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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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後不久,好好的天說變就變,陡然飄起了小雨,轉瞬就跟倒豆子似的噼裏啪啦,來勢越發兇猛。
雨水傾盆而下,不時伴以幾聲春雷悶響。
天色已晚,方沐風本以為吃完飯就該下山,但碰上這種天氣出行艱難,只能望雨興嘆了。
嚴煥朝沒說何時讓趙清一上山接人,方沐風也就沒問,反正他這幾天沒通告也暫無計劃,而人待這兒又不會被吃了。
他坐在沙發上,看着窗外杏花被狂風驟雨打碎,粉香淩亂,滿地濕胭脂,而剛長出花苞的薔薇也在風雨中亂顫,花枝不堪折。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好景不長。
偏生這時候還碰上停電,室內突然間陷入黑暗,烏雲密布擋住了月亮,窗外沒有一星半點的光,很黑。
方沐風伸手不見五指,眼睛正努力适應,摸黑想去檢查一下總閘。
他在黑暗中緩慢地摸着向前走,喊了幾聲嚴老師。
嚴煥朝去浴室洗澡,現在不知道出來了沒。
方沐風光顧着向前走,完全沒注意到腳下有障礙物,猝不及防被絆倒,好在撲進了一個冒着熱氣的懷抱裏。
大概是剛從浴室出來,嚴煥朝胸膛的熱度驚人,方沐風的手被狠狠燙了燙,他心頭一緊,不自禁往後躲了躲。
“別動,”耳邊有個低沉略沙啞的聲音,灼熱的氣息鑽進他脖子裏,嚴煥朝以臂膀箍着他不準後退,“雨天供電不穩定,我去倉庫找發電機。”
他當即打開了手電,白光照出明亮一隅。方沐風下意識眯起眼睛,等适應了光線才看清眼前的人。
兩人相擁對視,此情此景令方沐風一下就想起了他們拍過的親密戲份,光線昏暗的攝影棚裏,潮濕的、黏糊的、熱烈的因子放肆滋長。
那些情感記憶屬于關明航和傅柏,卻是以他和嚴煥朝的身體達成傳遞的。
嚴煥朝說是去倉庫找東西,卻始終沒下一步動作,就這麽緊摟住方沐風,眼睛直直地鉚在他身上,深谷一般的寂靜。
他是絕佳的垂釣者,永遠不慌不躁,耐心十足,安靜地立于岸上坐等大魚自願上鈎。
兩人誰也沒閉眼,氣息交纏,唇與唇幾近相貼。
欲望這種東西就發生在那麽電光火石一剎那,透過眼睛,順着呼吸。
方沐風莫名覺得在這微妙氣氛,這絕佳的雨天停電夜裏,孤男寡男不發生什麽實在對不起這絕佳的時機。
于是片晌過後,他主動将臉湊過去,很輕很淺地在嚴煥朝唇上舔吻一下,像小孩初次偷嘗酒的味道。
起初嚴大影帝眼皮子也不動一下,不配合也不主動,仿佛這與之無關。
方沐風自讨沒趣要撤退,誰料嚴煥朝眼神陡然變得比覓食的鷹隼更為兇狠,一手扣住他的後腦勺,火熱的吻欺壓而上。
腳下突然一空,嚴煥朝竟将方沐風扛在肩上走向卧室。
方沐風猶如一只為花蜜暈頭轉向的蜂,直直沖進迷情交織的陷阱裏,是心甘情願地上鈎了。
再睜眼時候,天未破曉,窗戶半敞着,和煦春風撩動棉麻質地的淺色窗簾,将混雜着雨後泥土氣息的陣陣幽香捎進屋裏,清脆風鈴為聲聲鳥喚伴奏。
方沐風自墨綠色絲絨大床上起來,房間裏僅他一人,嚴煥朝不知去向。
光着腳站在花灑下,燙熱的水柱兜頭而來,流水順着戰損的身體流淌而下,方沐風不由得回憶起昨晚,一時出神。
浴室門半開半掩,嚴煥朝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倚在門邊,安靜觀看美人出浴。
方沐風故意将水溫調高,熱氣彌漫了滿室,一切在此間若隐若現,唯有黑發明眸紅唇穿過水汽,明晃晃刺人眼。
嚴煥朝不緊不慢地脫下運動服,走進一片熱霧中,吻了吻滴着水的冰美人。
方沐風将自己完全交給歡愉。
