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工地

程燎伸手将他拉了起來。他的手掌并非是單純視覺意義上的寬大,五根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易就能将林原野的手背牢牢包裹住。

手背上傳來明顯粗糙的溫熱觸感,帶着輕微的摩擦感覺,但林原野并不讨厭。他甚至還有多餘分出的心神,去看男人手背上微微起伏的青筋。

這是一雙能夠帶給人安全感的手。

下一秒,那只手松開了他的手背,對方沒有再與他有任何多餘的肢體接觸。

林原野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站在原地稍稍緩了緩。

兩人回到酒吧裏坐下。兩支球隊的比分在加時賽中依舊咬得很緊,比賽最終以意大利在點球大戰中,比分領先英格蘭而結束。

意大利拿到了決賽的冠軍。酒吧中有人哭有人笑,林原野稍稍提起來的心,也跟着落了下來。

就在與林原野拼桌的這幾個男人,準備在這片喧嚣聲裏安靜離開時,酒吧老板承諾的幸運獎品,竟然出乎意料地落到了他們這桌人的頭上。

包括林原野在內的所有人,在其他客人的激動起哄中,被服務生請到前臺去登記姓名和電話。

拿到紙和筆時,年紀稍大的男人才堪堪從天降好運中回過神來,面露幾分踟蹰道:“我沒讀過多少書,字寫得不好看。”

站在旁邊的林原野,順勢從他手中接過了紙筆,主動開口道:“我來寫吧。”

他先替與程燎同行的幾個朋友登記完信息,最後才擡眼望向插兜站在兩步外的男人。

“程燎。” 男人報上自己的名字,“程度的程。”

林原野握着筆寫下他的姓,而後停了下來,“哪個燎?”

程燎說:“燎原野火的燎。”

林原野臉上浮起淺淺的怔愣,又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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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寫?” 程燎從他手中拿過紙和筆,“我自己來。”

從他的話裏回過神來,默認了對方理所當然的誤解,林原野看着他在白紙上潦草落筆,并未做過多的解釋。

直到男人寫完以後,他才冷不丁地唔了一聲:“我自己的還沒有寫。”

程燎沒有放下紙和筆,眼皮半點不擡地問:“你報。”

“林原野。” 林原野語氣如常地接話,“雙木林。”

他的話語微微頓住,繼而在男人朝自己投來的目光裏,眉尖輕輕挑了起來,“燎原野火的原野。”

話說出口的那個瞬間,程燎看向自己的那雙波瀾不驚的黑眸,好似發生了輕微的變化。

但再仔細去捕捉時,又似乎只是林原野自己的錯覺。

那張寫有程燎名字和電話的白紙,在對方離開以後,很快就進了林原野的口袋。

他在酒吧等了整整一周,程燎和他那幾個朋友,卻再也沒有出現過。林原野終于有些按捺不住,早晨起床在院子裏澆花時,向隔壁鍛煉回來的大爺打聽,這附近有沒有尚且在施工期內的工地。

“有的。” 大爺露出驚訝的模樣,“小林你不知道嗎?從我們這走十分鐘就能看到。”

林原野也适當地回以驚訝的表情。

正值七月酷暑的季節,白日裏太陽烤得院子裏的地面發焦滾燙,室外攀升的氣溫讓人如同置于燒烤架上滋滋冒煙的腌肉,林原野情願躲在室內充當冷凍肉,也不願意出門變成燒烤架上的腌肉。

至少在夏天徹底來臨前,他還沒有在住處附近見到過工地。

那晚在酒吧裏見過程燎的朋友,以及程燎手臂上明顯的肌肉線條,又摸過對方掌心裏的粗糙紋路,他就對程燎的工作隐隐有所猜測。

林原野破天荒地決定在烈日當頭的白日裏出門,去大爺口中的工地上碰碰運氣。

事實證明,因為從小生長環境使然,他在成長環境中培養起來的判斷力并不差。林原野吃過午飯後才出的門,正午裏驕陽似火,他順手往頭上扣了頂棒球帽。

十分鐘以後,他找到了大爺說的那片工地。工地已經被四面圍擋起來,裏面時不時地會有嘈雜的施工聲傳出。

提前在心中想好了問路的說辭,林原野直接從大門處走了進去。

此時恰逢工人們休息用餐的時間,工地上大部分的工作都已經停了下來。遠處工人們來來往往,長期在烈日的暴曬下幹體力活,這讓工地上的多數人看上去黝黑而清瘦。

每個行走在施工區域的人,頭頂都戴着顏色款式相同的安全帽,林原野甚至無法辨認出他們的臉來。

林原野的運氣不錯。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遠離施工區域,靠近工地樓房的簡易納涼棚下傳出的動靜。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塑料板凳上休息,頭上沒有戴安全帽,有人站在棚邊和他說話。

