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悲曲
錦城王省親的隊伍終究還是走了。
簡章平隐居山林,不喜打攪,王府便也是輕車簡從,低調行事,有多半的人,甚至還是隔了半日才聽說的這個消息。
有些人,口口聲聲說着愛,卻又将為了自己的事奔波忙碌。
金堂算是看清楚,言穆心中假若有他,也只是可憐的一塊兒位置,可憐的一點分量,什麽也比不上權力的重要。
他在桌角上擦傷了手,霁安給他包紮的時候,他看着地上言穆留下的點滴血跡和那只報廢的金簪子,倒覺得正因為手上擦了這麽一道痕,他也算得上是抵平了言穆的傷。這痛,也就不那麽痛了。
一直恍惚到了晚上,一直在昏昏沉沉之中時醒時睡,一直緘口不言兩耳不聞。
這樣的安靜,倒是極少有。
霁安安分地呆着,沒有來吵他,任他枯坐着,傻站着,呆愣着。
金堂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後院裏,桌上放着他曾經栽種金盞花的花盆,花謝了,還會再開,土灑了,還可以再填,情絲斷了,該怎麽續結。
他對着空空的花盆坐着,很想要一場雨,給這世界一個淋漓幹淨。
月上柳梢頭,獨坐梧桐苑。清秋灑落,不知何處吹簫,将他從渾噩中驚醒,他下意識地擡頭望去,那扇言穆曾站過的窗子,陸回青站着,手持竹簫,簫聲正是從他指縫間流出。
他難道不知道,寂寞時候,最聽不得悲曲麽?
金堂縮着脖子,覺得心裏酸酸的,眼裏澀澀的,嘴巴裏,全是苦味。
這麽些年了,還不曾為了一個客人如此失态過,是的,一個客人。金堂反複地提醒着自己,言穆,只是一個客人,他看走了眼,想錯了他們之間的關系罷了。
失态過一夜,一天。
這是最後的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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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放下他。
他該是見錢眼開的金堂,他該是樂不思蜀的金堂,他該是沒心沒肺的金堂,他是霁安的主子,還得老老實實賺得錢來養他的小王八犢子,他是陸回青的救命稻草,還得想着法子将他送出昭國。
這幅模樣,像什麽樣子。
鼻腔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他重重地按在手背的傷口上,讓原本已經無恙的傷口繼續流血,疼痛,是真實的,刺激的,鮮明的,這痛讓他的腦袋一點點清醒過來。
面前的花盆,不是什麽往日回憶,它裏頭曾栽過什麽花,并沒有什麽特殊意義,它只是一個花盆,空空的,什麽也沒有裝。
他伸出手,用那只滲出血痕的手,觸及了花盆粗粝的沿,一番流連,而後猛然發力——花盆在地上粉身粹骨,金堂閉了眼,睜了眼,矮下身,拾起一片梧桐落葉覆在碎片上。
到此為止。
就在花盆碎裂的剎那,空中浮動的簫聲驟然停下。
金堂擡起頭,向着陸回青所在的方向,勾起一絲邪笑,夜風纏綿,拂過他眼角的淚痣,拂起他肩上的發,拂起他金色的衣袍。
陸回青遠遠的望着這個如金似玉的男人,發覺自己中了毒,這毒叫他沒法移開視線,叫他心如擂鼓,叫他口幹舌燥,叫他倉皇地,想要逃。
背上出了一層薄汗,他攥緊竹簫,試圖抵禦腦海的眩暈。
滿滿的,都是一片燦金,無論黑夜白天,都熠熠奪目。
陸回青,你怎敢有這樣的邪念!
他如同夢醒,砰得關了窗子,隔絕了金堂的視線。
假使關上窗子就可以斷絕念想,那萬水千山,豈會見證那麽多千裏相會?
金堂踏過浮土,昂首挺胸,神采風流,似乎又回到了當初小樓上揮灑金葉的潇灑小倌兒,霁安含了極悲憫的神色在門口,說起話來卻熱熱鬧鬧,麻雀似的,“主子,中秋快到了,您今年給些什麽賞啊?”
“本少豈差過你的?”金堂倨傲地負手而立,“今年,準你個假如何?”
霁安眼珠一轉,“好啊,霁安就不打擾主子爺和陸公子了。”
“機靈鬼。”金堂拍拍他的肩膀,眼中有些光芒閃爍,這樣默契地不提傷心事,也只有霁安了。
走廊那頭傳來一聲輕笑,“怎麽言公子不來陪着金老板?”
是瓊煙。
霁安暗暗朝金堂斜了斜眼,大大落落地擋在金堂前頭,動作誇張地朝瓊煙拜了一拜,幾乎沒把瓊煙撞到,“瓊煙姑娘好~”
瓊煙白了他一眼,“沒眼力的,不知道讓開些?”
