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習字
轟隆一聲巨響,驚雷落下,正在寫字的聞楚筆尖一頓,當如懸針的豎便歪出一道醜陋的痕跡,他放下筆,走到門口,拉開門來,風立時灌了進來,将他的袍袖扯到身後。
守在外頭的韓碣正抱着劍仰頭望着天宇,滂沱的雨砸在地上,濺得老高,他一動不動地站着,好像一杆标槍。
有許多時候,王爺都會吩咐他守着自己,那些時候,他便是這樣不分晴雨晝夜地站着吧?
聞楚上前一步,“韓侍衛。”
“聞先生。”韓碣放下雙臂,半欠着身子,“您怎麽出來了,快回去吧,外頭風大,別受了涼。”
“這麽大雨,也不知王爺可帶了雨具。”
聽到這句自語,韓碣低了低頭,“王爺會照顧好自己的,聞先生不必擔心。”
他的聲音在風雨裏有些模糊,聞楚看看雨勢,把住被吹得亂打的門邊,“韓侍衛,不如你進來守着吧,這麽大的雨,就算你站在檐下,恐怕還是會被打濕的。”
“屬下不敢。”
“有什麽不敢的,我又不是王爺。”聞楚微微一笑,“況且,你一個人站在外頭,豈不顯得我不近人情?”
“這……”韓碣還在猶豫着,聞楚已走了進去,“快些關門,別放了濕氣進來。”
雨順着風飄進檐下,韓碣後退了一步,低聲道:“是。”
他輕輕關上門,卻不坐下,仍是站在門前,緊握着手中的劍,直視前方。
聞楚換去那張寫廢的紙,“韓侍衛不必如此拘束,坐下喝杯熱茶吧。”
“屬下不渴。”
聞楚便不再勉強,重新提起筆來,沾足了墨,将要落筆,又擡起眼,“韓侍衛學過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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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過一些。”
“閑來無事,韓侍衛,你過來,寫一張讓我看看可好?”
韓碣略加猶豫,硬着頭皮走了過去,“獻醜了。”
畢竟是習武之人,他行筆極快,短短幾下,便擱下了筆,聞楚一看,“是個忠字?”
韓碣微有些羞赧,“這是家父教我的第一個字,不知怎的就寫了它。”
聞楚點點頭,“你的筆力倒也不錯,尤其這一豎,倒真是如萬歲枯藤……只是,你下頭這個心字……”
“怎麽樣?”
“忠者,心無二物,丹成相許也,其心定當穩如泰山,堅如磐石,你的心字,卻并不穩當。”
韓碣一愣,有些慌亂地收起那張紙來,“是屬下學藝不精,讓聞先生見笑了。”
聞楚和善地搖搖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為山九仞,豈一日之功。寫不好沒有什麽,多練習便是了。”
韓碣沉默一下,“那,屬下鬥膽,可否請聞先生示範一二?”
“我?”聞楚提起筆來,淡淡一笑,“示範倒是不敢,權算交流吧。”
筆尖重新占滿墨汁,他聚精會神地起筆落筆,墨黑紙白,歷歷分明,若說風格,他的風格倒頗似右軍之飄逸秀美,但筆畫之間,卻更有險峻之姿,一字書成,确是穩如泰山,堅如磐石。
韓碣細細看了,忍不住感慨一聲:“聞先生果然的字果然是力透紙背。”
聞楚拿起紙來,“你若不嫌棄,不如便送與你?”
難得的,韓碣沒有再拒絕,只是收了字後,有些小心翼翼地請求:“聞先生能否不要告訴王爺?”
聞楚望他一眼,“為何?”
“屬下應當守在屋外,哪裏能向聞先生求字呢……”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王爺。”他又換上另一張紙,用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或許,等王爺回來了,也不再有心思聽我說話了。”
他提筆,寫下一個深深的“蘭”字.
與此同時,鹿鳴山的幽靜,被達達的馬蹄聲打擾,遠遠地望見了寺廟的一角,這就是上一代的定北将軍簡章平歸隐之處麽?
玄衣之人翻身下馬,徒步而上,隐隐約約,可聽梵音絮絮,更為這座古寺更加的神秘,
這樣的地方,卻有一個女孩子鬼鬼祟祟地溜出大雄寶殿,如脫離苦海般感天謝地。
爺爺要來寺廟便罷了,偏偏每次都要帶着她來,說什麽女孩子正該聽聽佛經,陶冶一下性情,那些晦澀難懂的經文,在她聽來都似蒼蠅嗡嗡一般,哪裏能陶冶情操了,還不如路邊這些花花草草,開得嬌豔,看了還能賞心悅目。
她信手摘下一朵來,嗅了嗅其上的香味,真是出了奇了,連這花兒,也似帶着悠悠檀香。
她有些懊喪地嘆了口氣,一擡眼,便看到一個玄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不遠處的圓門。
這山裏,除了和尚,便是和尚,哪兒來的男人,難不成,是來出家的?回想着方才的驚鴻一瞥,似乎,還是個挺英俊的男子呢……
這樣子出家,實在是可惜了!
她扔下花朵,朝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匆匆追去,可那人卻似化成了空氣全無蹤影,簡榮月一路找尋,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幽僻之處,正有些意興闌珊,不經意間,卻又瞥見那男子走過列滿經幢的長廊,轉響陣陣空明之聲。
她急步追趕,卻只能在一道道經幢的間隙中,看見他斜飛入鬓的眉,冷傲如星的眼,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起不真切的紅。
忽而,經幢停下,她也已經跑到了長廊的盡頭。
那男子站在半明半暗的長廊下,注視着她。
離得近了,更覺他濃長的眉好似出鞘利劍一般,端方高挺的鼻梁透出男子的剛毅,深陷的眼微帶些異域風情,無端叫人心跳加速,她有些責怪自己的魯莽,便站着,只等着他先開口。
“簡小姐跟着我做什麽?”
她吃了一驚,審視地看過他,“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他眉梢飛揚,明明沒有笑,眼裏卻自有璀璨,“佛說我與小姐有緣,方才在我耳邊,說了小姐的名字。”
“佛祖,還管這等閑事嗎?”
“這對佛祖是閑事,對你我,可不是閑事。”
呼吸莫名地困難,她沉默一刻,“你這胡言亂語去和主持說吧,我要走了。”
“簡小姐難道不想知道我是誰?”
這句話一下子勾住了她的心,她停下來,手指把玩着腰間的穗子,他的身影半明半暗,那麽的不真實。“你是誰?”
似乎能看到他微微昂起了頭顱,剛毅的下巴投下深刻的陰影,唇角微勾,聲音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我是你未來的夫君。”
她的心驀得漏了一拍,啐道:“你胡說什麽!”
再無心多問,她快步離開,耳朵卻熱了起來,聽見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說:“這也是佛祖告訴我的,他還說,下次小姐見到我,一定會嫁給我。”
她忍不住停下,回首時,那裏卻已經沒了人影,光線一道道,照見塵埃飛舞。
下次?下次,是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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