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秘密(十)

周诩接收了快遞,讓工人幫忙将碩大的燒烤架放在了前院裏。

字還沒簽完,就聽山下鬧騰騰的,片刻後有人上來說:“有車掉進一公江裏了!”

圍繞江城而過的江叫“一公江”,上城的這座山則叫“公山”。

據說是有什麽典故的,雖然周诩在這兒長大,卻也沒有特意打聽過。

幾個鄰居從屋裏出來,張嬸驚道:“怎麽會掉進去的?哪家的車?”

“說是幾個驢友。”來人道,“去鄰市旅游,路過我們這兒,本來是打算住一晚的。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把車開冰面上去了。這些人真是不要命……”

一公江到冬天會結冰,但冰并不厚,水面太寬,在上頭走一走還行,車上去是絕對不行的。平日河堤邊都有警車巡邏,這陣子也是恰好了,剛出了大年所有單位都忙,周邊幾個市搞了個聯合培訓,江城的消防、派出所都調了人走,一時人手有些不夠,竟就出了這種岔子。

送快遞的小哥收回單子,聞言也無語道:“總有些人嫌命長。”

周诩多問了一句:“報警了嗎?”

“報了,救護車也過去了。”來人道,“咱們這邊還去了不少人幫忙呢,車開到中間掉下預研拯裏兔去的,你說這……”

他又道:“阮杞那小子也去了,把他媽急得不行,說是沖在最前頭呢。”

“阮杞去了?老阮家就他一個獨子,他要是出了事可怎麽得了哦!”

“那小子,總是這麽愛湊熱鬧!”

“走走,咱們都看看去,可千萬別出事啊……”

周诩在原地愣了片刻,回過神趕緊從門後拿了外套,一邊穿一邊往山下跑去。

到了江邊,他氣喘籲籲地,嘴裏呵出大片的白霧來,就見河堤邊已經圍滿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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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拿兩根繩子來!有繩子嗎?”河堤那頭有人喊。

河堤這邊人群惶惶,忙一個接一個的傳話:“有繩子嗎?誰帶繩子了?”

原來下去的不止一輛車,而是兩輛,一輛越野一輛轎車。

越野車大半車身都快淹下去了,冰面破開碩大的洞,周圍浮動着冰渣,司機和副駕駛從天窗裏爬出來,正被消防小心翼翼地接過;轎車稍好一些,同越野車隔着一段距離,只兩個前輪陷在了冰洞裏,後半截還在冰面上,車頭微微向下,車身的重量同冰面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看着令人捏了把汗。

周圍的冰面不能再承受更大的壓力了,救援的人十分謹慎,先是栓了兩根拉車繩,但冰面打滑,轎車出不來,冰渣被車胎卷得四處翻飛,生怕冰面破裂,指揮的人趕忙叫停。

阮杞就跟在救援人後頭,穿着救生衣,身後拴着繩子,戴了護目鏡和手套,走得有些笨拙。

但他做事非常幹淨利落,不時調整拉車繩的位置,觀察冰面,嘴上叼了只哨子,眼見車出不來,立刻舉手吹哨。

“還是先将人拉出來吧。”阮杞對指揮的人道,“之後再來拉車。”

對方也是這麽想,轎車靠岸上不遠,為了不給冰面造成壓力,這邊救援只上了三個人,他們微微屈膝,弓着點背,等河堤上的人扔了繩子過來,就将繩子系在了車內人身上。

阮杞回頭看了眼,一下就看到了人群裏的周诩。周诩個頭高,正緊張地望過來,他本就是一張索然無趣的臉,再這麽一繃着,就更顯得陰沉可怕了。

阮杞想揮揮手示意,讓對方放松些,又意識到現在不是幹這事兒的時候。

但周诩似乎知道自己在看他,主動擡手揮了揮。

阮杞突然覺得對方這麽緊張兮兮的,有點可愛。

轎車裏坐的是一家三口,指揮人将繩子先系在大哭的小孩兒和女人身上,安撫道:“別怕,慢慢出來,一個一個來,不要着急。”