那樣仙子似得美貌,那樣小姐似的氣質,總能被靈活地演繹出丫鬟的感覺,也算是罕見,金堂笑一笑,把霁安拉到身後去。“什麽風把瓊煙姑娘吹到左樓來了?”
“我家小姐這不是聽說金老板剛和言公子掰了,趕着來安慰金老板麽?”
瓊煙同她的丫鬟彩雲對了個眼神,滿是得意道:“彩雲,怎麽敢在金老板面前無禮,那哪裏是掰了,有些個誤會,彼此冷靜冷靜,那也是常有的事,我分明是久不見金堂,中秋又快到了,來給他送一份禮,聯絡聯絡。”
她笑吟吟地招招手,彩雲端上一個看着挺氣派的大盒子來,“彩雲不會說話,還請金老板不要怪罪。這是京城來的馬老板送給小姐的,小姐特來送給金老板呢。”
霁安從後頭探只手,上來就把盒子打開了,“呦,我道是什麽珍寶,主子爺,原來是盒月餅呢!改明兒我也去街上王老漢那兒買盒送給主子表表心意!”
瓊煙張了張嘴,想說這可不是普通的月餅,是馬老板請了皇城裏頭的名廚做了專門送給她讨她歡心的,金堂才不在乎她是什麽金的銀的吃的喝的,半只腳已經邁進門裏,漫不經心道:“謝過瓊煙姑娘了。今兒乏得很,改日再去道謝。霁安,收起來。”
“好嘞,主子爺。”
金堂歉意地笑了笑,毫不客氣地關上了門。
瓊煙就這麽被敷衍了過去,一點兒熱鬧也沒有看到還損失了一盒月餅,氣得臉色也變了,彩雲怯生生喊了她一聲,立刻被她炸了回去。
好死不死的,霁安又開了門,從裏頭丢出一截子不知道什麽東西來,“咚”得落在地上,“趕早不如趕巧,主子說了,這個,算是給瓊煙姑娘的回禮,就不改日再道謝了。”
他一氣兒說完,一氣兒關了門。
瓊煙挑眉瞪眼,“什麽破玩意兒也是能抵的?那盒月餅……”
彩雲從地上拾起那東西舉到她眼前,“小姐,金簪子!”
瓊煙立刻啞了聲,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個實打實的金簪子,雖是折了,上頭又缺了珠嵌,金子總還是金子的價的。“這……這就是他扔出來的?”
“是呢。”
瓊煙臉色變了幾遍,悄聲道:“你明日就将它融了去,打個好看的金镯子回來。”
霁安趴着門縫聽了,毫不客氣地爆發出一陣大笑,将瓊煙騷得扭頭就走。
“主子,她竟真好意思拿了去。”
“她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麽,白有那副好皮相了。”金堂悠閑地坐下,“反正是無用的東西,給了她,全算扔了,倒也幹淨。”
“主子說得是。”霁安指着桌上的月餅,“那這月餅?”
“誰知道她有沒有在上頭加什麽料,你丢得遠遠的,也別叫她看見了。”金堂哼了一聲,“想在我面前炫耀新客,也不下點兒本錢拿些值錢物件兒,這摳門也算是摳到家了。”他喝一口茶,想起什麽似的問:“街上王老漢家的月餅很好吃麽?”
霁安猛點頭,似乎随時能流出口水。
金堂砰得放了茶杯,橫眉豎目,“你又瞞着我出去吃好吃的!”
“我我我……”
“別我了!”金堂笑得奸詐,“只要你中秋時給爺買幾份,爺就繞過你!”
霁安臊頭耷耳的,唯有應下。
“回青睡了麽?”他問。
“他?不知道。”霁安試探道:“要不,我去幫您瞧瞧。”
“不用了。”金堂玩弄着桌上的茶壺,想着什麽,又頓住了,不自覺地笑了笑。
霁安挑眉,“真不用?”
金堂站起身來,“你下去吧。”
霁安一步一回頭地走了,到了半道就聽見主子屋子裏頭傳來悅耳的笛聲,嘿,以曲傳情呢,我懂!
回青早已上了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聽見了這聲音,倒逐漸進入了夢鄉,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停的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金堂已經端了早飯候在門口,笑容滿面地向他道了早安,徑直走進房裏。
“昨晚睡得好嗎?”
回青不答,審視着他,“你幹什麽?”
金堂無辜地攤手,“這還看不出來嗎?給你送早飯啊。”
“為什麽?”
“哦,也不為什麽,送完我就走了。”金堂果真朝門外走去,回青也忘了攔他,臨關門前,金堂探進腦袋,眨眨眼睛,“昨晚的曲子外加這頓早飯,就當給你的回禮和利息。”
還不等回青反應,他已經關門走了。
好半響,回青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嗤”了一聲,給他什麽他就還什麽,那要是給個人呢?
呸!
陸回青狠命甩了甩腦袋,又是邪念!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天電腦壞了,修好之後丢了很多東西。沒錯!丢了很多存稿!= =我正在努力勸服自己重新碼出來。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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