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壓抑

莫晴深站在斑馬線上,身邊人來人往,一個個都想趕在綠燈熄滅前過馬路。她眼前暈暈乎乎的,昨晚下肚的酒精還在她身體裏做着最後的掙紮。

過路的人也去了大半,莫晴深眨眨眼,望向馬路對面,那是自己最為熟悉的兩個身影。莫亦侬哭着往前走,自己的父親追在她身後。終于,莫胤伸出手拉住了莫亦侬。莫亦侬很是抗拒,揚着手想甩開他。莫胤偏偏不依,神情糾結地在勸說着什麽。

離他們這麽遠,莫晴深只能看見他們的身影,聽不見他們在争論些什麽。當然,顯然可見的是他們之間并不愉快。

莫晴深凝視着對面的兩人出了神,她本來過得好好的。沒和莫亦侬在一起之前倒也逍遙自在,父親疼愛朋友親近。哪像如今,一夜之間什麽都變了,好好的戀人變成了失散多年的妹妹,父親又和自己鬧不愉快。這些事,一件件地都在摧殘她的心理防線。

莫亦侬不想理會莫胤,她着實無法接受突然冒出來的姐姐和父親,更無法接受莫晴深和自己關系的大扭轉。此刻,她需要的是冷靜,她需要的是足夠的時間,而非別人的咄咄相逼。

“你放開我!”一向冷靜自持、連大聲說話都很少有的莫亦侬确實被惹惱了。她想要離莫胤遠遠的,原本無波的雙眸中盡是恨意。

莫胤垂下手,顯得無能為力。事到如今,他發現自己對莫亦侬陌生得很,甚至連她叫什麽都不清楚。他看着小女兒,啞口無言。

莫亦侬瞪了他一眼,見他收手,自己暴躁的心情也稍稍平複了些。她正準備整理衣冠離去時,眼神無意間落到了馬路對面站着的人身上。人潮湧動,唯有莫晴深一個人孤獨地伫立立着。莫胤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見了莫晴深。他這才恍然想起,自己忽略了莫晴深。

莫晴深的長發有些淩亂,幾縷發絲被風吹得微微揚起,遮住了她的表情。在人來人往的路上,她固執又孤獨地站着,幽幽地望着妹妹和父親。她好似一個幽靈,周身散發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莫胤和莫亦侬都停下了動作,目光穿梭過其他人與莫晴深對望着。繼而,兩人卻又都不約而同地想跑過去——莫晴深很不對勁。

當他們反應過來時,綠燈已經開始閃爍了,還在斑馬線中間的幾個行人開始奔跑起來,誰都不想因為最後幾步的懶散再等一個紅燈。莫亦侬對閃爍的綠燈視若無睹,不管不顧地想奔過去。這還沒跑幾步,莫亦侬就感覺自己的衣領被人狠狠地拽了一把。天旋地轉之間,一輛小貨車幾乎是擦着她開了過去。

莫亦侬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她的視線卻還是着急地去搜索莫晴深的身影。只可惜,小貨車開過之後,對面空空如也——莫晴深不見了。

在哪裏?在哪裏?

莫亦侬喘着氣,目光在街道上不遺餘力地尋找着。

“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莫胤驚魂未定,後怕與生氣讓他忍不住對莫亦侬厲聲質問,“要不是我手快把你拉了回來,那輛車很有可能就從你身上碾壓過去了。”

莫亦侬來來回回都沒發現莫晴深的蹤影,心立刻就冷了下來,更沒心思去聽身旁這個她根本不熟的男人的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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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了片刻,莫亦侬眼裏難以遮掩地泛起憂傷與難以言說的憂心:“她不會有事的吧……”像是疑問又像是自我的安慰,“不會的……”

莫胤手忙腳亂,奚淩和莫亦侬他要顧着,莫晴深他也不能不管。考慮了一下,他決定先把莫亦侬帶回去,省得奚淩擔心,處理好這邊,他再去找莫晴深好好談談。二十幾年的心結,這次無論如何也是要解開了。

“那個……我們先回去好嗎?你媽媽一個人在家,我怕會出事。”莫胤小心翼翼地勸說道。

莫亦侬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冰冰地說:“這麽多年,現在才擔心她出事?”

話裏赤/裸裸的反諷意味讓莫胤并不好受,雖然他有他的苦衷,但是莫亦侬說得并沒錯。有什麽誤會,以後再好好解釋吧。

莫亦侬倒是随他回去了,但心裏的滋味是越來越不好受。她是怎麽也想不出莫晴深會和她有血緣關系,也無法将“姐姐”這兩字和莫晴深聯系在一起。如果要讓她失去一個深愛的戀人,那她倒寧願不要眼前這個陌生無比的“父親”。想着,莫亦侬就加快了步伐,整張臉緊繃着,恨得想殺人。

莫胤不是不知道莫亦侬對自己的恨,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其中蘊藏着的巨大隐情。

前腳剛進家門,莫亦侬後腳就将莫胤擋在了門外。

莫胤驚訝,睜圓了眼睛望着莫亦侬要解釋。

莫亦侬面無表情,只是說:“我不習慣有陌生人出現在家裏。”

奚淩看到莫胤和莫亦侬回來了倒是松了一口氣,但唯獨不見莫晴深的身影,剛放下的心不免又提了起來。

“奚淩……”莫胤希望奚淩能在這個時候為自己求情,這種時候他不想再離開了。

莫亦侬冷着張臉,對莫胤的敵意是越來越深。奚淩看了看她,最後無奈地說:“你先回去吧,我……我和亦侬有話說。”

眼見最後一絲希望也沒了,莫胤只得作罷,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們,落寞地說:“那我明天再過來。”

話音未落,莫亦侬“嘭”地摔上了門。

“你要和我說什麽?”莫亦侬對母親向來尊敬親昵,可她現在的語氣卻是格外地疏離,“該說的不是都說完了?”

