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短工

林原野果真就沒有再動,從床沿邊滑出去的那條腿,晃晃悠悠地挂在半空裏。他手裏握着程燎的手機沒放,換上略帶抱歉的口吻解釋:“我想出去上廁所,屋裏太黑找不到鞋子,手機也不在身邊。”

程燎低低嗯了一聲,開口提醒他:“你先把腿放上來。”

林原野便照他的話做,慢慢将腿挪回床上。程燎屈起來的那條腿并未伸直,小腿冷不丁地壓到對方屈起的腿,他又連忙摸索着将腿移向其他空地方。

然而似乎不管他移往哪裏,從程燎腿上散發出來的熱源,始終都略帶灼意地貼着他。正有些無計可施時,他又聽見下方的男人低聲催促道:“快點,我支撐不了太久。”

林原野愣住,眼中掠過一絲淺淺的疑惑。轉而想到自己并非體重不過百的年輕女孩,而是有着正常體重的成年男人,又很快放下了這絲疑惑。

“你把腿往裏挪一點,” 林原野輕聲接話,“我找不到放腿的地方。”

黑暗中響起細微的響動,似乎是程燎伸直了那條屈起的腿。林原野也沒有再耽擱,動作輕緩地将自己的腿放了上來。

此時就只差雙手找到新的支撐點,他就能将整個人的重量,從程燎的手掌間騰空出來。他伸出未拿東西的那只手,在漆黑的視野裏全神貫注地摸索。

第一次摸到的是程燎肩頭,他很快就将手移開,朝對方肩頸上方的枕頭邊摸過去。未料入手的觸感,并非熟悉的棉布枕頭,而是男人棱角分明的側臉線條。

“你摸到我的臉了。” 程燎在下方淡淡出聲。

對方說話的聲音,聽上去并不像是生氣的樣子。撐在自己腰間的那雙手臂,始終平穩如初,不見任何或大或小的抖動。林原野語氣毫不慌張地哦了聲,指尖輕輕擦着對方的臉側,朝上移了移。

程燎略微頓了頓,提示的嗓音再度響起:“這是我的耳朵。”

唇角在黑夜中勾出微小的弧度,林原野将掌心從他柔軟的耳垂邊收回,借着記憶中對方肩膀的位置,落在了男人的鎖骨上。

“鎖骨。” 似乎已經習慣他蒙頭亂撞的摸法,對方不帶任何情緒起伏地開口。

林原野唇角勾起的弧度逐漸擴大,指腹沾着來自程燎鎖骨的殘留餘溫,重新興致不減地移向男人的臉旁。

只是這一次,原本預想中程燎的下巴并未出現,指尖下驟然傳出來的,是屬于對方陌生而又柔軟的溫熱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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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燎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将臉轉了過來。

林原野微微愣住,心中尚且有些心猿意馬地想,原來男人的嘴唇也是這樣柔軟。下一秒,支撐在他腰間的力道轟然倒塌,林原野毫無預兆地砸入對方的懷抱裏。

幾經折騰的折疊床發出尖銳僵硬的咯吱聲響,與此同時,程燎低沉平淡的嗓音從上方落入他耳中,“你摸到的是我的嘴巴。”

林原野失語一秒,從他的肩膀前擡起頭來,“你——”

“提醒過你的,” 男人不急不徐地打斷他的話,“我支撐不了太久。”

林原野神色無言地趴在他身上,沉默片刻過後,記起對方囑咐的話,主動開口詢問:“我現在突然起來,床會不會塌?”

“說不好。” 程燎回答。

“這張床多少錢?” 林原野換了個方式問。

“床不貴。但是,” 男人的語氣稍稍頓住,“床壞了,今晚就沒辦法睡。”

林原野愈發不敢輕易地有所動作。屋內的沙發給女孩子睡,大約都要稍稍蜷縮起身子,更別提成年男人的身高。

驟然沉寂下來的四周,襯得屋外雨聲愈發清晰密集起來。見程燎始終沒有要出聲的意圖,他本是想要出聲詢問對方打算,不料話到了嘴邊,不知道怎麽的就變成了:“雨又開始下了。”

程燎沒有否認他的話。

林原野腦中流動的思緒,從屋外的大雨轉到屋內桌上的禮物,“如果明天不用去工地,你要怎麽把禮物還給言言?”

“那就托別人還。” 程燎回答。

林原野眯眸思索片刻,心中念頭在雨聲裏浮浮沉沉,最後冷不丁地從他身前撐起來,試探性地朝前邁出一大步,“她是不是喜歡你?”

男人似乎默認了他的話。除此以外,對方看起來也并不排斥,與他讨論這件事。林原野自然是抓住這個機會,進一步地深入整個話題。

“那你呢?” 他又故作漫不經心地追問。

“你看不出來嗎?” 并未正面回答他的問話,程燎語氣平靜地反問。

“你如果不喜歡她,為什麽要叫她的小名?” 語調中染上幾分散漫,林原野玩笑般地提出來。

不過眼下這時候,他似乎沒有太多的耐心,去等待程燎給出回答。他真正想要說的也只有,“如果你覺得困擾,我可以幫你解決。” 他拖長了音調,循循善誘般地補充,“你需要嗎?”

