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七)
第57章荒屋(七)
阮杞愣住了。
這個發展是他始料未及的,向來在社交上游刃有餘的人,這時候卻成了個結巴,磕磕巴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睜着一雙好看的眼睛,手無意識地撩了一下落在額前的碎發。發尖被手上的水打濕了,貼在額角上,明明夜裏的林子很涼,他卻無端覺出一股燥意。
阮杞動了動喉嚨,看着周诩往前走了一步,燒烤味和酒味混在一起,融在鼻息裏,令人忍不住想湊近了一探究竟。
“給我,給我們一個機會。”周诩道,“再試一次,嗯?”
男人嗓音壓得很低,并不顯得卑微,只是多了幾分鼻音,有些讓人心疼。
阮杞一顆心一下化成了水,恨不能立刻點頭,将人抱進懷裏——直到周诩說出這句話時,他才察覺仿佛自己等這句話已等了多時,空虛的心口急需什麽來填滿。
但沖動只到了舌尖,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不想再失敗一次,那于他、于周诩而言都将會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他從未這麽謹慎小心過,對待一份感情像手裏捧了易碎的珍寶。生怕哪點做的不好,就将它打碎了,再也無法複原。
他覺得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阮杞垂下眼眸,目光虛無地四下瞟了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哪兒,有一種心虛和無措從他佯作鎮定的面具下微微洩了一點出來,“你喝醉了。”
他替對方找借口。
周诩面上的期待一點點沉下去,眼裏的熱情變得深邃又晦澀。
他沒放下攔住人的手,只是盯着對方,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說出口的話帶了幾分逼迫的意味:“看上陳博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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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胡說八道什麽?他是省上派來的……”
周诩打斷了他,放任自己此刻的沖動:“不喜歡我了?讨厭我了?”
阮杞往後靠了靠,他突然走神地想:如果這人早點表現出這一面,是否一切就會不一樣?不,也不一定,因為他們之間的問題仍在,那是避免不了的。
若是早一個月,阮杞會對毫無理智暴露出占有欲的周诩感到欣喜若狂,可現在他卻只有無力感。
這是他和其他人戀愛時從未有過的感覺。
“你喝多了。”阮杞想将人推開,“我去外頭說一聲,你別喝了,在屋裏休息吧。”
“你說試試,我答應了。”周诩氣息逐漸深重,眼底染上猩紅,他一把抓住了阮杞伸過來的手,狠狠在人膝蓋上撞了一下。阮杞毫無防備,嘶了聲,被男人壓在了水槽邊的木牆上。
“我說試試就不行?!”周诩磨牙,“還說不是喜歡上別人了?!”
阮杞後腰、後腦勺都撞得發疼,倒抽一口涼氣:“周诩你冷靜……唔!”
周诩自欺欺人,他此刻就是喝多了,就是醉了,随便吧。
他幾乎是毫無技巧地撞上阮杞的唇,太過用力,以至于嘗到了兩人舌尖上的血腥味。不知道是把哪裏撞破了皮。
阮杞眉頭抽了抽,想掙紮,被周诩一手按着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了脖子,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卡在了牆和人之間動彈不得。
他想踹周诩一腳,周诩順勢壓住他一條腿,将他牢牢釘在了牆上。
争奪戰一般的呼吸讓人腦袋發木,窒息感蜂擁而至,唇齒間嘗到了一點血腥味。
周诩許久沒自己解決過了,酒精放松了他緊鎖的鐵籠,沖破了禁,忌,兩人所處的位置又剛好在木屋的後門外面——那打開了周诩特殊“XP”的地方。
種種因素加在一起,周诩腦袋裏嗡地一響,像是有什麽要炸開。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先動了。
“周诩!”阮杞沒料到周诩會突然這麽大膽,瞳孔猛縮,“你放開,外面有人……”
周诩像是聽不到,咬住了阮杞的脖子。他像是初次品嘗到血腥的獸類,舌尖滑過凸起的喉結,再用尖牙摩挲頸側的脈搏,仿佛這樣能聽到洶湧的生命的力量,令他一顆心劇烈跳動,震得耳膜巨響。
熱意混着濕氣四散開來,濃重的石楠花味漂浮在半空,被夜風一吹又蕩然無存。
周雄喝醉了酒,晃晃悠悠過來上廁所,隐約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朝後門的水槽邊看去。
“阮哥?”周雄迷離着雙眼,目光沒有焦距地四處看了一圈。
“阮哥?你在嗎?”
周诩捂住了阮杞的嘴,腦袋稍微清醒了一些,但很快又被酒精和不甘拉扯着墜入了更深的深淵。
他親吻阮杞的耳尖,手将阮杞牢牢禁锢在身前。
阮杞聲音發顫,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夠了!會被發現的!周诩你清醒一點!”
周诩搖頭:“你先答應我。”
“你……”阮杞氣紅了眼睛,“不耐煩的是你,現在耍賴不認賬的也是你……”
“我沒有不耐煩。”
“呵。”
周诩不想跟他浪費時間掰扯這些。
“我們再試試。”周诩放軟了聲音,不熟練地哄着人,“要不,這回你來拟定協議也行。”
“我沒你那麽無聊!”
“無聊嗎?明明還對我有反應?”周诩往下看了眼。
阮杞一張臉燒紅。
他也不想!
但他控制不住,有什麽辦法?
他以前還老嘲笑周诩是變,态,結果他跟人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話誰!
“就當我還你的。”阮杞咬牙,低罵了一聲,“分手前一晚我對你……這次就當我還你。”
周诩面沉如水:“我不用你還。”
周雄上完廁所回來洗手的時候,在水槽邊踩到了什麽。他茫然低頭看了半天,疑惑想:這是誰的皮帶掉了?
