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交叉線(六)

第46章交叉線(六)

翌日一早,周诩在鬧鐘聲裏醒來,習慣性地去摟身邊的人卻是摸了一手空。

緊挨着的枕頭和床單冰涼,周诩睜開眼,神色沉沉,片刻後起床揉了把臉,洗漱之後喝了杯蜂蜜水,換了運動服出去晨跑。

從他的外表來看,他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每日的習慣按部就班地進行着,仿佛沒有任何事能夠讓他動搖。

在屋後林子裏跑完一圈,日光漸亮,他微微喘着氣,脖子上搭着毛巾往回走,還沒走幾步,就隐約聽到了熟悉的狗叫聲。

周诩腳步一頓,随即眼底亮了起來。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一刻他揚起了嘴角,腳下不自覺地加快了速度。

趕到自家門前時,屋門口卻沒人,只院裏的桌上放着一份早餐。

張嬸打着哈欠,卷着頭發出來,手裏提了個菜籃子跟他打招呼:“小周早啊。我剛看小阮來了一趟又走了。估計是沒等到你。”

她說着又笑了起來,一臉佩服:“我是真沒見過像你這麽自律的人,每天早起跑步,雷打不動,真是厲害。我們家那口子要是能像你這樣,也不至于胖得跟個……”

話音未落,屋裏傳來張嬸丈夫不滿的聲音:“不是說要買菜嗎!磨磨唧唧幹嘛呢?”

張嬸啧了聲,往後一捋碎發,吼道:“成天就知道吃吃吃,也不說幫我買個菜煮個飯!早飯在鍋裏熱着!你把火給我看好了!”

周诩神情不屬,同張嬸敷衍地打了個招呼,又把視線重新落回那袋早餐上。

他盯着看了會兒,像是看着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片刻後走上前,提起來打開了袋子。

裏頭是豆漿、油條還有一小碗米粥和榨菜,一顆小小的鹵蛋擠在最邊上,蛋殼開了裂,冒出濃濃的鹵香味。

周诩像是被按了暫停鍵,提着那袋早餐靜止了片刻,随即不知是跟誰發脾氣,猛地一腳踹在桌腳上,嘴裏低低罵了一聲。

他想将那一袋子早餐直接丢垃圾桶,手都伸到垃圾桶上了又舍不得地拿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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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着臉開門回家,幾下将早餐解決掉,然後拿手機打給阮杞。

阮杞沒接。

周诩發消息過去,言簡意赅。

【Zhou:不接我就再也不會打了。】

發完等了幾秒,周诩又打了過去。等待的音樂響了一會兒,那頭終于接了起來。

“喂。”阮杞聲音蔫蔫的,背景音嘈雜,有老板的吆喝聲,不知道是在哪個早餐店裏。

“你什麽意思?”周诩不喜歡跟人繞彎子,那是浪費時間。

“……”阮杞平日有什麽說什麽,愛恨情仇跟陣風一樣地刮來刮去,這會兒卻成了個鋸嘴葫蘆,半天憋不出個屁來。

周诩手指在沙發扶手上敲了敲,忍着脾氣道:“來都來了,為什麽不進門?”

阮杞那頭發出吃東西的響聲,好半天才道:“怕你不想見我,大清早的不想跟你吵架。”

“誰跟你吵架了?”周诩道,“昨天的事還沒翻篇?”

阮杞抿了下唇:“你覺得翻篇了?”

“不然呢?”

阮杞深吸口氣,一時間竟覺得堵得慌。

周诩太冷靜、太理智了,所有的事情跟他家裏那些鍋碗瓢盆一樣,按顏色、按大小、按用途逐一分類,他的感情也是如此,一碼歸一碼從不會攪合在一起,估摸就算是吵個架也能一二三四五輪着來,吵完一條再吵下一條,絕不會失了條理。

這就導致和他對比起來,阮杞感覺自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無理取鬧,脾氣大,小心眼兒,斤斤計較。

這種感覺令人很不好受,明明心裏一團委屈不甘,卻發洩不出來,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還他媽會反彈。

阮杞本來心慌意亂,失眠一整夜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周诩,該怎麽道歉,又或者該怎麽解釋昨天自己做的一切。

