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萬丈迷津
下一刻, 他周身徹底被白霧環繞, 看不見山路, 也看不見淩霄。
冥冥之中,一股力量橫亘在面前,仿佛在阻攔他向下的腳步。
假如幻蕩山有意識, 那它應當是在問:“你果真要棄世而去?”
林疏想了想,也不能說棄。
上輩子過得不好,故而想遠遠逃避, 去沒有人的地方。
這輩子所遇到的人, 不知為何,對他居然沒有惡意, 他甚至還有了可以稱得上相熟的越若鶴,還有了富婆。
若是一直這樣生活, 似乎也不錯。
他只是随波逐流而已,無論身邊的人是惡意還是善意, 都接受。
林疏繼續往下走,那股阻力雖一直存在,可只能算得上阻撓, 若你當真想要往下, 完全失去效力。
再一步,天旋地轉,柳暗花明。
林疏踩到了真實的山路,身邊的白霧盡皆散去,離開了通天階。
他覺得通天階實在很神奇。
通過神魂讀取人的思維, 然後作出判斷,是現代科技還做不到的事情。
據說之後的萬丈迷津與玲珑洞天也都很神奇,而且,通天階和萬丈迷津并非人力而成,也無陣法,純粹是自然而生——其上種種神異,都歸因于天道。
這樣一座山,被用來當作仙道年輕弟子的補習班,也真是大手筆。
林疏回頭望,見自己來時的地方是一層白霧屏障,自己這一晃神的功夫,就有別人也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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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幾息,淩霄從白霧中步出,看到他,走到他身畔,道:“你也太讓我出乎意料。”
林疏繼續羞愧。
因為鹹魚得過于理直氣壯,他被通天階放出來了,這事情說出來,實在不大好聽。
淩霄又道:“不過,大道三千,但凡能走出通天階,都是修仙的正途,你也無需糾結。”
表哥,你怎麽回事。
是不是夢先生上身了。
想了想,淩霄在外面的門派學武,不是上陵學宮之人,應當沒有見過夢先生,這樣說話,完全是因為秉性善良。
可見,表哥雖然和大小姐長得很像,性格卻天差地別,大小姐的脾氣并不是基因決定的。
淩霄道:“走吧。”
林疏:“嗯。”
順着山路往上,數不清走了多少階,終于看見山壁出現石刻,寫着一字“幻”。
前方是一片白茫茫霧海,正是所謂“萬丈迷津”。
林疏之前讀大小姐給的書,知道這世上有兩種幻境,第一種須以力破之,依托于陣法或迷幻藥物,陷入此等幻境,需集中精神,尋找陣眼——一般是幻境的破綻,将其破壞,幻境便就此崩落。第二種以心破之,陷入幻境之人會看到修煉途中心境上的阻礙——或者說心魔,而後被心魔所困,難以脫出。只有克服心魔,心境上有所變化,方可離開環境。
幻蕩山身為連通天道的仙山,若是第一種幻境,未免也太沒排面,自然是第二種。
踏入萬丈迷津,有人會回到一生中最苦處,亦有人陷入夢中溫柔鄉,也有人兩者兼有,還有的,一環套一環,幻境複幻境,總之是對心境的磨練。
來到幻蕩山的弟子,一般有兩個目的,一種是為了修煉,這種弟子往往在通天階和萬丈迷津停留很久,磨砺修為與心境,另一種是為了通過通天階、萬丈迷津、玲珑洞天,來到浮天仙宮,見到守山人,得到仙宮中的絕世寶物。
林疏毫無疑問是第二種。
淩霄似乎清楚這一點,道:“你我各自速戰速決,若有人先出來,便在霧海外等。”
林疏有點遲疑。
他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麽。
那實在不太讓人愉快,自從知道萬丈迷津的存在後,他亦想過如何破解,卻總是沒有想出萬全之法。
大約就是回到上學的時候,來到令人窒息的教室,再次見到散發熱氣的人群,還有充滿惡意的嘲諷笑聲。
他道:“我可能要久一些。”
“無妨,”淩霄道,“我方才也想說這個,你心思純一,幻境想來不成問題,我卻未必。”
林疏看了看他。
雖然相處時間非常短暫,但表哥的性格已經顯露無疑——林疏覺得他是一個非常潇灑幹淨的人。
這樣的人也會有心魔麽?
淩霄挑了挑眉,道:“為何一直看我?”
林疏乖順地收回目光,走進了霧海中,耳邊似乎聽到淩霄笑了一聲。
往前走,他聽到車水馬龍聲。
恍惚間,仿佛做了一場遙遠的夢。
林疏醒了。
昨日背劍譜到太晚,上課的時候忍不住打了瞌睡,模模糊糊能想起,像是古代的事情,一群人在山上學仙,還有個很漂亮,但脾氣很壞的人。
林疏揉了揉了臉,讓自己清醒了一下,看向前面,嘗試跟上數學老師的思路。
自己的位置過于偏僻,這一場瞌睡并沒有被老師發現。
今天,班裏來了一個轉學的小女孩,坐在第一排。
他心中忽然一跳,這個場景仿佛似曾相識。
有一個女孩子轉來班上的這一天,他遇到了什麽?
他看向自己的桌屜。
空的,只有一本練習冊。
确實是這樣,這一天,他們在課間把自己的書包藏了起來。
這種事情,發生過很多次了,藏的地方千奇百怪,從掃帚堆裏到窗臺外。
林疏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些人總能夠樂此不疲地看他各處翻找書包。
下課以後,他離開自己的座位,
掃帚堆裏并沒有,窗臺外面也沒有,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沒有。
他隐隐約約感覺到那幾道興奮又惡意的視線,感到想吐。
而當他茫然地站在過道中間時,忽然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
而後,一團紙輕輕地塞進了手裏。
他轉頭,是那個新來的小姑娘,她對自己善意地笑了一下。
林疏怔了怔,覺得這樣的笑,是人的五官能夠組成的最好看的表情。
他拆開手中的紙條,裏面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書包在第一排前面的櫃子上”。
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從來沒有。
林疏踩着板凳,看到書櫃頂果然放着書包,櫃子高,上面正好是視線的死角。
他抱回了自己的書包,走到過道裏,看着那個姑娘。
按照人們相處的規則,他該謝謝她的。
可是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有東西卡在咽喉,一旦開口,想吐的感覺就又悄悄蔓上來。
他已經太久沒有和外人說過話了,他不敢說話。
那小女孩望着他,先是很善意的目光,見他長久不說話,變成疑惑。
林疏的心髒砰砰跳了幾下,還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感到很難堪,仿佛在她面前多待一會兒,就會流露出更多的窘迫。
他只有落荒而逃。
他終于知道,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即使外表和所有人都一模一樣,他也永遠融入不到人群中。
這樣使人窒息的,猶如泥沼的生活,是他的過錯,并不是別人。
可是,他也想對那個女孩子說一聲謝謝。
他......也想過有朋友的。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酸澀的疼痛卡在喉間,低下頭看書,卻看不下去。
在被欺負的時候,他只是想吐。
可是這個時候,他想哭。
這才是他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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