程燎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問了他毫不相幹的問題:“晚上你在和誰打電話?”

饒是勝券在握的林原野,也沒能料到對方思維的跳躍性。他愣了一秒,繼而如實回答:“我的發小。”

“你也會這樣趴在你發小的身上和他說話?” 男人語義不明地追問。

林原野面容呆愣地擡眼,終于意識到兩人此刻的說話姿勢大有不妥。顧不上思考床會塌的可能性,他從對方身上爬起來站好,帶着後知後覺的分寸感道歉:“抱歉。”

程燎同樣從床上坐起來,并未理會他道歉的話,而是在黑暗中緊緊盯着他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不會。” 林原野搖了搖頭,語氣聽上去無辜且純良,“今晚真的只是意外。”

對方這才語調緩慢地嗯了聲,起身踩着拖鞋走到門邊,按開了屋內的燈,随即停在門邊提醒道:“不是想上廁所嗎?”

林原野從光亮裏回神,放下他的手機,低頭找到鞋穿好,擡腳跨過折疊床朝外走去。

上完廁所回來,程燎仍舊等在門邊沒有動。林原野快步跨入門內走向裏面,路過桌子前時,還不忘伸手撈上自己的手機。

等他脫鞋上床躺好,程燎才擡手關掉燈,走回自己的那張床前。折疊床似乎質量不錯,幾經折騰仍舊完好如初。他重新脫鞋躺下來,在旁邊林原野翻身的動靜裏,毫無預兆地開口道:“可以。”

背對他側躺的林原野面色輕頓,随即才意識到,他是在回答自己剛才給出的提議。不等他給出回應,又聽見男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至于你說的小名。”

“她就姓顏,顏色的顏。” 程燎用陳述的語氣補充。

林原野聞言,又是一愣。

兩人誰都沒有再出聲,就連林原野自己都不曾有印象,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再睜眼的時候,窗外就已經天色大亮。

他從程燎那張床上爬起來,擡頭看見程燎坐在沙發裏接電話。林原野起身朝沙發旁走過去,窗外雨還在不停歇地下,耳中除了雨聲再無其他雜音。

走近以後,他聽見娃娃臉擡高的嗓門,從程燎的老款手機裏清晰地傳了出來。這周停工的事情已經敲定,有了突如其來的幾天假期,娃娃臉打算去鎮子上找一份別的短工。

他在電話裏詢問程燎,放假這幾天有什麽打算。程燎沒有正面給出回答,只話語簡短地回了句還不知道。

兩人随後又說了幾句話,期間也曾提到娃娃臉昨晚送來的禮物。具體細節林原野也沒有再聽,眼下他心中想的卻是,既然娃娃臉要找臨時短工,顯而易見地說明,工地上開出工資并不高。

雖然程燎并未對娃娃臉提起,自己有要另找短工的想法,但林原野還是拿起手機,編輯了幾條短信發出去。

做完這些以後,他起身去屋外刷牙洗臉。程燎提前幫他備好了牙刷和杯子,洗漱完畢後回來,對方已經沒有在打電話。

林原野便狀似無意般問起:“外面還在下雨,你們今天起是不是要停工?”

“是。” 程燎回答得不甚在意。

“停幾天?” 他問。

“至少三天。” 程燎說。

“這三天你有其他的安排嗎?” 他又問。

“暫時沒有。” 程燎道。

這樣的回答正中他下懷,林原野走到沙發前停下,垂眼望向他問:“我看這兩天酒吧在招臨時的樂隊鼓手,好像是原鼓手有事請假回老家,鎮子上會打架子鼓的人本來就難找,你要不要去試試?”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聞言擡眸,對上他投來的目光答:“可以。”

約好下午帶他去見酒吧老板,林原野換上自己的衣服和褲子回家。臨走以前,他在程燎家的沙發上,找到了自己丢失的那枚碎鑽耳釘。

它就好好地被嵌在,昨晚林原野尚未來得及掰開的坐墊縫隙裏。

他拿起那枚耳釘看了看,心中雖然略有疑惑,但鑒于這枚耳釘已經完成自己臨時賦予它的使命,林原野也就沒有再去追究,這中間的曲折過程與細節了。

臨近傍晚的時候,林原野帶他去酒吧裏見了老板。對方就是每晚都待在酒吧的年輕調酒師,見識過那晚程燎打架子鼓的場面,似乎真的面臨鼓手不在的棘手情況,沒有再提出要走任何面試流程,他就這樣錄用了程燎。

工作時間從今晚開始,薪水豐厚且是日結。雙方很快就此達成一致,程燎留在酒吧裏,與樂隊的其他成員進行臨時的默契磨合。

林原野離開酒吧回家,當晚在酒吧開門對外營業時,又以客人的身份去了酒吧裏。只是未曾讓他料到的是,新人鼓手上任的第一晚,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酒吧裏沾上了新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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