林原野踩着腳底下的碎石塊,朝納涼棚的方向走過去。

與程燎說話的那人并未停留太久,很快就轉身進了其他的棚內。程燎坐在板凳上沒有動,兩條長腿有些随意地分開,筆直地伸展向前。

林原野遠遠地就瞧見,他穿了條普通的軍綠色迷彩長褲,上半身是黑色的緊身圓領短袖。而此時大概是天氣太熱,男人直接将兩邊的衣袖卷至肩頭。

短袖被卷成了背心的樣式,露出他兩側肌肉線條緊實漂亮的上臂來。少了幾分酒吧裏穿着松垮時的随意散漫,卻絲毫不顯狼狽與髒亂,周身英俊凜冽的氣息反而被襯托得愈發引人注目起來。

他伸手壓了壓自己額前的帽檐,從程燎斜後方走上前去問:“你好,我想問一下——”

程燎聞聲轉過頭來時,林原野适時神情驚訝地收了聲。

“程燎。” 短暫的驚訝過後,他語氣自然地叫出了程燎的名字。

似是認出了他帽檐下的那張臉,後者收起一雙大長腿,從板凳前站起身來,口吻冷淡地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來找人問路。” 林原野搬出準備好的理由,視線輕輕掃過他的身前。

黑色短袖緊緊貼在他胸膛前,勾勒出足夠引人浮想聯翩的結實胸肌輪廓來。程燎亦整日在太陽下暴曬,只是不同于旁人的黝黑皮膚,他曬出來的是漂亮的小麥色。

對方似乎是才做完體力活,他看起來很熱,汗珠正順着額頭與下巴不停滾落。而簡易的納涼棚裏,沒有任何能夠吹風降溫的物件。

“問什麽路?” 并未在意他的打量,程燎言簡意赅地問。

林原野卻沒有立馬回答,而是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紙巾,抽出幹淨的紙巾遞給他,“擦一擦?”

程燎的目光短暫地落向他指尖,而後平淡出聲拒絕:“不用。”

他動作幹勁利落地伸手,掀高自己身上短袖的衣擺,垂頭擦掉了下巴邊欲要滾落的汗珠。

短短兩秒時間裏,林原野得已窺見對方那從衣擺下方露出來的麥色胸膛與腹肌,看上去緊實有力而又性感迷人。

正午暑氣太重,林原野覺得有點口渴,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嘴唇。

并未在意被對方拒絕這件事,林原野将那包紙巾放在了桌邊,似乎沒有再帶走的打算。

同樣沒有給那包紙巾施舍眼神,程燎又問了一遍:“你要去哪?”

聞言擡起一雙眼眸,林原野這才接上他的話答:“我聽說這附近有家書店,你知道在哪裏嗎?”

程燎說:“不知道。”

就在林原野幾乎要以為,他們的對話即将終結在這裏時,他又聽見程燎淡聲開口:“你可以問別人。”

林原野沒來得及回話,思路就被身後一聲 “程哥” 陡然打斷。

有個容貌年輕的短發女孩,捧着盒飯和筷子從隔壁棚內小跑過來,将盒飯和筷子遞給了程燎。

男人捧着盒飯坐下吃飯,短發女孩面色忐忑地站在旁邊開口:“我不知道你吃不吃芹菜……”

程燎沒有擡頭,話語簡短地回答:“都行。”

女孩面上抑制不住地浮現出幾分喜色,“我去給你倒水,我記得你的水杯是黑——”

男人沒有拒絕,出聲打斷她的話:“有一次性杯子嗎?”

女孩愣了愣,但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有。”

兩人全程的對話都似旁若無人,林原野在旁邊被晾了片刻,視線數次從他們臉上掠過,見程燎忙于和女孩說話,似乎沒有要理會自己的意圖,短短幾秒時間裏,已經動了想要離開的心思。

女孩離開去倒水時,林原野腳尖輕挪,目光轉向四周其他人。

卻聽得身後程燎的聲音陡然響起:“你可以問言言,她是大學生。”

林原野挪動的腳步輕頓,半晌才發覺對方在和自己說話,耳中自動過濾掉程燎對女孩的親昵稱呼,耐着性子留在了原地等。

等待的時間裏,他也沒有再主動找話題和程燎說話。

直到叫言言的女孩端來了那杯水。女孩似是才留意到還有旁人在,發覺是陌生的面孔,面上還有些怔愣。

林原野将帽檐稍稍擡高,朝她露出一點笑容來,詢問了附近書店的地址。

驟然看清他帽子下方的長相,言言臉有些紅,回話時甚至有些卡殼。林原野佯裝沒有察覺,記下她話中描述的詳細路線,道過謝以後,就打算離開。

低頭吃飯的程燎第二次叫住了他。

林原野壓下挑高的眉尖回頭,看見坐在桌前的男人撩起眼皮,将擺在桌上的水推向了他。

“不是口渴嗎?” 對上他眼中浮現的疑問,程燎語氣平常地開口,“幹淨的,可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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