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交叉線(九)
第49章交叉線(九)
阮杞其實很清楚,他跟周诩之間的問題無關工作、梁笙和金老板。這中間的矛盾和沖突根本不是小小的一次“吃醋”或者“溝通不暢”就能一筆帶過的。
那根刺在那兒,從始至終就沒離開過,只是阮杞選擇了視而不見。
當初選擇試試,有他對周诩的好奇、新鮮,也有對那張臉的喜歡。“合眼緣”是戀愛中最低的門檻,越往後摻和的東西就越來越多。
兩個人能不能一直走下去,“眼緣”最終只會成為最不重要的一個東西。
有的人初見厭煩,仿佛是孽緣,八字不合,到最後卻也能走到一起,這是說不清的。
阮杞扒拉了一下頭發,将略長的劉海捋到腦後,露出飽滿的額頭。
周诩已經睡着了,他最近本就很累,實在是撐不住。阮杞看着他平和的睡顏,明明不喜歡抽煙,也不太會抽,卻仍是又點燃了一支,夾在指尖發怔。
初春,夜晚寒氣仍重,小小的休息室裏逐漸蔓延起刺骨的涼意。
阮杞下床打開了對面床底下的小太陽,又灌了個熱水袋塞到被子裏,躺下去時,習慣性地側身擁住了睡着的男人。這個動作跳過了他的意識,變成了某種條件反射,他的懷抱被撐得滿滿的,心裏卻一下空落落起來。
阮杞幾乎是一夜無眠。
酒吧開門晚,白天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休息。
阮杞換了衣服送周诩出門,搭最早的短途班車回了江城。兩人一路沒怎麽說話,車內幾乎是空的,兩人縮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手指在衣袖下十指相扣。
進了江城,路過城外的客運站,周诩想起什麽,問:“年前你在車站送的是誰?”
阮杞愣了愣,一時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周诩道:“我回江城第一次看見你是在客運站,你當時好像陪着一個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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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杞想起來了:“啊,那是周雄他妹。那天他有事來不了,拜托我幫忙送去親戚家。”
周诩點了點頭,不作聲了。
阮杞頭靠在車窗上,腦袋随着車身微微晃動,也不嫌頭在玻璃上撞得疼:“怎麽突然問這個?”
“随便問問。”周诩道,“當時我以為那是你女朋友,後來又在木屋看見你和那個……”
他頓了頓,道:“我那時候還以為你是雙的。”
“那倒好了。”阮杞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道,“真是雙我也就不用一直藏着掖着,讓我爸媽操心到現在。指不定就跟周雄他妹好上了,他不知情的時候總想撮合我和他妹。”
周诩聽他這麽說,心裏有些不舒服:“就算是雙,你也不能肯定自己喜歡的就剛好是個姑娘吧?”
“起碼選擇範圍大了啊。”阮杞道,“這條路這麽難走,我妥協一下也不是不行。”
周诩感覺到阮杞話裏有話,且心裏還有氣。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這是他此生遇到過最棘手的事之一。
昨天他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該道歉的也道歉了。他揉了揉額頭,對這種僵持的、尴尬的氛圍很不适應。
這事怎麽就過不去了呢?到底還有哪裏讓對方不滿意?
阮杞仿佛看出了周诩在想什麽,他嘴角的笑微微收斂,目光垂落,又移向了窗外。
兩人之間再次沉默無言,仿佛以前的溫柔缱绻統統是場夢,他們之間本就該這麽冷淡疏離。
阮杞也不知為何,就想到了以前上學時學到過的平行線。
永遠不會相交也永不會重合的平行線。
他成績不好,能想起來這麽個東西已是不容易了。
年前的一切突然都顯得很荒誕。
周诩遭遇感情和事業的重擊,自己也被人背叛,兩人互舔傷口似的選擇了在一起,還以為能有什麽不一樣。可一場煙火過去,便橋歸橋路歸路,該從短暫的夢裏醒了。
下了車,阮杞将手從周诩手心裏抽了出來。
他剝了顆口香糖到嘴裏,兩人沿着路往城裏走。
到了該分道揚镳的路口,阮杞要回家一趟,周诩則要去咖啡店上班。
阮杞在街口給周诩買了早飯,周诩看着阮杞身上單薄的衣衫,将自己的圍巾取下來,繞到阮杞脖子上。
路過的學生們好奇地多看了兩人一眼。
兩人朝反方向走了幾步,阮杞戴着的圍巾上有屬于周诩的味道。
他一閉眼一咬牙,轉身跑了回去。
他不是個優柔寡斷的性子,也不會自欺欺人。他直來直去慣了,對現在的生活也早就習以為常。他在小城待了這麽多年,許多想法不能立刻轉變,要讓他這時候換條路或者突然找到個目标,也根本就不實際。
更多的,除了茫然,就是茫然。
他知道抱着這種半吊子的心情跟周诩在一起,以後這種争吵只會越來越多,而争吵多了,消耗的只會是彼此的感情。
他舍不得,舍不得和周诩鬧到沒有挽回餘地的那一步。
“周诩。”他叫住了人,仿佛生怕自己後悔,在對方回頭之前就道,“協議的事,算了吧。”
周诩回到一半的頭僵住了。
大學時期被分手的經驗,讓他立刻意識到了對方是認真的。不是一時沖動,也不是賭氣試探,更不是開玩笑。
他已經道歉了。
他也竭力用自己的方法,想把事情解決掉。
為什麽還是會走到這一步?
周诩的手指攥緊了,好半天才回過身來,眼底有着不敢置信:“算了?”
“本來就是試交往的協議。”阮杞不去看對方的眼睛,“不合适就終止,協議裏是這麽說的吧?”
