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窗外的天色行将要大亮了, 薄紗似的日光剛透過窗紗,只頃刻之間,便被殿內燦爛的燭火燒得不見了蹤影。
沈春眠不躲不避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心中稍一思忖, 很快便又冷靜了下來,若是連青雲真那般神通廣大,昨日他丢下他離開的時候,他的反應絕不會那樣大。
“托前輩的福, 晚輩如今已入洞虛之境,只是前輩舍己為人,自己卻只能住在築基之身的皮子裏, 實在是不好意思了。”沈春眠微微眯起眼道。
他嘴上這樣說, 但威脅的意味卻昭然若揭。
他是在警告連青雲,以他如今的修為,他要是敢不知死活地對自己出手,那絕對是落不着好的。
“你若真覺得不好意思,”連青雲笑得意味深長,“不如将你的皮子送與本尊,本尊會感念你的孝心的。”
沈春眠不答話,只是笑。
兩人都看破不說破, 各懷心思地盯着對方的眼睛, 連青雲在等他開口問, 沈春眠則在等他自己開口說。
終于, 還是沈春眠先熬不住了,他先是往後一靠, 佯出一副放松了警惕的模樣, 而後才開口問:“那麽連前輩, 您這樣不辭辛勞地來此找晚輩,究竟是為了什麽事呢?”
連青雲對他的提問很滿意,将手搭在那半人高的浴桶邊上:“不是什麽麻煩事,只是本尊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沈春眠:“前輩請說。”
“本尊過些日子要去尋那另外半身魔骸,那日你閉關之時,本尊無意中嗅到了魔骸出世的氣息,只是本尊算過了,那魔骸早在百年前便認了主,此去恐怕路途不順,還得向你借點東西來用。”
沈春眠聽見這個,心裏頓時更警惕了:“您想借什麽?”
連青雲笑笑道:“若能借用你的身子,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只是你也不過只是借住,本尊若将你擠出去,你恐怕就要’無家可歸‘了。”
沈春眠心說你說的倒好聽,上回天劫時趁人之危的不知道是誰。
連青雲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上回本尊還未與你結識,搶一個陌生人的東西,難道還要有所顧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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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眠這才意識到他的腦子如今對着連青雲,又成了一個敞開的狀态,他敷衍一笑,順着他答:“前輩說的是。”
心裏卻忍不住偷偷想:說的好像如今他們認識了,連青雲對他就下不了手了一樣。
這些不走正道的,嘴上倒很多歪理,把害人性命說的像是理所當然的事。
“既借不了你的身子,”連青雲頓了頓,又道,“你不如就将那沈溫如借與本尊,如何?”
沈春眠沒想到他在教中逛上一圈,竟連沈溫如的名姓都給摸清了,但沈溫如是什麽?那可是主角之一,怎麽是說借就能借出去的?萬一借出個好歹來,到時候又得報在他身上。
“不行,”沈春眠拒絕道,“這個人絕對不行。”
連青雲有些不解:“本尊算了算,你與他八字相克,他是體弱命硬之人,你若非要留着他,想必最後只會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倒不如将他借給本尊,省去這一劫。”
沈春眠意簡言赅道:“你帶不走他的。”
“這樣确定?”連青雲笑了笑,以為他是對沈溫如動了真心,“不過只是一個捉來的爐鼎,教主後宮三千衆,難道還差這一個麽?”
“你既走的是這歪門邪路,便就不該動什麽真情,倘若真陷進去了,當心要賠了這一身的修為。本尊好意提醒,信不信都由你。”
“和你說不明白,”沈春眠愁眉苦臉地問,“前輩既然會算相,為何不先算算自己能否将沈溫如帶出教去?”
連青雲誠然答道:“本尊學藝不精,算得了旁人,卻唯獨算不了自己。”
見沈春眠态度堅決,連青雲主動後退一步:“不如這樣吧,咱們各退一步,本尊不要沈溫如,只在你教之中随意挑選幾人,供本尊在路上輪換使用。”
說到這裏,他話音稍稍一頓,像是怕沈春眠還要有顧慮,因此又補充道:“反正能承載得住本尊神識中魔氣的要麽與本尊出自同源,要麽就得是十惡不赦之輩,死不足惜。”
沈春眠:……
好家夥,這位魔頭真是精通砍價的路數,先是抛出一個他不能接受的價碼,然後再依次往下砍,如此倒顯得他很講道理似的。
沈春眠不置可否,只是忽然問:“沈溫如是……屬于與您出自同源的那一類人?”
“當然,他那半身魔氣厚重得都要滴血了,”連青雲道,“只是他載不動這樣的魔氣,故而才顯得這樣體虛。你既執意要留下他,那本尊也不好勉強,只是奉勸你一句,對他還是小心點為妙,他若心中有什麽執念,到時走火入魔,屠了你的離恨教也未必。”
沈春眠被他這句“好意”的奉告,吓得頭又疼了起來。
原著中絲毫未有提到沈溫如的身世,以及他的半魔之身,現下這麽看來,這本小說簡直就像是拼起來的全集預告,就給個大致劇情,個中細節全靠他自己來猜。
連青雲又繼續道:“當然,本尊也不是白借的,作為交換,本尊也會解開你我二人之間的神識聯系,怎麽樣?本尊已經拿出足夠多的誠意了,你還沒有什麽要表示的嗎?”