阮杞和另一個救援人員退後幾步,讓出道來,待小孩兒和女人走到安全區,被河堤上的群衆拉上去,又将繩子抛了回來,系在了司機身上。

司機有些胖,挺着個大肚子,戴着眼鏡,出來的時候臉色煞白,渾身都在哆嗦。

那頭越野車是救不了了,眼看着就沉了下去,只将車上的人帶了回來。他們裹着救援人員給的大毛巾,鞋子褲腿濕透了,冷得走路都費勁。

遠遠地彼此對視一眼,都是滿臉苦楚,轎車司機還想說什麽,阮杞皺了下眉:“上去再說,先走。”

轎車司機點了下頭,才剛走了兩步,冰面就像是終于被打破了什麽平衡,咔嚓地開了裂。

河堤上人群發出驚呼,被救上岸的小孩兒和女人尖叫起來。

氣氛一時緊張極了,周诩雙眼定定地看着阮杞,很想叫他趕緊上來。

哪料阮杞淡定得很,迅速脫了自己的救生衣給司機套上,自己一邊往後退了幾步,不再給冰面增加壓力。

指揮人怒道:“誰讓你脫的?你趕緊上去!”

阮杞皺眉:“我能冬泳,沒事。”

那轎車司機不敢耽誤,緊緊抓着救生衣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快而迅速地朝岸邊走。他滿頭大汗,什麽也顧不得了,甚至想幹脆跑起來。

指揮人在後頭低喊:“慢點,不要跑!”

他又上前拉過阮杞,将自己的救生衣給阮杞套上,一邊在通訊器裏說什麽,一邊讓人撤退。

“派吊車來打撈吧,車應該是拉不起來了。”

通訊器那頭回了幾句什麽,指揮又滿面怒容地罵阮杞:“誰讓你擅自脫救生衣的?這要是出了事,你負責還是我負責?”

“我負責。”阮杞道,“我冬泳比賽拿第一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阮杞!”對方怒道,“你要是出了事,我怎麽給你爸媽交代?你想過他們沒有?”

阮杞皺了皺眉,他其實沒覺得這是什麽大事,也不覺得自己會出事。

說是僥幸心理也好,別的也好,他就是有這種盲目的自信。

好在一切安全,一行人上了河堤,幾分鐘後冰面才徹底開裂,轎車緩緩沉了下去。越野車已經看不到車頂了,幾個驢友擠在河堤上,捧着周圍好心群衆送來的熱茶,一個臉色比一個臉色差。

“人沒事就行了。”指揮過去安慰,又斥責道,“這河堤上寫明了不能上冰,看不見嗎?出來旅游,基本的安全常識好歹也學學。大過年的,要真出了事怎麽辦?你們車上還帶着孩子,想過孩子的安全沒有?”

一行人只能低頭認錯,随即被救護車拉走,警察跟着去做筆錄。被救的小孩兒和女人同阮杞他們道了謝,阮杞笑眯眯地揮手,一轉頭就見周诩正站在身後看着他。

“老同學。”阮杞吹了聲口哨,“緊張我啊?”

周诩還沒說話,旁邊阮母跑了過來,平日溫溫柔柔的女人,眼眶通紅,擡手就在阮杞背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你瞎湊什麽熱鬧?!”

“哎,疼!”

“你知道個屁的疼!”阮母氣得不行,“別人去救人,你跟去做什麽?添亂嗎?!”

“我怎麽添亂了?”阮杞不服,“去年他們消防搞民間培訓,我一堂課沒落,知道該怎麽做。”

“你知道你知道,你什麽都知道!”阮母吼道,“你這麽能耐,能上天還是能下海啊?這麽能耐你怎麽還在這兒待着呢?幹脆坐火箭去月球啊?”

