立時審慎起來:“誰?”

“在演武場,”林疏不安道,“蕭韶。”

他看見,淩鳳簫,又寂靜了。

良久,淩鳳簫道:“蕭韶?”

“真武榜第一那個蕭韶,”林疏低下頭,他做了錯事,也顧不得會暴露自己是折竹這件事了,道:“我和他切磋過,用了兩招長相思裏的劍法......”

死寂。

林疏擡頭小心地看淩鳳簫。

大小姐看着他,似乎想拔刀。

他敏銳地察覺,大小姐想打他——這種感覺已經不是今天第一次出現了。

林疏小心問:“大小姐?”

只見大小姐将右手按在刀柄上,深深呼吸幾下,閉了閉眼,道:“是蕭韶的話......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

婚書參考文獻:[1]許思源. 我國傳統婚書演變研究[D].上海師範大學,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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