沈春眠沉吟片刻,還是不敢輕易相信他。
雖然這個交易看起來穩賺不賠,但按照連青雲這一出場就想坑他一把的尿性,顯然心裏也沒有什麽人性道義之類的東西,沈春眠不太敢冒這個風險。
“您的誠意晚輩也看到了,”沈春眠虛與委蛇地一笑,“只是晚輩覺着,日日與人連麥……唔,神識相連的生活,反正也不是過不下去,何必非要做這些麻煩事呢?”
他話音未落,便見面前的男人唇角忽地一揚,語調怪異道:“這可這由不得你了。”
緊接着,沈春眠便見自己身上流光一閃,一行行充滿惡意的金色咒文自他腳尖攀附而上,直到走到他的臉頰上,才終于落下了最後一筆。
沈春眠:!
他從方才就隐隐覺着有些不對,這大魔頭唧唧歪歪地在這裏和他磨了半天,還“善解人意”地對他發表什麽人生建議,原來只是為了等這咒術生效。
“乳臭未幹的無知小子,”連青雲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嘴角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意來,“膽敢與本尊玩什麽心計。”
“什麽時候……”沈春眠發現自己突然動不了了,連聲帶也變得有些滞澀,“你什麽時候動的手腳?”
連青雲一偏頭:“你猜啊。”
沈春眠立時便想到他方才曾将手搭在浴桶邊緣上的事。
“不對,”連青雲很有耐心地說,“再猜。”
沈春眠沉下眼,難道是……一開始的時候,他一邊說話,一邊碰了碰那撒在水面的花瓣。
他那時在認真聽他說話,壓根沒去注意他這點多餘的動作,現在想來卻不免覺得有些奇怪了,連青雲一個大男人,一上來竟然先玩起了浮在水上的花瓣,他怎麽當時沒發現呢!
“還算有點腦子。”說完連青雲便從袖中取出一只匕首,而後毫不猶豫地劃破了手掌,鮮血頓時噴湧而出,順着他的掌側滴入了浴桶內。
而與此同時,沈春眠的掌心上也傳來了一股劇烈的疼痛,破出的血花與連青雲的血交融在一起,看起來格外駭人。
“此咒雖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可卻也足夠令你生不如死了,”連青雲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兀自笑得開懷,語氣裏又帶着幾分刻意的惋惜,“這具身體毀了,本尊大不了再去換個皮子來,可那斷手斷腳的傷落在你身上,那可是實打實的,不知幾時才能複原。”
眼看他下一步就要卸掉自己一條右臂,沈春眠吓得魂飛魄散,不顧體面地喊:“前輩,晚輩知錯了!”
他也不裝了,立即便委屈求全道:“您要幾個教徒?随您挑,就是将晚輩的護法帶走也無妨,特別是叫符樂的那個。”
“識時務者為俊傑,”連青雲戲谑一笑,而後緩緩收回了那只鋒利的匕首,“你若早這般乖巧,便也不用受這樣的罪了。”
沈春眠連忙賠笑道:“是是,您說的是。”
連青雲有意再玩弄他一會兒,只是這咒術看似駭人,實際不僅生效時間長,而且依照他這具身體的力量,至多不過能撐上半柱香的時間。
他就是料定這沈春眠對這些秘法一竅不通,才拿此咒來唬他。
“你這張爛嘴,”連青雲逗小孩兒似的,一邊手扯着他的腮幫子,另一邊手則狠狠地往他臉頰上拍了一下,“實在很該打。”
他下手奇重,沈春眠的兩邊臉頰頃刻便紅透了,當然,連青雲那張便宜臉蛋自然也不例外,可他還是笑得很高興。
言語動作之間,很有一種:“本尊第一眼看見你,就很想這麽揍你了”的架勢。
沈春眠有苦說不出,只能乖乖受着,委屈巴巴地裝可憐:“前輩,這洗澡水都要涼了,求您饒過晚輩吧……”
連青雲打盡興了,這才松開他,手中憑空浮現出了一張印着血紅色咒文的帛書來,他将那帛書送到他面前,而後道:“這是血咒契約,若有違誓,違約一方必受五雷轟頂之罪,此罰勝過化蟬期天劫,本尊勸你不要心存僥幸。”
沈春眠立刻拿着從前看合同的心思,仔細确定過這上頭沒有什麽奇怪的條款之後,這才點了頭。
“血誓一成,本尊便放過你,”連青雲把起他那只被劃破的手,就着上頭未幹的血水在帛書上印了一下,而後又道,“最後一列,你念一遍。”
沈春眠照着做了,他每念一句,帛書上的字便是紅光一閃,直到誓成,沈春眠才終于感覺渾身經脈一松——他身上的咒解開了。
“很好,”連青雲滿意地收回了那張帛書,随後笑道,“本座還需一兩日去物色新皮子,小道友,你我改日再會。”
話音剛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殿內。
沈春眠不禁氣急敗壞地朝他消失的方向比了一個中指,可放下後仔細一想,還是覺得還不夠解氣,于是又再次擡起手比了兩個。
最後他看向自己掌心外翻的血肉,咬牙切齒道:“這天殺的連青雲!”
早知道如此,他那日怎麽也應該将那把劍折斷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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