阮杞:“……”

周诩在旁邊默默聽着,本來也是想說阮杞幾句,這會兒卻只是想笑。

阮杞被他媽拎着耳朵罵,本就覺得沒面子,擡眼還發現周诩憋笑憋得險些扭曲的面容。

嚯,快三十年的死人臉被治好了?

阮杞心裏惱火,偷偷做了個口型——笑屁啊你?

阮母立刻吼了過來:“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你瞪人小周做什麽?!”

阮杞:“……”

周诩覺得自己快憋不住了。

阮父找過來時,阮杞已經被訓得沒脾氣了。阮父也沒急着跟自己兒子打招呼,先同周诩在旁邊聊了幾句,又道:“這小子就是這德行,讓你看笑話了。”

“沒有。”周诩中肯地評價,“現在這麽熱心的人不常見了,阮杞很厲害。”

“厲害什麽?就會給我找麻煩。”阮父摸了煙出來,周诩擺手,“謝謝伯父,我不抽煙。”

阮父聽聞,便也沒抽,将煙夾在手指間搓了搓:“都是一個學校教出來的,差距怎麽這麽大?你性格好,脾氣也好,還會做菜,哪家姑娘能嫁給你,是她的福氣哦。”

阮杞聽着,在旁邊嗤了聲,阮父這才轉眼看他:“怎麽?還不服氣?我說得不對?”

“沒。”

“成天把眼睛長在頭頂上,你好好幹成過什麽事了?還學人當英雄……就你?”阮父拉過妻子安撫地拍了拍,“把你媽急出個好歹來,我跟你沒完。”

待人都散了,阮杞薅了把頭發,惱火地坐在河堤欄杆上,大長腿往前一伸,攔住了周诩的去路。

周诩看他一眼,從他腿上跨過去,靠在旁邊道:“你爸媽是擔心你。”

“知道。”阮杞懶洋洋地,“你呢?也擔心我?”

“認識的人有危險,誰都會擔心吧?這不是人之常情?”

“我看你剛才還挺緊張的。”阮杞想想又樂了,“臉拉得有這——麽——長。”

他比了個手勢,周诩無語了:“這會兒還開玩笑?”

“不然呢?”阮杞笑容微微收斂,有氣無力地勾了下嘴角,“……我這麽大個人了,他們有話也不知道回去說,我不要面子的啊?”

周诩見他又惱火又委屈巴巴的模樣,竟覺得十分可愛,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他的發揪:“就算是專業做這行的,家裏人都會時刻擔心,更別提你還不是專業的。你怎麽就跟着救人去了?”

預研杜佳t

“本來就是我先看見的。”阮杞道,“我跟周雄從這兒路過,看見那兩輛車要往冰上開,我們攔了,沒攔住。”

阮杞說着就無語了:“越野車上那個副駕駛,還舉着手機直播呢,你說好笑不好笑?命都差點沒了。”

“然後呢?你就報警了?”

“我讓周雄去報警,我跟周圍店家借了泳圈和繩子先去幫忙了。”阮杞道,“以前也發生過這類事,我還算有經驗的。每年冰面上多少會出點麻煩,沒死人算好的了。”

男人伸了個懶腰,褲腿打濕了些,他也不太在意:“小時候每年冬天我都偷偷上去溜冰,被我舅逮過一次,我知道這冰大概有多厚,心裏有數呢。”

“有數也不是這麽用的。”周诩從小循規蹈矩的,自然不會做這種事,想來阮杞沒少給家裏找麻煩,是個事兒逼。

也難怪他爸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了。

“走吧。”周诩看阮杞這模樣,也知道短時間內他不想回家,便道,“上我那兒去,給你弄點暖和的東西吃。”

他又瞥了眼男人的褲腿:“再換條褲子,小心又感冒。”

阮杞張了張口,周诩警告地指他:“再敢說我像你媽,我就把你從這兒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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