“亦侬,我知道媽媽虧欠你很多……”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誰對我有恩,誰對我虧欠,我自己長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媽,你也不必擺出一副自責愧疚的樣子,也休想為那個男人說半句好話。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是什麽态度我怎麽做,那是我的事。獨立、有自己的判斷,這是你教我的。”莫亦侬平常還是很溫和的,對母親這樣強硬固執地說話也是第一次。

她的話讓奚淩越發覺得自己在莫亦侬的成長過程虧欠了她不少。奚淩很任性,即使知道自己的身體有莫亦侬的存在,她仍是做着自己喜歡的事。離開莫胤她痛苦她難受,所以她做着一切能讓她快樂起來的事——畫自己的畫,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半點沒有考慮莫亦侬的感受。而莫亦侬從小到大,更沒說她這個做母親的一句不好。她太“乖”了,乖到讓奚淩有罪惡感。

“亦侬對不起,媽媽這麽晚才告訴你這些事。”

莫亦侬苦笑了一下:“不要你的對不起,我只求這段時間你和那個男人離我遠一點。”她好累。

奚淩的眼淚沒停過,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莫亦侬進了自己的房間,鎖上門,重重地趴倒在床上,眼底的淚意和心裏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一并爆發了出來。她該如何面對莫晴深,又該如何向母親啓齒她和莫晴深之前的關系?上過床的姐妹?這種畸形的戀愛讓她背負着巨大的包袱,壓得她透不過氣。她怨她恨,可更多的是罪惡感。

她多想要一個莫晴深的擁抱,一句安慰,一個吻……可是,她在哪裏?她又比自己好過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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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随因為昨夜睡得晚,一覺醒來已經快大中午了。宋雨安坐在床邊,雖說是守着她,但是整個人看起來魂不守舍的。又是皺眉,又是嘆氣,手裏握着手機不松手。

昨晚宋雨安陪着莫晴深,葉随心裏已經有些不舒服了。現在宋雨安人倒是過來了,可連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她也是被宋雨安寵慣了,小脾氣被養得越來越大。生了氣,立馬傲嬌地背過身不理她,等着宋雨安哄她。

宋雨安只感到心累和無奈,她用手戳了戳葉随:“葉随……葉随……”

葉随嘴都嘟起來了,倔強地不肯回頭看她。

“葉随你別這樣……我是真的很擔心晴深。”葉随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自然不會理解宋雨安站在莫晴深好朋友角度的感受。

葉随只能模模糊糊地聽見她在說話,卻不清楚她在說什麽,不過肯定與莫晴深有關。思來想去,冷靜下來她的小脾氣也散了,問:“我不知道莫晴深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如果你真的那麽擔心的話,就給她打個電話吧。畢竟在這裏瞎擔心也不是事兒。”反而弄得兩個人都不開心。

宋雨安長籲一口氣,咬着下唇想了想,認為葉随說得有道理,瞎擔心是最不需要的。她摸摸葉随的臉,扯出笑容:“那我給她打個電話,你乖乖的。”

葉随明白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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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晴深沿着街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胡亂地到了一座大橋上。她雙手伏在欄杆上,看着江面上偶爾駛過的挖沙船,思緒也越飄越遠。江邊是個讓人發呆的好地方。微涼的江風吹拂過來,讓她酒後的意思越發地清醒。

然而,現在的這種清醒并非是她想要的。她憎恨與厭惡她所擁有的一切,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的妹妹,她的愛情親情已成為一根緊緊纏繞在她身上的藤蔓。而她與莫亦侬之間的糾葛,更是成為那根藤蔓越纏越緊的催化劑——她快窒息了。

手機響了,縱使知道會是誰打來的,莫晴深仍是看了看。果然,是“爸爸”。她挂了電話。這剛挂了不久,又有電話進來,莫晴深煩透了,決定關機。不是莫胤,是宋雨安。莫晴深猜測,肯定是莫胤聯系不到自己去拜托宋雨安勸自己回家。

就不能給她一點空間讓她冷靜冷靜嗎?為什麽要這麽咄咄逼人?從始至終,她才是受害者。為什麽事情發展到現在,她反倒成了大家争相要說法的人?越想越氣,莫晴深拿手機出氣,将還在響着的手機狠狠扔到江裏。

要是煩惱也能像手機一樣被扔進江裏再也不見就好了。莫晴深閉緊雙眼,心底嘲笑癡心妄想,把煩惱扔進江裏倒不如把她扔進江裏來得現實。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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