可這一刻,他竟覺得失眠的自己格外滑稽。

只有他在煩惱而已,一廂情願,唱獨角戲,而對方根本不在他的戲本裏。

阮杞放下筷子,揉了揉眉心,語氣從不安裏慢慢冷淡下來,笑了笑:“你說的是。”

周诩額角青筋一蹦,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阮杞語氣就恢複了輕松自如,但聽起來卻讓人心裏格外不舒服:“既然你翻篇了,那我也翻篇吧。就這樣,我今天可能會忙,晚上也不去你那兒了。”

周诩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已挂斷了電話。

聽着話筒裏的忙音,周诩有一瞬間的愣神。

他想起了很早之前的事,非常日常,非常瑣碎的小事,換做平日他是想不起來的,可這一刻不知道為何,就這麽突兀地竄進了腦子裏。

平凡的某一年某一天,他跟梁笙鬧了不愉快,到了晚上,這種不愉快在他心裏就已經過去了。他不覺得有什麽事必須得浪費時間精力去內耗,沒有那個必要。不過就是溝通不暢,或者兩人在某個方面的想法發生了分歧,好好談談,說開了也就好了。

可他想“好好談談”,梁笙卻因此發了大脾氣,三天都沒回家,在公司裏遇見,也只是公事公辦,不會聊一句閑話。

手機消息就更是不回了。

他覺得有些頭疼,于是在第四天的早上,特意早些去了公司,在地下停車場裏攔住了梁笙。他覺得自己是在哄對方,先說是自己的不對,然後讓對方晚上回家,他弄好吃的,再買瓶好酒。

他甚至買了梁笙一直想看的那場電影票,位置選得很好,還買了爆米花套餐——送電影相關周邊的那種。

可梁笙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仿佛那雙眼睛能直直地窺進他的心底。

“你只是不想再僵持下去。”梁笙在充斥着水泥味的停車場裏說,“你想讓一切回到正軌來,你受不了失控的感覺。你并不在意我怎麽想,只是想解決這件事而已。”

周诩皺起眉,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辦了:“梁笙,我不想跟你吵架。”

“你當然不想。”梁笙話裏有話,摸出煙來,眼神看得很遠,片刻後笑了一下,“算了,我比你大,就當讓着你。”

這件事就這麽解決了,他們重新和好,似乎之前一切都沒發生過。

周诩也将這件事抛之腦後。

現在再想想,撇開別的不談,其實他和梁笙之間的裂痕就是這些小細節一點點堆積而出。就像這一次,阮杞的語氣冷淡下來時,明明是周诩說的翻篇了,可阮杞真答應翻篇後,周诩心跳卻加快了些,升起了絲絲不安。

有什麽東西失控了,他感覺得到。

阮杞去了鄰城的酒吧兼職。他很少在一個地方兼職好幾天,但這次卻答應了兼職一星期。

酒吧老板樂不可支,要知道阮杞外形好,嘴又甜會讨人喜歡,每回他來兼職,酒吧生意都會好上不少,多得是小姑娘沖着他來。

加上他的人緣好,他在這兒時,一些關系不錯的哥們兒也會跟來,酒吧老板就是大度地給他們打折優惠也有得賺。

老板在更衣室的門上靠着,看阮杞換了服務員的制服。那皺巴巴的,版型不怎麽樣的制服穿在別人身上就像是跟在大佬後面跑龍套的,随時能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鞠躬哈腰給大佬點煙;穿在阮杞身上就被撐得筆直,肩是肩,腰是腰,皮帶一扣勒得窄腰翹臀,雙腿修長,跟電影海報裏走出來似的。

他放下劉海,随意用發膠抓了抓,将粉色發夾随手塞進褲兜裏。再擡頭看人時哪兒有什麽跑龍套的影子,純粹是個來卧底耍無間道的男主角。

酒吧老板叼着煙吹了聲口哨,遙遙給阮杞丢了根煙來。阮杞捏着沒抽,關了衣櫃的門邊系領結邊往外走,他擡袖聞了聞,鼻尖微皺:“這衣服一股子馊味。”

“可能是上個穿的人沒洗。”老板道,“将就穿吧,明兒給你找身新的。”

“算了,我下班拿回去洗洗。”

老板去隔壁公關小姐的休息室裏找了瓶香水出來,呼啦啦噴阮杞身上:“這回好了。”

阮杞連打了幾個噴嚏,渾身是濃郁甜膩的花香味,額角直抽。

還沒正式營業,大廳裏是工作人員在清掃消毒。

吧臺那兒酒保也換了衣服出來,系了圍裙,清洗着要用的杯子等物。

阮杞往椅子上一坐,雙腿一疊,懶散道:“先給我來杯提神的。”

酒保跟他熟,飛快給他倒了酒,笑着閑聊:“鵬哥說你要兼職一星期?可真難得。怎麽,最近沒錢花了?”