“我想了一晚上,我不想做那個無理取鬧的人,很難看,也不想讓你總是照顧我的心情。”阮杞聳肩,“我一個大男人,這麽想想挺別扭的。”
周诩張了張嘴,竟是沒能發出聲音。
只一個晚上過去,就變天了。
他早該想到的,阮杞就是這樣的人:不負責任,自我随性,輕浮又灑脫,想起一出是一出。
他早該料到的。
可這一刻就是不敢置信。
周诩氣得發笑,眼底冰冷一片:“那昨晚上的算什麽?你發洩夠了,就算了?”
阮杞蹙眉:“你要是不滿,我讓你上回來,然後咱們……”
“阮杞!”周诩這回是真的動怒了,“你把我當什麽?!”
“我當初就不該答應你!”周诩恨不能揍面前這人一頓,打死算了,“我拒絕你那麽多次,你偏要湊上來。是你自己說要試試的,怎麽?現在覺得不合适了?後悔了?”
“活該你會遇到馮國茂那種人!你不被騙誰被騙?!”
阮杞臉色也沉了下來:“你提他的事做什麽?這事跟他有關系?”
“你自己寂寞了,就想拉個人陪你,把我拖下水又反悔。”周诩咬牙,“阮杞你就是個混賬。”
阮杞往前幾步,聲音壓低了:“我混賬?你擺着那副‘我已經道歉了你還要怎麽樣’的臉給誰看?就你什麽問題都沒有,都是別人太敏感?就你活得人間清醒,把其他人的情緒當個屁放了,你怎麽這麽能耐呢?”
“你有不滿你就說清楚!”周诩道,“三十歲的人了,誰跟你玩猜猜猜?你說清楚我們解決問題不行嗎?!”
“解決個屁!”阮杞吐掉口香糖,眼神裏帶着獸,性的霸道,“今天解決了明天還會有,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周诩一下沉默了。
阮杞看樂了:“你多聰明的人,怎麽會真的不知道?跟這兒裝呢?看着我無頭蒼蠅似的亂轉很有趣是不是?”
周诩深呼吸,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感情都是要磨合的,這是……”
他想說一段感情總會遇到各種問題,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好好面對,總能有解決的辦法。今天沒有,明天也會有,或者後天。
感情是要磨合的,沒有天生就相配的兩個人,更何況從最初開始他們的觀念、思維方式、後天環境就完全不同。
他沒打算要求阮杞什麽,也沒打算強迫對方什麽,只是想說走一步看一步。
他以為自己很理智,但實際上在這一刻,阮杞比他清醒得多。
阮杞笑容徹底消失了,他嘴角往下拉着,一臉忍耐暴躁的模樣:“周诩。”
周诩睫毛顫了顫。
阮杞吐出口帶着薄荷味的長氣,閉了閉眼:“你知我知,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就這樣吧。”
他說完轉身就走,還踹了一腳路燈杆子,吓得旁邊的學生遠遠地繞開了路。
接連幾天,周诩和阮杞斷了聯系。
有些事就是這麽奇怪,還有聯系的時候,無論如何總能碰上,一旦斷了聯系,小小的江城突然就大了起來,怎麽也碰不上了。
周诩去菜場買菜,明明遠遠就聽到了阮杞和他爸說話的聲音,走近了,人就不見了。
又一段時間後,周诩的工作不太忙了,咖啡店的工作計劃完成到了第三個階段,一切都按部就班,穩紮穩打,沒什麽需要太擔心的。
唯一不穩定的,也就是周诩的心情了。
他找時間又和梁笙談了一次,心不在焉的,梁笙看得來氣。
“我就知道你玩兒我呢。”梁笙抱着手臂坐在對面,過會兒又換了姿勢,跟椅子上有針紮似的,“你最近氣色不好,怎麽的,和那位吵架了?”
他幸災樂禍地笑起來:“我早說了,你跟他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鬧呢。”
周诩淡淡道:“昨晚又跟誰開房去了?”
梁笙:“……”
周诩指了指脖子:“不想人知道就藏好點。”
梁笙下意識去扯衣領,想起什麽又啧了聲:“你這面孔跟抓,奸一樣,搞得我吓一跳。咱倆都沒關系了,你管我呢?”
“沒想管。”周诩嘲道,“就覺得自己以前真挺傻,逼的。”
他掃了梁笙幾眼:“跟那個負責人之前,你還跟其他人也好過吧?就我蠢,沒看出來。我綠帽子都不知道戴多少頂了。”
梁笙:“……”
梁笙自知理虧,咳嗽一聲,又聽周诩道:“現在想想都惡心,早知道就不攔着阮杞,讓他把你揍一頓得了。”
梁笙:“……”
梁笙一拍桌子:“我在跟你談正事!”
“沒得談。”周诩放下茶杯,手指彈了彈衣袖,一臉斯文儒雅,面色卻有些蒼白,“我是不回去那個圈子了,也找到了更感興趣的東西,而且也更有成就感。但那是我自己的事,沒必要便宜你。”
梁笙湊近過去:“我知道你跟那金老板這次機會抓得不錯。我幫你聯系幾個更大的推廣平臺,拿點優惠價怎麽樣?”
他又想起什麽:“我有內部消息,年底江城這邊會啓動鄉村振興發展,到時候好項目多得是,只要跟着政策走,想不發都不行……”
周诩這時候還是很佩服梁笙的,他的人脈廣,消息四通八達,單純從工作發展上來看,确實是個很值得結交的人。
有他在,可以說很多事都能事半功倍。
周诩手指互相捏了捏,他想起了什麽,一時間沒能拿定主意。原本鐵了心要拒絕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梁笙還有用。他暗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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