如果非要凡事賦予一定意義,只會搞得比實際情況複雜,比如現在,高潮就是高潮,與愛、責任、承諾等沉甸甸的枷鎖無關。
讓他有飯吃有夢做有戲拍,還能泡到這麽性感的男人,這筆賬怎麽算都是他穩賺不賠。哪怕有天嚴大影帝膩了,他也賺夠了本錢。
折騰到中午,方沐風先一步醒來。
他渾身輕盈,光着腳踩在木質地板上,隔着窗簾朦朦胧胧地感受窗外世界,雨後春光透過薄布撫摸他的臉。
按照嚴景山的說話,他不聽話了、不幹淨了,但也終于徹底自由了。
以往嚴景山總愛将他隔絕于世界,操控他,塑造他。
他可以不做方沐風,但必須是嚴煥朝的合格替代品。
如今,他的心、他的身體終于再度收歸己有,既不為前世的嚴景山所禁锢,也不為混蛋的馮強所玷污,今後更不會再為誰所左右。
嚴煥朝醒了,自身後接近方沐風,以食指指腹撫摸他肩胛骨上的一道舊疤,問他,怎麽弄的?
這道疤怎麽弄以及誰弄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方沐風現在選擇如何解釋這道疤對他的影響。
他沒直接回答,而是上手扯住窗簾,問了一個問題:“如果拉開窗簾,被人看到了會怎樣?”
方沐風也說不清自己腦中為何會閃過這種念頭,也并不在意嚴煥朝作何回答。問的不過是早知曉答案的事情,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他們的關系倘若見光,他将永墜黑暗。
他的前世都跟這些惡意叢生的閑言碎語息息相關,小時候被說克父,稍年長被說勾引繼父,北漂跑龍套被不斷否定、被說裝清高,等從嚴景山那裏逃脫後,得罪了金主便黑料風起,他又被網絡上看不見的大衆變着法子咒罵。
那些聲音時常一并響起,從記憶深處狠狠扼住他,不放他喘氣。每當這種時刻,他最強烈的想法是毀掉自己,跟那些怪聲同歸于盡,這曾經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報複方式——這一副好皮囊之下,藏着偶爾渴望越軌和自毀的隐秘願望。
“我偶爾會覺得這個身體很惡心,不是因為被碰了,而是因為沒能反抗,”他眼睛望向前方,語氣平平淡淡,“這種想法折磨着我,所以我不怕在戲裏裸露或受傷,也不怕必要時拼上自己的命。”
他回頭看向嚴煥朝,頓了頓,“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塊玉,所以碎了也不可惜。”
這麽一句話,算是對許久前嚴煥朝對他說過的那句“不必玉碎”的回答。
許是渾身赤裸,卻毫無羞赧,他居然在嚴煥朝面前袒露自己,那是從不許任何人窺見的內心。其實這大概跟對象也無關系,純粹是他傾訴欲大漲,突然想一吐為快。
“士兵沖鋒陷陣受傷了,那些傷口都是他的勳章。”伴随着這句話,嚴煥朝伸手一攬,方沐風便落入他的懷裏,後背緊貼熾熱的胸膛,嚴煥朝的唇順着他的頭皮、耳垂、脖子,一寸寸游移向下,最終落在他肩胛骨上的長疤,吻得格外纏綿而溫柔。
後背持續傳來酥酥麻麻的感受,仿佛電流傳至全身,其實方沐風并不信男人酣足後的任何情話,卻沒來由為這個舉動而一陣悸動。
他在舔舐他的傷口。
嚴煥朝伸手握住方沐風的下颌,強迫他費力扭轉脖子,接吻。
一記深吻過後,兩人雙唇若即若離,目光依然黏糊在一塊,嚴煥朝很認真地對他說:“如果是士兵,就該為自己死在戰場上,知道麽?”
沒有人會覺得受害者是勇敢的士兵,會覺得曾經無力反抗的弱者是可以戰鬥的人,他以為除了自己,不會再有人這樣形容他。
方沐風無法形容此刻的感受,他轉身抱住嚴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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