“你哥暫時還不愁錢。”阮杞一杯飲盡,砸了咂嘴,“閑得無聊呗。”

酒保舔了下嘴唇,試探道:“不缺錢……那我欠你的兩千塊……”

阮杞嗤了聲,沒擡眼,心不在焉道:“你什麽時候手頭空了再還,哥哥不急。”

酒保頓時松了口氣,滿臉帶笑:“今兒的酒我請,随便喝。”

連續兩天,阮杞沒回江城。酒吧樓上有工作人員的休息室,阮杞就暫時住那兒了,雖然兩地距離不遠,他也懶得來回跑。

最近因為他一直在,酒吧生意好得不行,晚上七點開門,七點前就有人在門口等了。

男男女女,年輕的年長的,都喜歡來同阮杞說話。

夜裏快淩晨兩點,再過一小時酒吧要關門了。整條街就屬這裏最熱鬧,鵬哥今天有事沒來店裏看着,就有人不太守規矩,在阮杞身上揩了幾次油。

阮杞也不生氣,熟門熟路地将人灌暈了,扔桌子底下,還沒開的酒讓服務員收店裏,等人下次再來喝。

旁邊的公關小姐端着酒杯,喝得滿臉通紅,翹着二郎腿啧啧道:“你這賣酒的能力,比我們還厲害。光這幾天的分成就不少了吧?”

“誰會嫌錢多?”阮杞自個兒倒還清醒,松了衣領扣子,露出一截鎖骨,說話時喉結上下滾動。昏暗的燈光下,那渾身散發的吸引力讓旁邊幾個女人臉紅心跳。

“我可真是矛盾。”女人道,“又希望你來讓我洗洗眼睛,又不希望你來,搶老娘生意。”

阮杞笑了一下,更是迷得人暈頭轉向了。

那女人往前湊了湊,豐滿的胸部挨在阮杞胳膊上:“你這幾天都住樓上休息室吧?下班我去找你?”

她彎着紅唇,眉眼多情,美是真的美,可惜阮杞不好這口:“你是知道我的。”

他沒把話說完,女人心裏卻很明白。

她有些不甘心:“你都沒試過,怎麽知道不行?萬一是雙呢?”

“能不能行,你自己不知道啊?”阮杞任由女人靠着,也沒推開,他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裏,周圍都是漂亮成熟的公關小姐,客人已醉倒在桌子底下了,這麽一看,仿佛是他左擁右抱,享福似的。

周诩一進門,就看到了這一幕。

他是跟前同事兼好友一起來的,本不想大半夜的出來喝酒,不是他的習慣。可同事過來出差,難得見一面,也不好推辭。

江城沒有像樣的酒吧和娛樂場所,朋友從別人那兒打聽到這家店,便同周诩過來了。

周诩沒料到會在這裏碰見阮杞,這個男人打工的地方太多了,跟狡兔三窟似的,想找人沒那麽容易。

結果就這麽意外地撞在了一處。

阮杞沒看到周诩,還在跟身邊的姐妹聊天。

周诩一下下地看過去,目光放肆地掃過阮杞解開的襯衣扣子,松着的領結,脫在一邊的黑色馬甲,還有那被皮帶勒得性感的腰身。

他知道那看起來勁瘦的腰身,在做那事時會多麽有力,跟個小馬達似的,而被壓着時,那白皙的腰肢又柔韌起來,摟抱着格外舒服。

周诩白天忙工作,夜裏會給阮杞打電話。阮杞會接,但沒主動聯系過他,閑聊時話也少了,恩恩啊啊的,透着敷衍。

周诩想到這裏,神情暗了暗,忍不住接過了朋友遞來的煙咬着,半阖着眼睛走神。

之前他一直覺得是自己掌握着主動權,可現在他不太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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