他腦子不清醒,站都站不穩,也沒想要撿,踉跄洗了手就走了。
林子深處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只野貓,叫得凄凄慘慘,聲如泣喊。空氣裏漂浮着酒精、燒烤和煙草的味道,潮濕的土地泛着春潮的腥氣,提醒着衆人新一季的開始。
歲歲年年皆如此,有什麽還是老樣子,也有什麽全然不一樣了。
阮杞半阖着眼,嗅到了周诩身上熟悉的味道。淡雅的沐浴液的氣息,混合着汗味,是他喜歡的味道。
他從來不知道,有一天他會對一個人這麽惱火,卻又這麽放不下。願意為對方去嘗試自己不曾嘗試的,願意試着邁開腳步,往前走一步。
雖不知道以後會如何,但伸手努力去夠過的滋味,并不差。
不知過了多久,水槽邊響起嘩啦啦的洗刷聲。
周诩神色沉沉的,嘴唇破了,鬓發裏還帶着汗意,将阮杞的內,褲随意搓了搓擰幹後就揣進了自己褲兜裏。
阮杞嘴角抽了抽,不輕不重地踹了男人一腳:“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本事。”
周诩:“……”
周诩風平浪靜、規規矩矩的前小半生裏只亂套過三回。
第一回 是沖動之下放棄了奮鬥多年的事業,回小城重頭開始。
第二回 是沖動地選擇了不符合自己理想條件的男朋友。
第三回 就是現在……
他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發漲,一邊回味方才的滋味,一邊又在心裏懊惱。
距離不遠的前院就有人在吃喝唠嗑,中途還有人繞過來上廁所,他居然就在這兒……真是魔怔了!
他從未強迫過誰,此時心裏發虛,頭也不擡地問身邊人:“傷到哪兒沒有?”
阮杞抱着手臂斜睨眼看他。
周诩頭更低了些。
阮杞指尖神經質地抽了抽,想摸摸男人的腦袋,安慰對方一下。
周诩現在看起來,特別像一只蔫耷耷的玩具狗狗。
但現在還不行。
“不試。”阮杞長出了口氣,終于回答了周诩的問題,“我不想再失敗一次,也不想用“試試”來給彼此找借口。下一次……”
阮杞舌尖舔了舔被周诩咬破的唇,有些刺疼,他好笑地勾了下嘴角,沒将話說完。
但周诩聽懂了他的意思。
他擡起眼,眼底的陰沉褪去,亮出些許光來:“不試,直接正式交往?”
“我沒說是現在。”阮杞道,“給我點時間,我還要準備。”
周诩蹙眉:“準備什麽?”
“很多。”阮杞看着遠處漆黑的林子,“心态、想法,還有……我想靠自己做成一件事。”
不一定是多麽偉大,多麽了不起的事,他只是想在自己習慣了的灑脫、自由和現下并不熟悉的迷茫無措裏,找到屬于自己的平衡。
他要先找到自己,然後才有自信好好去愛一個人。
周诩似懂非懂。
阮杞鞋底蹭了蹭沾到的泥土:“你出現之前,我是很自信的。我從來不覺得我的生活需要改變,也不覺得這日子過着有什麽不好。當然,我也不是要否定之前的自己,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要走,這條路沒有高低貴賤。”
對于這點,周诩認同的點頭。
阮杞沉默了片刻:“但你出現之後,我經常會懷疑自己。”
阮杞啧了聲,不想承認般地扒了把頭發。
周诩走到他面前,同他對視:“你不需要懷疑自己,我喜歡的就是本來的你。”
阮杞雙眸微微睜大了,仿佛是第一次聽到周诩說“喜歡”。明明之前周诩也有說過,但不知道為什麽,這次的感覺就是格外不同。
一種穩重的,篤定的,深情的感覺被海浪推到了岸上,在暮色之下散發出金貝般溫柔又奪目的光。
阮杞移不開眼睛,手指禁不住蜷縮起來——他怕一個沒控制住就直接抱上去了。
“這算不算是甜言蜜語?原來你也會說這種話。”他故作輕松地打趣。
周诩沒說話。
“總之……我現在還在找一個平衡。”阮杞深吸口氣,挺直了脊背,“我不想否定和懷疑自己的生活方式。什麽是适合,什麽是不适合,我想親自去找到答案。”
阮杞覺得自己這一刻真的嘴很笨,心裏有很多話,卻不知道怎麽準确地表達出來。
他惱火地皺了皺眉:“你能懂我意思嗎?我不是想追上你,也不是想……變成你,或者變成別的誰。努力也好,不努力也好,我不想只是看着你的背影優柔寡斷,猶豫不決,我想……”
“你想找到自己認可的、喜歡的人生,然後能自信地,毫不懷疑地告訴我,那就是你的選擇,喜歡就喜歡,不喜歡拉倒。”周诩替他說完了未盡的話。
阮杞一頓,仰臉笑了起來:“對。就是這樣。”
他眉眼彎彎,又是那副張揚自信的模樣,眼角眉梢都帶了光,雙手插兜,歪了下頭,重複道:“我就是這樣。喜歡就喜歡,不喜歡拉倒。”
周诩長久地和他對視,明明四周漆黑一片,他卻仿佛看見了初升的太陽。
片刻後他點頭:“好,我等你。”
阮杞想起之前周诩的問題,又補充道:“還有,我跟陳眼鏡什麽也沒有,你別瞎想。”
周诩想到阮杞幫人提包的畫面,眼底閃過妒意。
眼前的這個人,從頭發絲到腳指甲,都該是他的。他不喜歡對方和其他人那般親昵,也不喜歡對方曾給予自己的耐心和遷就,轉頭又能給別人。
這種說不清的,帶有一點惡意的占有欲,他還是頭一回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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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